第18章
回到房間裏,司徒彥将安靜下來的韓棟放在床上。僅僅一個尋常的動作忽然讓韓棟狂躁起來,大叫着對司徒彥拳打腳踢。司徒彥被搞得措手不及,連續被打了幾拳、踢了幾腳,狼狽不堪。他不敢大聲叫嚷,怕刺激到韓棟,只能低呼着:“是我,韓棟!我是司徒彥,看清楚了,我是司徒彥。”
韓棟對他的呼叫置若罔聞,一腳踢中了他的肚子,因為過于用力,自己也翻滾到床的另一邊,倉惶間,爬到了角落裏,緊緊抱着自己。
司徒彥大口喘着氣,難以置信地看着韓棟:“韓棟,你現在很安全,相信我……我是司徒彥。”
不管司徒彥如何努力引導韓棟,後者都對他充滿了警惕和戒備。司徒彥很擔心這樣下去,韓棟的病情會惡化。
韓棟緊緊盯着他,不言不語。司徒彥走到床尾,停下腳步,朝着韓棟慢慢伸出手:“你看,我什麽都沒有。”說着,繼續向前。
韓棟的眼睛死死盯着司徒彥的手,仿佛是看着兩只随時會毀了他的兇器。司徒彥深知,韓棟的恐懼感并非來自死亡,這人本就一心求死,根本不會畏懼死亡。那麽,他到底在害怕什麽?
讓我靠近你,讓我剖析你,讓我看看你的內心世界。我想知道,你究竟在害怕什麽。
“離我遠點!”韓棟忽然顫抖着大叫,“滾,離我遠點!”
“好,我走,你別激動好嗎?”司徒彥不得不退回原位,“我這就走,你別激動。”這時候,司徒彥的兩個助手聽見了叫聲,沖了進來。
韓棟被沖進來的助手驚吓到,叫聲幾乎可以穿透人的耳膜,不遺餘力地在房間裏炸開來。
司徒彥氣得回頭低聲訓斥:“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
多年擔任司徒彥的助手,他們有着很豐富的經驗。男助手已經準備好鎮定劑:“老師,要不要給他打一針?”
“不要,出去!”司徒彥把兩個助手趕了出去,還沒等他回身,韓棟又開始撕心裂肺地大叫。叫着讓司徒彥滾出去,不要過來。無奈之下,司徒彥只好跟助手一起離開。
司徒彥的內心很焦急。帶着兩個助手直奔自己的辦公室。拉上窗簾遮擋陽光,打開監控系統,韓棟的情況清晰地反映在電腦屏幕上。
兩個助手一個負責記錄、一個負責幫忙收集數據。司徒彥蹙着眉,觀察房間裏的韓棟。
韓棟的大叫從他們離開後停止下來。他蜷縮在角落的地面上,抱着自己瑟瑟發抖的身體,緩緩躺在了地上。雙眼滿是驚恐,看着周圍的環境。
“老師,他好像鎮定下來了。”助手女孩兒站在司徒彥身後,彎着腰認真觀察監視器裏的韓棟,“這麽快鎮定下來,說明他的驚恐障礙并不嚴重。但是,他有攻擊性,這一點很奇怪。”
司徒彥深深蹙着眉,說:“他不但有驚恐障礙,還有失眠症、同性//恐懼症。他的問題,很複雜,也很嚴重。所以,我不想對他用鎮定劑。既沒用,又會讓他更加排斥我。慢慢來吧,他能挺過來。”
男助手放下手裏的筆,狐疑地看着司徒彥:“老師,能不能把他的資料給我們看看?”
司徒彥猶豫了一番,還是搖搖頭:“這是我個人的課題,不是協會的。我只能告訴你們大概情況。這個病人在十幾年前被同//性//強//暴了大概一年的時間,一場事故讓他患上了腎髒衰竭。他的家境很不好,那個人出國後為他支付醫療費用。他既恨他,又不能擺脫他。幾年後,那個人回國,再一次虐待他,并且要求第三個人在場。這種行為長達半月,其中幾次,他被那個人強迫吃下人的器官……”
聽到這裏,助手女孩兒下意識驚呼出聲,連忙捂住嘴巴。
司徒彥冷靜地拍拍助手:“所以,對待他,我必須謹慎謹慎再謹慎。我準備帶他離開協會,給他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
新環境是司徒彥租的公寓。條件非常好,租金也很好。韓棟被帶離協會的那一天,司徒彥告訴他,收拾東西,陪我出去住。
韓棟什麽都不問,将屬于自己的東西打了包,乖乖跟在司徒彥身後。
司徒彥選擇在天色微明的時候離開,街上還沒有多少人,對韓棟來說是最好的時間段。
一路上,韓棟一言不發。司徒彥負責開車,偶爾會跟他聊上幾句。幾番試探下來都被無視了,司徒彥也不氣餒,照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無關痛癢的話題。
新公寓的外面是方寸大的露天陽臺,韓棟幾乎長在了這個小陽臺上,不論白天黑夜都在這裏待着。司徒彥不去打擾他,在房間裏做自己的事情,或看書、或使用筆記本、或靠在沙發上小睡一會兒。
他們就像生活在兩個空間的人,誰都不看誰,誰都不在乎誰。韓棟無法入睡,精神狀态愈發糟糕,脾氣時好時壞;司徒彥在晚上會熬夜看書、看資料,只有在白天韓棟的情況稍微好些,他才能倒在沙發上睡上一會兒。
韓棟将他視為空氣,不理、不睬、不聞、不問。換了新環境的最初幾天,司徒彥還試圖跟韓棟溝通,發覺他的狀态後,司徒彥幹脆順其自然,不再去打擾他。只是在同一個房間裏細心地觀察他。
韓棟發病的時候,會對司徒彥大吼大叫,拳打腳踢。司徒彥經常被打成熊貓眼。而正常的時候,韓棟很安靜。就像屋子裏沒有他一樣,連呼吸都不需要似的。司徒彥經常坐在書房裏,看着露天陽臺上坐着搖椅,緩緩搖晃的韓棟。有的時候,司徒彥很想問問他:你在想什麽?
拉開陽臺的玻璃門,司徒彥将摻了治療藥物的水放在韓棟手邊。繼續自言自語:“我見過司徒了,我是說國內的那個,司徒千夜。”
搖椅緩緩搖晃,韓棟雙眼無神,沒有半點反應。司徒彥自顧自地說:“我把你帶回來,司徒很惱火。你這個情況,留在國內也不會進監獄。他們會給你做精神鑒定。”
陽光溫暖,籠罩在韓棟蒼白的臉上。蒼白無力的神情,仿若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韓棟,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帶你回來嗎?其實,并不是完全因為衛君。”
下垂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一下,很快又恢複了靜止的狀态。
司徒彥靠在牆上,半開玩笑地說:“上學那幾年,幾乎沒人注意到衛君。他很帥,又有魅力,卻沒有一個女孩子追求他。那時候,我就對他特別感興趣。我經常找機會接觸他,他也不排斥我,漸漸地,我成了他唯一的朋友。有一次,我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兒,他說……”
司徒彥故意停了下來,安靜等待着韓棟的反應。如果他感興趣,那麽便有了打開一扇門的機會;如果他沒有反應,司徒彥只能另想辦法。
幾乎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久到司徒彥幾乎失望,韓棟才慢吞吞開口:“他說什麽?”
內心一陣狂喜!司徒彥盡量保持平靜,說:“他對感情反應遲鈍。”
聞言,韓棟微微垂首。
“不可能是吧?”司徒彥輕聲笑道,“當時我信了。現在想起來,他應該是對自己的感情反應遲鈍,觀察別人的感情他非常敏銳。好了,不打擾你。”
司徒彥回到房間裏,并将陽臺門重新關好。他懷着激動的心情,來到書房,打開監控器,觀察韓棟臉上的表情變化。
很可惜,韓棟還是呆呆的樣子,繼續坐在搖椅上搖搖晃晃。
司徒彥在電腦裏記錄這次的情況。僅僅敲了幾個字,便寫不下去了。
束手無策,這就是司徒彥目前的狀态。
他想,不能這麽繼續下去。這不是當初他帶韓棟回來的目的!他不能繼續讓韓棟無感地活下去,比行屍走肉還不如。于是,司徒彥不得不拿出當初并不想作為參考的資料。
資料是衛君給他的,關于對韓棟的治療。
衛君遇到韓棟的時候,他的情況跟現在差不多。不想活,又懶得自殺,渾渾噩噩地消耗生命能量,等着能量耗盡,咽下最後一口氣。衛君并沒有及時給他做任何治療,只是把人帶在身邊。
關于情感方面,衛君很少提及韓棟。他只是告訴司徒彥,自己身邊有個人陪伴,等我死了,你幫我照顧他。
是什麽動力讓對自己感情遲鈍的衛君在乎上了韓棟?司徒彥雖然感興趣,卻不想被衛君所影響。他很有信心地重新拟定一個治療方案,讓韓棟健康起來。經過半月的努力,韓棟不但沒有康複,反而朝着完全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不但患上了失眠症,之前的驚恐障礙也發作了。
司徒彥不得不承認,自己稍遜衛君一籌。
翻開衛君對韓棟的治療資料,入目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彥,我很高興你終于下決心看我的資料了。
這個衛君!司徒彥磨牙霍霍!
厚厚的一打兒打印紙裏根本沒有任何治療記錄,寫的都是衛君和韓棟的日常。今天吃了什麽,幹了什麽;韓棟對他笑了,然後又哭了;他給韓棟準備了禮物,禮物被韓棟剪得稀巴爛;他帶韓棟出去坐觀光纜車,纜車裏,韓棟緊緊抱着他,吓得面色蒼白。
看了三十多頁都是日常。就在司徒彥幾乎失去興趣的時候,他看到了幾行鋼筆字。
「彥,看到這裏你快失去耐性了吧?上學那時候我就說過你,過于在乎高低起伏會妨礙你的發揮。所以,你可以跳着看。7月21號、8月4號。」
司徒彥繼續磨牙,憤憤翻到7月21號。
「他很柔軟,頭發、手指、身體、比我想的更柔軟。他的表情,若仔細看,也是柔軟的。他把自己僞裝得很堅硬,我喜歡這種虛假的堅硬。所以,我不想打碎他的虛假。
他很聰明,知道我清楚他在僞裝什麽。他僞裝得很好。每次他僞裝出新的花樣來,我都會獎勵他,一頓燭光晚餐、一個軟綿綿的小禮物。
他很沉默。有的時候,幾天裏也說不了一句話,我喜歡他的安靜。」
8月4號
「他一直在哭。我很小心,希望不會弄疼他。我讓他躺在我懷裏,一整夜,我給他服務。很溫柔地對他,他一直在哭。他始終沒有正常人該有的感覺,他對身邊所有條狀物體感到恐懼,這跟他曾經被玩具傷害過有關。我吻着他的眼睛,慢慢引導他,讓他明白,這東西不過是人體的一部分,我暗示他,如果他感到恐懼,可以放手。
我很高興,他在努力适應我。」
丢下衛君的資料,司徒彥心事重重。衛君果然是個另類!這家夥居然用那種事來治療韓棟。如果換做是他,估計會被導師狠揍幾拳,踢出協會。
該死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司徒彥不甘心,又看了一些衛君的資料。一直看到最後,才看到衛君留給他的最後幾句話。
「彥,試着去享受他吧。」
該死的,果然不應該看。
最後,衛君的資料被司徒彥丢進了碎紙機。
當天晚上,司徒彥實在熬不住,窩在沙發上睡着了。太陽落下的時候,韓棟回過屋子,拿了一條毛毯回到陽臺上,繼續坐着搖椅。他對那把搖椅非常執着,不允許司徒彥碰一下。
大概睡到半夜,司徒彥因為口渴醒了過來。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陽臺門後,看看外面的人怎麽樣了。或許是他極度缺乏睡眠,看到寒光的一瞬,沒有反應過來。那寒光微微閃過的時候,司徒彥才意識到那應該是刀片。
“韓棟!”司徒彥立時清醒過來,拉開玻璃門急沖出去。
刀片已經割破了手腕,似乎距離動脈只差一點點。司徒彥在情急之下抓住了刀片,自己的血和韓棟的血混在一起,散發着危險的氣味。
韓棟一臉麻木,納悶地看着司徒彥,似乎在問——為什麽攔着我?
司徒彥沒心情說話,拉起韓棟往屋子裏走。韓棟像個木偶任由司徒彥扯來扯去。
浴室裏,司徒彥把韓棟的手腕放在水龍頭下,沖掉血液。确定沒有割到動脈,才長長出了口氣。他沒有過激地叱責韓棟,只是給韓棟包紮了傷口,重新帶他回到陽臺上。
韓棟一直沒有說話,此時,被放在搖椅上面,好像整個人都安全了,司徒彥一屁股坐在地上,無力且無奈地說:“韓棟,你變得積極了。以前懶得自殺,今天倒是很勤快。”
韓棟低頭看着手腕上的紗布,緩慢地說:“總要做點什麽。”
“除了自殺,還有很多事。”
“我沒興趣。”
司徒彥幾乎脫口說道:“你在衛君身邊,為什麽不尋死?”言罷,他後悔了。
韓棟詫異地看着他。盡管這是韓棟到這邊第一個有內容的表情,司徒彥卻無法高興起來。
韓棟問他:“對啊,為什麽那時候我不想死了?”不等司徒彥回答,他自語道,“他給我一把種子。”
種子?什麽種子?為什麽這一段衛君沒有記錄在資料裏?司徒彥愈發狐疑。
韓棟緩緩靠在了搖椅上,看着滿天的星鬥:“我第一次種花,玫瑰花。紅得像血。他教我怎麽修枝、怎麽搭架,我不想看到他的時候,就跟花在一起。我更喜歡它們的葉子。我想,如果我死了,誰來照顧它們?”他頓了頓,“如果它們死在我前面,不就可以了。很多花都死了,我覺得很安心。衛君又給我一把種子。我以為還是玫瑰花,發芽了我才知道,是一種野草。我不給它們澆水,不去管它們。它們還是瘋長,占據了整個園子。”
司徒彥靜靜地聽着韓棟回憶……
“我喜歡躺在野草中間。有一天,衛君買回來一臺除草機,把所有的野草都除掉了。他沿着我的身體除草,最後沒有被除掉的只有我身下的草。他走了之後,我起來。看到一個變成草的我。”
“我每天都會拿剪子給另一個‘我’修剪,我希望它保持‘我’的樣子。我給‘我’澆水,我不想‘我’死去。我精心照顧另一個自己,但是它還是死了。我很悲傷,哭着去找衛君,想讓他再給我一把種子,想再種出一個我。”
“他給你了嗎?”不知不覺,司徒彥聽得入了神。
韓棟搖搖頭:“他說,要我拿東西換。”
“什麽東西?”
“感覺。”韓棟低頭看了看司徒彥。
為什麽是感覺,而不是感情?司徒彥搞不懂衛君的用意,韓棟更不明白。他試着做了幾件事,衛君總是搖着頭,笑着說:“不對。”
韓棟太想種出一個自己來,于是他開始努力,找到衛君想要的“感覺”。
“你找到了嗎?”司徒彥的語氣中帶着笑意。
韓棟點點頭:“我用刀劃開他的手臂。”
司徒彥:“……”
作者有話要說: 段落裏有些詞讀起來很覺得別扭,是因為河蟹啊河蟹。所以,請多包涵。感謝小天使們給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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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