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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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夏天是怎麽結束的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因為那些記憶始終都非常混亂,我只是記得最後我被我爸媽一起強行帶回了家,那時候距離我去大學報道還有半個月。
在回家後的半個月裏,我把自己關在卧室,除了上廁所,其他時間都不出去。
我媽來叫我吃飯,我不理,和我說話,我也不理。
後來怎麽樣呢?
我爸又打了我,因為我“不懂事”,他說:“我們知道你在那裏受了委屈,但你也不想想我們為什麽送你去,你現在這樣,對得起我們嗎?”
他還說:“你覺得委屈,覺得生氣,你有這個資格嗎?你要不是不走正道,我們會送你去那種地方嗎?”
他說我的時候,我媽就在一邊哭,她哭完,還說:“你太不懂事了,我們為的是誰啊?”
看吧,就這樣的父母,我怎麽跟他們和解?
當時我覺得特別對不起宋原西,我做不到他要求的事了。
那半個月,我真的過得很糟,并沒有比過去的那一個半月更好些。
我睡不着,易受驚吓也易怒易焦慮,我不開口說話,只要閉上眼睛就全都是噩夢。
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得了精神病,可沒有人在乎,我的父母忙着對我失望,沒空理會我活得是否健康。
其實到了最後,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去大學報道,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享受正常的人生。
我很怕走出去,很怕看見人,很怕跟人交流,什麽都怕。
但是最後,我還是去了,因為想起宋原西留給我的紙條,跟家庭和解我沒有做到,但至少我能做到回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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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大學的第一年,我媽把工作辭了,在學校對面的小區裏租了個房子,讓我每天下了課就回去,不能住宿舍。
她覺得,宿舍裏都是男生,我會跟他們談戀愛。
她也從來不讓我去公共浴池,不讓我跟同學們去參加活動,她覺得我得遠離同性,她愚昧得我懷疑她根本就是我的仇家。
我們每天吵架,吵得激烈了她就哭,她一哭我就恨不得走出去再也不回來。
但是,我就算走又能走到哪兒去,學校我總歸要去的,她想找我,太容易了。
有一次,我實在受不了了,在她又一次因為看見我和男生說話而罵我之後,我拿起了刀。
畢竟她是我媽,我不能把她怎樣,但我可以傷害我自己。
那一刀割了我的手腕,當時她就不哭了,愣在那裏,我的血弄得到處都是。
等她回過神來,哭嚎着叫救護車,那之後,就不再和我吵了,但是,她也并沒有打算放過我。
她會不停地在我耳邊詢問今天都跟誰說話了,男生還是女生,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女生,甚至問我有沒有那方面的需求,她可以給我找個□□來。
這是我的親媽,我經常會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
大二下學期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了,開始找了兼職,瘋狂攢錢,在大三開學的時候,自己把學雜費交了,又交了住宿費,我不再回去跟她住在那個租來的兩室一廳了,那是個鬼屋,我每天一回去就開始發瘋。
我不再理她,住回了學校。
她來我學校找我鬧,發神經一樣問我的室友他們跟我的關系,多有意思,本來人家都不知道我是同性戀,這下全都知道了。
我們是四人寝室,另外三個都是我一個班級的同學,我平時跟同學都不算親近,沒機會也沒心情。
她來鬧的時候,我本以為我的同學們會覺得厭煩,也會因為我的性取向跟我拉開距離,沒想到的是,他們三個關上宿舍的門,安撫我狂躁的媽媽,她離開後,又安慰崩潰的我。
那之後,我媽經常來,但男生宿舍,她很難進來,每次我同學看見她在宿舍樓下,都會打電話給我,讓我自己考慮回不回去。
我當然不回去。
我再也不想見到她。
一直到那年的冬天,她終于放棄了,她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她再也不會來找我了。
“你對媽媽太殘忍了。”她說,“我全心全意為你好,工作都不要了,就來陪着你,你倒好,就這樣回報我。”
她說:“我怎麽就這麽對不起你?你見都不見我?行,那就不見了,我回去了,我們仁至義盡了,以後你跟我們沒關系了。”
我松了一口氣。
被告知我的父母不打算管我、那個家從此沒有我的時候,我竟然覺得輕松了。
我覺得壓抑許久的我終于又能呼吸了,我覺得溺水的我重新活過來了。
我說:“謝謝。”
這是這麽久以來,兩年多以來,我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第一次和她說“謝謝”。
之後的日子好過了許多,也累了許多。
我真的沒再回去,也真的假裝自己沒有父母沒有家。
我知道,很多人看着我這樣,會覺得我不孝,可是,我沒辦法在那樣的家裏生活,是他們先抛棄了我。
我每天除了上課就是打工,我得賺出自己的學費跟生活費。
那段日子真的太累了,但是不苦,我過得很開心。
寒假,學校宿舍在春節的那半個月不讓住,全部封樓,我沒處去,是我們班的班長打電話來讓我去他家。
他是我的室友,清楚我身上的事。
他家裏只有他跟他爺爺,他爺爺說:“你來了,家裏還熱鬧點兒。”
我們三個一起過年,在那個小房子裏,我們包餃子看春晚,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時,一年又過去了,一年又開始了,我看着手機,卻依舊沒有宋原西的消息。
我的手機號碼一直沒換,從家裏來外地上大學,大家都換了本地的號碼,我卻不肯。
我在等他,他一直不來,我就一直等。
那天晚上我跟班長坐在陽臺看煙花聊天,他問我:“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消失?”
我說:“他去拯救世界了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是笑着說的,在開玩笑,但宋原西确實拯救了我的世界。
班長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說:“祝你好運。”
我的好運是在大四畢業之後的夏天到來的。
那時候我剛結束實習,放棄了去公司上班,縮在屋子裏以寫小說為生,我還是不太能出去跟人交流,而且,每到夏天我就會變得很糟糕,很多時候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這樣的我對于被人來說太危險。
一個人在家工作挺好的,我不用逼着自己去面對這個世界。
班長跟另兩個室友成了我後來最好的朋友,他們經常會來看我,每次過來都會給我帶很多東西,吃的喝的,他們會陪我說說話,說說他們工作上的事還有感情上的事。
班長問我:“你還等?”
我說:“等啊。”
當時我抽着煙,坐在床上,我說:“他以前問過我相不相信他,我說相信。既然他說了會來找我,我就信。”
那些日子,等待宋原西成了支撐我生活下去的動力。
那年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我開始去看醫生,我的精神狀況不允許我一直不把它當回事兒。
在一次治療結束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每一次有陌生的號碼打進來我就會非常緊張,覺得這次一定是宋原西了,可是過去的四年全部落空,這一次我卻有強烈的預感,一定是他。
接起電話的時候我站在醫院外面的花壇邊,我看着太陽,說:“喂。”
那邊沉默了好久,久到我只聽呼吸聲就可以确認那就是宋原西。
我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院子裏哭得不成樣子,我說:“宋原西,是你嗎?”
宋原西和我說:“當這個世界都不站在我們這邊的時候,我們也得站在自己這一邊。”
我等了四年,他終于來了。
見面沒有我預想的那麽激動,我們只是擁抱,在人流擁擠的火車站,緊緊地擁抱,然後他吻了我。
大概有人用訝異或者厭惡的眼神看我們,可我們不管,我們就是要接吻。
他比之前更白了,但身體看着好了很多。
恍然間,我竟然有些認不出他,他打量着我,也說:“你現在看起來,健康多了。”
離開了那個地方,我們至少看起來不像行屍走肉了,就算我們依然算不上完全健康積極的人,但是我們看着彼此的時候,眼神裏有光了。
我帶他回了我住的地方,我問他去哪兒了。
那天我們在我狹小的出租屋裏zuo愛,那是我們的第一次,笨拙又幸福。
做完之後,大汗淋漓的我們相擁在一起,宋原西告訴我,那時候姓孔的跑了,他那個所謂的靠山試圖把事情壓下去,宋原西跟孟一航不甘心,覺得不能就這麽放過那家夥。
他們去找姓孔的,找了很久,最後在姓孔的老家找到了他。
宋原西跟孟一航是想殺了他的,但沒成功,禍害遺千年,沒死了。
後來,宋原西他們倆被以“故意傷害罪”起訴,宋原西判了五年,本來還有一年多才能出獄,但是他在裏面表現得好,争取到了減刑。
“我每天都數着出獄的日子,”宋原西抱着我,像四年前一樣,輕輕地在我耳邊說,“我很想你。”
四年了,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我沒有跟父母和解,他成了刑滿釋放的無業游民,但好在,我們都還好好地活着。
宋原西說:“知道姓孔的沒死時,我懊惱得恨不得自殺,但我想起,我讓你等我。”
他說:“我不能讓你一輩子都空等,所以,還是活下來了。”
我已經沒有以前那麽愛哭了,但還是止不住地流眼淚。
我說:“這四年,我無數次想自殺,可是怕你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沒人接,所以我也活下來了。”
我們看着彼此,邊哭邊笑。
我聽着他的呼吸,覺得新的人生從現在才正式開始。
溺水的人,終于得救了。
我們找回了呼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