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老夫人若有若無應了一聲, 老媽子扶着王琳在衆人的目光下, 走出大堂, 一路踩着紅氈席回到趙兮凝的院落，直到走進房間, 她的鞋底才踩着實地。
老媽子引着王琳慢慢走到床前，讓她坐下, 放開她的手後自己忙話。
這時候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屋裏紅燭幽幽亮着，老媽子沒說話可王琳聽得到她四處走動的聲音，隔着蓋頭看得到她的身影, 因此她也就安靜的坐着，忽然老媽子走近，她聽到咔嚓一聲響, 緊接着又是咔嚓一聲。
“小姐夫人從今夜起你與大小姐便是結發夫妻，既嫁從夫, 需恪守婦道, 忌妒多言……”
老媽子邊說邊收起剪刀，用紅綢帶綁着的兩位新人的頭發，放進一個紅色錦囊, 再将錦囊壓在枕頭底下。
“小姐夫人, 老奴就不打擾了，您和大小姐早些休息”
王琳低低應了聲，老媽子遲疑了下，帶着房間的下人和房外守着的人一起離開。
靜, 非常靜。
王琳幾乎聽得到院內草叢裏傳來的蛙鳴，燭火随風搖曳，王琳捏着蓋頭的一角，慢慢把蓋頭掀開。
眼前一亮，擡起眼，此時的這間房裏被隐晦的燭光籠罩，在各種紅色裝飾的映襯下有種理所當然的暧昧，空中有紅燭熔化的味道。
“小兮凝……”
王琳低頭看着床上睡容安詳的少女，她身上也換上了嫁衣，比她的更加莊重肅穆，頭上戴着華麗的鳳冠，妝容也換了，美豔中有種讓人不敢直視的氣勢。
眼尾勾起的紅色，讓王琳心一動。
王琳手指壓在她眼尾，在這抹顏色上輕輕摩擦，“小兮凝……”
嘆息一樣的輕喚，充滿無奈。
托着她的脖子，王琳為她取下頭上的鳳冠和釵髻，動作溫柔耐心，這是最後一晚，也是小兮凝成年。
她們同床共枕那麽多次，卻沒想過會以這種身份再一次睡在同一張床上。
“趙兮凝……”
取下所有頭飾，她一頭黑發鋪滿床頭，王琳身後的頭發也滑落下來，落在床頭，難分彼此。
“為什麽……”
近距離看着這張臉，摸得到，有溫度，王琳眼裏是迷茫，眼淚滴落在少女的臉上，然後順着她的臉頰滑下，看着似乎是她在流淚。
這幾天她都在默默的逃避她，不敢看她這張臉。
當初她那張臉素淨半透明，純淨虛幻又美好，當時的她似乎和這個世界沒有一絲牽絆。
可事實恰恰相反，她的世界複雜龐大。
讓她害怕，不适應。
伸出手指壓了壓少女朱紅的唇瓣，溫溫軟軟的，她顫抖着手解開少女身上的嫁衣。
她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老媽子盡職盡責教得仔細，完全不顧她臊得臉通紅。
不過雖然她臊得都想找條地縫鑽進去，卻還是一字一句聽得仔細。
她怕傷了小兮凝。
可到真刀真槍上的時候，她腦子燒成一片漿糊，還是把什麽都忘得幹淨，唯一記得的是不能傷了她。
趙卓顏早早就到了趙兮凝院子，可能是為了給這對新人留空間，所以院子裏并沒有人守着。
看着房間裏透出昏黃的燭光，又看了眼天上月亮的位置，站在院子裏的人影轉身出去，走至院外，靠在門上點了支煙。
此時房內，王琳卧在床上偏着頭，看着趙兮凝的側臉。
王琳臉上的潮/紅漸漸消退，額上一層細細的汗，微微喘息。
昏迷中的趙兮凝呼吸平穩，只是面色不知是不是被大紅錦被襯得，看起來也泛着淡淡紅暈，唇上朱紅的口脂都蹭花了，蹭得唇角都是，泛着水光的唇瓣紅潤露出原本的唇色。
她們都是衣裳淩亂。
王琳把頭挪近些，額頭抵在她鬓角上，呼了口氣，閉着眼輕輕蹭了蹭。
“我走了，小兮凝……”
心中有千言萬語，到頭也只有這一句。
似乎是有什麽不一樣了，可是現在沒有時間讓王琳去細想。
攏了攏身上的衣服，王琳看了眼無知無覺的趙兮凝，翻身起來穿好鞋子，無意間看到床尾她随手放下的暗紅刻花小盒子，這是趙兮凝母親給她的，王琳拿起盒子打開。
裏面放着個玉镯子，王琳沒細看，合上盒子把盒子放回床尾。
這時候案上兩支又高又粗的紅燭已經快要燃盡，融化的蠟油在底座盤成一團，時間不早，趙卓顏随時都會來，王琳起來脫下嫁衣，把她的嫁衣疊好和玉镯一起放在床尾。
王琳走到案前吹滅紅燭，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床頭床尾兩盞燭光守護着床上的少女。
明明近在眼前，指尖還記得剛剛觸碰到的溫度，卻也才冷靜的明白到一點。
她和她的距離不在于一個是普通城市女人一個是隐世大家大小姐，不是喜歡和不喜歡，而是，幾個世紀的時間。
她和她的世界隔了幾個世紀的距離，這場夢也是時候醒了。
“再見……”
她走到門口推開門，走出房間轉身關上門，烏雲散去，這一院的銀輝，是獨屬黑夜冷冷靜溢的，天空是深海的顏色。
看了眼天上月亮的方位，王琳快步走到她原先住的東廂房，熟門熟路找到她剛來這裏穿的那身衣服換上。
穿上來時的衣服，王琳有種說不上的奇怪的感覺，外面世界她熟悉的紛紛擾擾車水馬龍一下子湧入她腦裏。
她只是來這裏幾天卻像是已經經歷了很久，久到都要忘了外面的生活。
“琳？”
趙卓顏在院外聽到裏面傳出的開門聲，進來看看，見東廂房房門大開，她走過去只見站在黑暗中已經換好了衣服的王琳，趙卓顏臉上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伸出手，“我們走吧”
“嗯”
跟趙卓顏走出房間，王琳回頭看了眼趙兮凝的房間，趙卓顏也停下腳步，看着那房間黑洞洞的窗戶，讓人厭惡的顏色和氣氛，趙卓顏心裏厭惡表面卻不動聲色，“琳，要去和她道別嗎？”
“不用了……我們走吧”
唇角一勾，趙卓顏牽着王琳的手，大步帶着她離開這個地方。
一直都是透着幽幽燭光的窗口變成黑洞洞的，誰都沒發現不對勁。
随着房中那兩支聽說沒有熄過的蠟燭忽然一閃熄滅，黑暗中躺在床上的少女也睜開了眼，聽着屋外的動靜，她眼中慢慢露出讓人心悸的冰冷與憤怒。
“現在……現在幾點了？”
王琳以為今晚府上會有通宵達旦的流水宴，就是不為這場婚禮也為趙兮凝的成年禮，不想一路走過的地方都是靜悄悄的，沒看到一個人，耳邊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聲。
趙卓顏減緩速度擡起手就着月光看了下手表，呼吸如常，“還有十分鐘就十二點”
“好……”她跟着趙卓顏繼續跑，可是一天沒吃東西，現在王琳渾身發軟，兩條腿都在打顫。
感覺到王琳喘得越來越厲害，趙卓顏也停了下來，“琳，你沒事吧？”
“沒，沒事，咳……”王琳嗓子癢，咳了兩聲怕被人聽到捂着嘴咳，聲音悶悶的。
“那我們慢點，人都在外院，這裏現在沒多少人，而且也快到了”
趙兮凝的院子在內院，從大門出去一定會經過外院，被人發現那就功虧一篑了。
她知道內院有個側門正好和她們要去的是同一個方向，已經不遠了。
王琳點了點頭，又繼續趕路，雖然為了照顧王琳，趙卓顏速度慢了些，可還是讓王琳吃不消。
終于跑到側門，月光下的小石子路，路邊的草地，草地上的石雕，還有路的盡頭一座高高的門，一覽無遺。
趙卓顏放開王琳的手跑過去開門，王琳一手撐着膝蓋一手捂着嘴急促的喘息，看了看四周，拖着步子跟過去。
趙卓顏放下門闩打開大門，門外橫貫着一條寬寬的石板路，趙卓顏面露喜色，回頭伸出手，“琳”
王琳把手放上去，看着門外鋪滿銀霜的石板地，回頭看了眼靜悄悄的大宅子。
“我們走”說着趙卓顏帶着王琳往外跑，沒有一絲停留，向最外頭停着車子的方向跑去。
她們身後的大門半開着，但沒人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