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
密林多霧，但從未有一天迷霧如此濃重，伸手不見五指。
巫歧玉牽着東玉，東玉拽着吳沖衣袖，三人慢慢在密林中前行，吳沖心下忐忑：“我們回家去吧，等大霧散了再出來。”
東玉一臉嚴肅轉臉，迷霧中少女面孔依舊如明珠美玉般柔潤俏麗：“這可不是霧氣！是妖氣彌漫吶！”
吳沖大吃一驚：“你怎麽知道？”
少女得意道：“我也不曉得，但就是知道。大概是我的直覺吧！”
又走了一會兒，巫歧玉突然停步。
東玉躲在他身後，吳沖又縮在更後面。巫歧玉皺皺眉頭，霜色長袖輕輕一甩，眼前霧氣便漸漸消散：“好像還是熟人呢。”
霧氣消散，前方樹下斜斜倚着一個身材欣長的男子，黑發紅衣，眼尾一抹紅。
巫歧玉冷冷看他：“你怎麽在這裏？”
冷風陣陣，男子輕佻一笑，明明就在眼前，陰詭聲音卻自遠處傳來般缥缈不定：“我說這處靈地為何氣息如此熟悉，原來是故人在此。也難怪我之前未能辨出，怎麽你的修為也退步這麽大？”
“退步再大收拾你還不是輕而易舉。”巫歧玉直盯住他道，“你明知以你殘存之力只能勉強附身，根本不能與我一戰。知道是我來，就該早早逃走而不是釋出妖氣引我來，簡直是自找死路。”
紅衣男子滿不在乎般一笑，輕笑聲自四面八方響起：“之前我又沒分辨出是你。我只是覺得另一股氣息分外熟悉……我十分想念。”
男子懷念般喃喃低語一番，擡起雙目自巫歧玉身邊不經意掃過，卻像突然發現什麽，微微直起身，饒有興致地打量吳沖：“怪不得我覺你法力大減……原來是分丹給人了。這可是你的命，卻拿去給他，這人是誰？”
男子說話輕佻虛飄，落在吳沖耳朵裏卻如雷鳴炸響，他一時心如擂鼓，不自覺的便想往後退。
東玉把自己嚴嚴實實窩在巫歧玉身後，她聽不懂那男子在說什麽，卻察覺吳沖在發抖，以為他害怕，就更用力抓緊他。
巫歧玉面色微變了一變，吳沖心驚膽戰望着他背影，但他始終沒有看吳沖，只是擡手對準紅衣男子道：“既然只有一息殘存，何必再茍活危害四方。”
Advertisement
男子聳聳肩，也不動彈，任由巫歧玉掌中簇簇紅芒如箭，眨眼間穿透他身體，他倚着樹慢慢坐在地上，血流如注。
東玉終于按耐不住好奇心，探出頭來看對面的妖怪，樹下席地而坐面色蒼白的男子也看到了她。
紅衣男子本來平靜之極的面色，突然有了波動，眼睛陡然發亮，迸發出無盡的喜悅滿足神色，竟掙紮着像要起身：“你！你原來在這裏！我一直……”
他沒能再說下去，迎面急速飛來的幾十道紅光攔住了他的話語和腳步，将他牢牢釘在樹幹上，斷絕了他所有生息。
男子的右手還保持着微微擡起的姿勢僵硬在半空中，像是想要撫摸誰的臉龐。
巫歧玉看看氣息斷絕的紅衣男子，又扭臉看向吳沖，吳沖左掌張開，掌心仍然紅光缭繞：“我，我……”
東玉高興道：“我以為我哥哥已經很厲害了，沒想到小哥哥也好厲害啊！”她跳出來去看樹下，又叫道，“咦？哥哥你看啊，那個人不見了！”
樹下只有一條細細的黑色蛇屍。
吳沖愕然道：“現原形了？”
巫歧玉看着那小蛇屍平靜道：“他的元身百年前就已經毀了。”
“那這條蛇是？”
“附身。”巫歧玉皺眉道，“萬年修行果然非同凡響，一息尚存靈識不滅就能附于外身。”
吳沖啊了一聲，心有餘悸道：“那他這次，是死絕了嗎？”
巫歧玉沉默半晌，拉住東玉細軟小手：“我也不知。回去吧。”
東玉依舊無憂無慮，經常跑來找吳沖玩耍，吳沖卻不敢再單獨跟巫歧玉說話。
陽光清澈林間鳥語花香，東玉在院外跑來跑去，摘了許多鮮花編花環，吳沖遠遠望着她。
東玉真是個很好的姑娘。
吳沖又扭頭看見站在屋檐下的巫歧玉，心裏亂跳：如果可以，東玉…………
他呆呆想了一會，自己否決了：不可能的，巫歧玉不會允許，東玉也絕不會和她哥哥分開。
吳沖自己胡思亂想，再一擡頭卻見巫歧玉雙目明澈看着自己，正向這邊走來，吳沖吓了一跳，本能就想逃開，卻邁不開腿。
巫歧玉并沒走的很近就停下了，似笑非笑看他，無甚情緒只淡淡道：“你很害怕？怕什麽？”
吳沖不答話，手已經攥緊衣袖。
巫歧玉也并不要他回答，自顧自道：“也對，你當然會怕，拿了別人東西，看到失主自然要怕的。怪不得我會覺得看到你就親切，我自己的骨血，能不親切麽？還在此處尋找靈寶，卻眼拙不知靈寶就在眼前。可就是不知道，我什麽時候這麽大方，把赤月妖丹都分給你大半了？”
吳沖戰戰兢兢道：“你……你并沒有分給我。”
巫歧玉雙眸如電，輕聲道：“是呀，我并沒分給你，那它為何會在你體內？”
吳沖手指已攥的發白，眼神飄忽看向院外，東玉正坐在綠草之上專心編花環，輕風拂過她額前碎發，少女美麗如晴空。
眼前的霜衣少年容顏絕麗更甚，吳沖卻覺如墜寒冰。他聲音苦澀，幾乎要哭出來：“我，我不像你們，有那麽大本事，我只是個小蟲子……”
吳沖只是一個無名小蟲。
和固原山上千千萬萬蛇蟲鼠蟻一樣，都是蛇仙大人拿來做藥材底料的，随便一個小妖碾一碾，就能碾死幾百幾千只。
其實就算不被碾死做底料，這些最低等的小動物也沒幾年壽命，只會靜靜生靜靜死。
本來吳沖已經和幾百個同伴一起，被某個小妖倒進大磨之上準備碾死了，可就在這時有一只小狐貍帶着山外的風雨明月和生機，氣勢洶洶殺了進來。
一場大戰波及無數，幸存的都在四處奔逃，恨不能跑的越遠越好，可是吳沖卻受了傷，無法跑遠，昏頭昏腦在地上亂滾，一頭滾進了一團金色血泊。
很溫暖……
這是吳沖的第一感覺。
求生本能讓他賴在血泊裏滾來滾去，貪婪地吸食珍貴的天狐之血，傷口竟然奇跡般開始愈合了。
血泊中沉睡的白衣少年吳沖認得，就是這個人殺死了蛇仙大人，也無意中救了他。
其實應該算是救命恩人的，但是這血真的太暖和了……
吳沖一邊飽飲狐血，一邊怯生生的偷看那少年，看着看着，卻看到少年小腹有一處紅團在瘋狂流動，越轉越亮，越轉越亮……
那紅光像是磁鐵，牢牢吸引住了吳沖的目光，他懵懂無知，卻本能覺得想去那裏。他晃晃悠悠滾到少年身邊，壯着膽子在少年手腕上咬了一口，拱身鑽了進去。
吳沖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無名小蟲，但他剛剛吸了很多金色狐血，因此并沒有受到什麽排斥之力。
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在哪裏。
“所以你就吃了我的內丹，真是好本事。”
巫歧玉神色冰冷，語帶嘲諷。
吳沖嘴唇發白：“我，我沒有吃完……”
巫歧玉冷笑一聲：“你倒是想，恐怕也承受不住。”
吳沖無話可說，只得哀求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受了傷，頭昏腦脹的一心只想求生，我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見巫歧玉只冷冷看他，并不說話，吳沖眼眶都紅了：“你應該看得出來，像我這種小蟲子壽命都不長的，本來我早就該死了，全憑赤月妖丹，才給我續了這麽多年命。我知道這不是我的東西我本不該霸占，可是，我，我不想死……你能不能，能不能……”
巫歧玉并不答話，吳沖心內發虛，緊張的快要暈倒。
這難熬的寂靜被少女輕快的腳步聲打破，東玉歡快跑來，站在巫歧玉身後使勁向上跳，想把花環給他戴上。
巫歧玉輕輕彎了下身，由着東玉将花環擺好。東玉退後仔細看，滿意點頭道：“真漂亮！這已經是我編過最好看的花環啦，可是還是遠沒有哥哥好看，以後我一定編個更漂亮的給哥哥戴！”
巫歧玉朝她笑笑，牽住她的手溫柔道：“那我們再去找些更漂亮的花。”
巫歧玉牽着東玉走遠了，吳沖才松開攥緊的雙拳。握得太緊，已經刺破手心，有幾滴血順着手指落在地上，吳沖茫然地看着那幾滴血，只覺眼眶熱的發痛。
吳沖廚藝很好，每次東玉都吃的聚精會神滿口誇贊，巫歧玉又給東玉夾了一些菜，卻看向吳沖，輕聲道：“我打算明天就帶着東玉離開。”
“啊？”吳沖一慌，手中竹筷掉在桌上，慌忙撿起，嗫嚅道，“這就要走了？”
巫歧玉看他神色慌亂，卻溫和輕笑起來：“反正也沒什麽靈寶可尋，此處靈氣雖足，天下間亦有許多同樣之處。我始終都不能确認那條萬年大妖是否已不再複生，留在此地終究不□□心。”
“這樣啊……”吳沖捏着筷子，張了幾次口，卻始終說不出話。
巫歧玉看了一會兒，終于笑起來道：“這麽多時日以來，承蒙吳沖兄弟照料，以後你自己在這裏，也請多保重。”
“啊？我自己？”吳沖張口結舌，呆呆道，“你的意思是……”
巫歧玉摸摸埋頭苦吃的東玉頭頂，又随手将她滑落的碎發掖到耳後，平靜道：“我現在已不能與天同壽，想帶東玉多游覽山水，也興許別處天靈之地有什麽異寶能用得上。”
東玉咽下一口飯，擡頭看向巫歧玉，眼睛晶亮道：“去哪裏都行，只要不和哥哥分開我就很開心啦，我要永遠跟着哥哥！”
她笑嘻嘻說完，又轉頭看吳沖：“謝謝吳沖小哥哥這些日子照顧我們，還給我們做這麽好吃的飯，你要保重身體，我會想你的！”
吳沖勉強笑道：“我也會很想你的。”
他捏緊筷子發了一會兒呆，終于放下筷子，朝對面的兄妹倆傻笑道：“明天就要走嗎？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今晚我好好做一席酒菜，為你們二位踐行。”
外間天氣晴好，春光明媚，屋內卻昏暗寒涼，僅有從三丈高處半尺小窗洩來的幾縷光亮勉強将室內照亮。
窗下寬闊卻濕冷的地面上，紅色線條亂七八糟布滿大半房間，如血般勾畫在一起結成詭異圖案，圖案正中，一襲霜色衣衫，面孔白皙如玉的少年閉目沉睡，卻眉頭微擰，似乎睡的極不安穩。
吳沖盤腿坐在另一側地上，癡癡凝望沉睡的少年，許久都不動一下，仿佛已成頑石。
少年纖長的睫毛微動了一下，又一下。
巫歧玉自噩夢連連中醒來，只覺頭痛欲裂眼前發黑，他搖晃着坐起身，卻突覺全身劇痛耳邊隐有烈火焚燒之聲，他恍惚低頭一看，眼前黑紅熒光流動，如絲絲細線游動全身，微微一動，這細線便如鎖鏈般勒緊，卻又如炭火般炙疼難忍，痛意入骨。
如佛陀點化頑石，原本許久不動無聲無息的吳沖見巫歧玉醒來，騰地跳了起來，驚喜叫道：“終于醒啦？你已經睡了三天了。”
巫歧玉試圖站起，血紅線條如活過來般瘋狂游動，化作重重血鏈将他牢牢鎖住動彈不得，随之而來的是血鏈之上附着的灼骨之火，痛的巫歧玉亦忍不住顫抖。
聽到吳沖說話，巫歧玉勉強擡頭，就見細碎陽光中塵埃飄飛，吳沖滿面喜色又道：“我還以為你還要再幾天才醒呢。”
巫歧玉張了張口，費力道：“……吳沖？這是怎麽了？這地上，是什麽東西？”
“這是鎖魂煉妖陣啊。”
吳沖面對着巫歧玉又盤腿坐下，認真道：“我花了好多心思才找到的保命絕陣，世間已有千年未曾現世，當今世上估計也只有我會布此陣啦，任他大妖小妖，走進鎖魂煉妖陣，就別想活着出去。”
巫歧玉疼痛難忍，只迷糊道：“保命絕陣？啊，你身負大半赤月妖丹，靈氣溢出定會引來許多妖怪，怪不得你能安然活下來，原來還有這個本領，那你也會解陣了？”
吳沖得意道：“我布的陣，當然會解。”
黑紅紋路流動，巫歧玉手臂滴下點點金紅血珠，還未落地，便被血鏈盡數吸取，巫歧玉渾然不覺，只覺腦中轟鳴心神恍惚，低聲道：“那你怎麽不快解了這個陣，我已經醒了，這個陣太古怪，令我難受的緊。”
“解陣？”
吳沖像聽到一個極大的笑話，忍不住前仰後合哈哈大笑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弄進陣裏去，為什麽要解陣？”
這笑聲在昏暗屋內四處回蕩，如一盆冷水迎面澆下，巫歧玉本來混沌的頭腦慢慢清醒，雙目漸漸明澈，他環顧四周，一時不知是夢是醒：“這裏是什麽地方？”
吳沖仍面帶笑意輕快道：“自然是密室啊。”
他見巫歧玉仍四處打量，便好心解釋道：“你沒見過的，這個密室是在我卧房暗道下，離地幾丈，我在此處放有隐匿符石，任什麽妖怪仙人來也絕難察覺。”
巫歧玉終于轉回臉，靜靜看吳沖。他心內驚怒不已，面色卻越來越冷道：“布置的挺周全，好本事。”
吳沖撓撓頭倒似腼腆起來道：“自固原山下來後，我四處游蕩百年，為求保命，自然是挖空心思無所不用其極。”
“固原山……”
巫歧玉冷笑道：“你還記得固原山？若不是我殺上固原山，你早就死了。若不是你盜了我的大半內丹，如今你也絕不會活着！”
吳沖點頭道：“不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直很感激你。”
“恩人？”巫歧玉不笑了，冷聲道，“那你做這個陣是做什麽？”
吳沖低一低頭，複又擡起，一字一句道：“用這個陣，可以煉化出你體內剩餘的赤月妖丹。”
巫歧玉沉默片刻，道：“這就是你的目的？你已有大半內丹了，為什麽還要？”
“為什麽？”吳沖突地激動起來，揮舞手臂，大聲道，“因為我要活下去！我不想死！”
巫歧玉自嘲一笑：“活下去？你現在不是活的好好的？我知道取出你體內妖丹你就活不成了，可我明明已經放過你，不向你讨回妖丹就要離開此地了，你還在擔心什麽？”
“放過我，不讨回妖丹了？”
吳沖慢慢複述一遍，忽地笑起來，眉目譏俏：“那怎麽夠呢？”
見巫歧玉像是聽不懂，吳沖緩緩站起退後幾步，背靠牆壁仰起臉，輕聲道：“我不像你們，你們都是有大本事的，而我，我只是一個小蟲子，雖然僥幸吃了九尾赤月天狐的大半內丹，內丹不全始終無法相溶，自然也不能汲取全部法力。可是身懷重寶靈氣外洩，自然有惡客紛至沓來，你知道我這百年是怎麽過的嗎？”
想起慘痛往事，吳沖面目扭曲起來，細碎微光映在他臉上更顯猙獰，他幾乎咆哮出聲：“各種大小妖怪不斷前來，我到處躲藏，心驚膽戰，很多次，我都拼死搏殺，頭破血流，最後怎麽活下來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而這一切，都是你那一半內丹帶來的！”
他大喊大叫，幾近瘋狂，想起百年苦痛，又覺眼眶濕熱，恍惚良久，才又擡頭看向巫歧玉。
巫歧玉面色冷淡，只漠然道：“你覺得麻煩，大可以把內丹還給我。”
“還給你？”吳沖愣愣重複，猛地一個激靈，連連搖頭道，“不行，還給你，我就死了。”
巫歧玉道：“說來說去還不是怕死。”
吳沖輕笑一聲道：“我當然怕死啊，就是因為重傷垂死，我才吃了你的內丹，也是因為怕死，我才拼命活到現在。”
“那又關我何事？”
吳沖見巫歧玉仍不明白，惋惜似的連連搖頭道：“你怎麽還不懂？我怕死，我想活下去啊。我與妖丹不能完全相溶，全是因為我吃掉的妖丹不完整之故，我若能補全赤月妖丹，就能自如掌控內丹，隐匿行蹤不在話下，還能與天同壽法力大增，我就不會死了。你說關不關你事？”
巫歧玉猶如看到怪物般看着吳沖，道：“所以你就要殺了我？我與你非但無冤無仇，甚至還對你有恩，你為了自己私心霸占妖丹，就要殺了我？”
碎光忽明忽暗，襯得吳沖面孔也高深莫測起來，他只道：“私心？誰沒有私心？我只是想活着，為什麽不可以？你沒了大半妖丹，本來就壽命大減，為何不索性成全我？你當年既已救了我，為何不救的更徹底一些？”
吳沖略一停頓，短促一笑道：“我知道，你要報恩，你想幫東玉仙人穩固魂魄重塑仙根，你要把命都留給她。可是我也想活下去，我也想要你救我，我也需要你的命，你不肯救我，不肯給我，我只好自己拿。”
吳沖說出颠三倒四毫無道理的一番話，巫歧玉也已顧不上反駁。他突然想到一些極其重要的事，令他無心再去思考其他什麽，他面色慘白，只覺腦中一片蒼茫空洞，雖渾身被血鏈束縛烈火焚燒皮肉，心中卻如墜萬丈冰窟寒冷徹骨，他咬着牙，幾乎将唇咬出血來：“東玉呢？東玉在哪裏？她怎麽樣了？”
吳沖看着他，平靜道：“她很好。我把她送到了三百裏外城中春意樓裏，吃的好穿的好，東玉是個很好的姑娘，又漂亮又乖，即便是個傻子，也一定會有許多人喜歡。”
巫歧玉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什麽春意樓？什麽傻子？東玉分明好好的，你說什麽傻……”他猛地擡頭，紅色眼瞳幾欲滴血，“你做了什麽？你做了什麽！”
“我能做什麽？你覺得我能做什麽？”吳沖古怪的呵呵笑起來，“我知道你花了大力氣搜集齊她魂魄，又耗費許多心血及靈寶助她輪回重生，我也看得出來她靈識未泯只是魂魄不穩，你為了她耗費如此心力，她若是汲取天地靈氣重塑仙根會怎樣做？當年東玉仙人僅有千年修為就敢憑一腔正氣死戰萬年大妖，而我只是一只怕死的小蟲子。”
吳沖低頭攥住衣角，道：“我只能設法将她送到最污濁之地，好在她現在魂魄不穩靈識不定，污濁之氣很快便會沖垮她周身靈氣，陷她于萬劫不複，我再無隐憂。”
巫歧玉目呲欲裂，心內一時如火焚一時如冰錐，他竭力掙紮，在血鏈緊縛下印出道道血痕，血鏈越束越緊，他周身已皮開肉綻。可巫歧玉渾然不覺肉體疼痛，他眼中紅淚搖搖欲墜，張口噴出一道血，嘶聲慘叫道：“瘋子！混賬！你怎麽敢？你就這麽恨我們！你這瘋子怎麽能害東玉！”
“恨？”吳沖背倚着牆壁，慢慢坐下，竟似也滿目淚光道，“我怎麽會恨你們？我喜歡你們啊。”
吳沖定定看巫歧玉在血紅陣法中瘋狂掙紮，喃喃道：“東玉那麽好，那麽美，我很喜歡很喜歡她啊，她每次跟我說話，我都會開心好久……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固原山，風華絕代，世間無雙。那時候，我就非常喜歡你……能再見到你，知道我心裏有多歡喜麽？你們都對我很好，我真的，特別喜歡你們，特別喜歡。你們都是特別好特別好的人，這世上，我最喜歡的就是你們兩個。可是我，我……
“可是我不想死。
“你們都有人可以為你們出生入死，我沒有。
“你們都是大人物嘛。
“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蟲子，誰會在意我的生死呢？
“我也想要人救我，可是沒有人來啊。
“沒有人要來救我……可是我不想死啊，我只好自己救自己。
“你之前已經救過我一次了，就再幫幫忙，做做好事，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死……”
我想活着，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吳沖在心裏重複着，一遍又一遍。
血紅線條如火般熊熊燃起，将霜衣少年裹在其中，少年聲音凄厲如惡鬼，卻并不是在叫痛，嘶聲慘叫只反複念着一個他曾在心頭口中叫過千萬遍的名字。
吳沖呆呆看煉妖陣內血火燃燒，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過了一瞬，血火漸熄，地上亂七八糟的血紅線條仿佛冰水消融一般退去，空曠幹淨的地面只餘一顆發出盈盈紅光的圓珠在晃動。
吳沖呆看了半晌，才邁開沉重如鉛的雙腿，慢慢走過去，跪坐于地，右手微微顫抖，将那顆紅珠拿起來，慢慢放進嘴裏。
很溫暖。
這是吳沖咽下紅珠後的第一感覺。
好暖和，就像，就像……
就像一百年前，垂死掙紮的小蟲子，滾進了一團金色的血泊裏。
小蟲子一邊貪婪吸食着金色血液，一邊偷偷的看血泊中沉睡的少年。
他長的可真漂亮啊。
他救了我。
他的血好暖和。
他救了我，他對我真好。
他是我的恩人。
我好喜歡他……
空曠昏暗的屋內，眼淚一滴滴砸在地上，沒有任何聲響。
連綿高山腳下有個極大的樹林，樹林旁有個小村子。村裏鄉親都知道，村後林子深處住着個小後生吳沖，做事勤快又熱心，長的精神又機靈，還是個頂厲害的好獵人，整個村子男女老少但凡提起他都會極力誇贊。
偶爾吳沖來村裏買些糧食，便有幾個阿婆拉着他高興道：“阿沖啊，你教我們做的捕蛇藥真是有效，昨天我孫兒在屋後放的藥又藥死了幾條小蛇！真是多謝你呀阿沖！”
吳沖撓撓頭樂呵呵道：“阿婆，這都是我應當做的，有什麽值得謝的，咱們大夥多多用這捕蛇藥，以後便不用怕蛇害啦。”
附近路過的大叔也拍拍吳沖肩膀道：“阿沖說的是，咱們以後都不用怕蛇啦。最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麽多蛇！還好有阿沖在，教我們捕蛇，大家夥都能放心了！”
村人們都交口稱贊連連道謝，吳沖又是好一陣寒暄。
要采買的米糧油鹽都已裝好放進背簍，辭別衆村民，吳沖背起大竹簍，哼着小調兒腳步輕快往林子深處回家去。
高山巍峨，密林幽靜，正是好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