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道姑公主(十四)
绮波的父親是宣化帝, 母親是後宮之主, 她是宣朝最尊貴的公主,金尊玉貴,一出生便擁有別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身份地位。
可绮波最近卻也有煩心事。
窗外雨潺潺, 绮波覺得她的心情就好像那天上的烏雲一樣暗沉。
侍候她的宮女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過來, 嘴角含着溫柔的笑意, “殿下,娘娘吩咐讓人給您做的糕點,您嘗嘗看。”
“哦,”绮波冷冷淡淡應了一聲, 只是她還小, 生得玉雪可愛, 平時皇後也是把她往小巧可愛上面打扮,這樣說話倒沒什麽威懾力, 反而讓宮女覺得殿下這樣真是可愛。
她當然知道绮波這樣是為什麽, 見她明明嚴詞拒絕了,眼睛卻還不自主的偷偷往這瞄,忍着笑把糕點往那邊推了推, “殿下就嘗嘗吧, 這可是娘娘的一片心意。”
宮女這樣說, 绮波反而惱了, 輕哼一聲, 頭扭到一邊, “才不要, 母後她兇绮波,不要吃她的糕點。”
女童清甜的聲音透着委屈。
宮女輕嘆一聲,繼續柔柔安慰她,“殿下說什麽呢,娘娘怎麽舍得兇殿下。”
小公主的細眉都擰到了一起,“可她就是兇绮波了,绮波都聽到了,”癟癟嘴,“還看到了。”
宮女有些頭疼,她并不知道皇後娘娘為什麽兇殿下,只知道是殿下拿了本書去問皇後娘娘,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殿下後來紅着眼睛跑了出來。
張了張嘴,忽然聽到外面內侍尖細的聲音,“皇後娘娘到──”
她松了口氣,跪下迎接娘娘,不一會兒,明黃的身影便出現在她面前,略帶威嚴的聲音響起,“退下。”
她起身低頭彎腰離開,順便關上了門,這一回頭,明黃尊貴的皇後娘娘正低下身子半抱着公主,她瞥見皇後娘娘的裙擺顏色比上面深些。
皇後娘娘當真寵愛公主,下雨天也趕來看公主。
绮波卻是根本不領情,她躺在皇後懷裏,還不忘小小的掙紮一下──雖然掙不開,更不忘指責她,“母後您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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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頓了頓,嘆了口氣,“你這丫頭。”對她很無奈的樣子,“是母後不對,不該兇绮波。”
她幹脆利落的認錯,绮波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過了一會,皇後也不說話,只溫柔慈愛的看她,绮波絞了絞衣角,終于像是大發慈悲一樣說道,“好吧,绮波原諒母後了。”
皇後在她臉上香了一下,“绮波真好。”
绮波害羞的躲進皇後懷裏,手指扣着她衣襟上的花紋,小聲道,“不可以再親绮波的,绮波是大孩子了。”
“誰說的,”皇後忍不住笑了起來,“乖孩子,你還小呢。”
“不小了,三妹妹說绮波長大了,還粘着父皇母後,羞羞臉。”绮波從皇後懷了擡起頭,玉白小臉上認真道。
皇後眼神冷了冷,卻不敢讓绮波看到,埋藏在眼眸深處,“三公主?那本書也是你三妹妹給你的嗎?”
“是啊,”绮波點頭,一臉豔羨,“三妹妹好聰明,知道的好多。”
皇後心裏冷笑,好個蘇氏!敢把爪子伸到她女兒這來!
她攬着懷中女童,認真告訴她,“以後離你三妹妹遠一些,”對上绮波疑惑的眼神,她又道,“你和你三妹妹走得近,蘇母妃會生氣的。”
她終究是不希望女兒知道那些污濁事情。
“啊,”绮波恍然大悟,點點頭,“绮波知道了。”
皇後滿意點頭。
至于引起這一切風波的那本書,正躺在鳳儀宮的一張桌子上,風吹過,掀開封面,露出幾個顏體小字。
若水道人。
天一生水,是為若水。
再五年,太後重病,當今皇後攜後宮衆妃并公主皇子來皇家寺廟為太後祈福。
绮波公主年少,又被宮中幾人嬌養着長大,難得性子并不嬌縱,她得太後寵愛,這會兒真心實意的跪着為太後祈福。
可是皇後心疼她,今日的祈福結束後,皇後心疼的看着被宮女扶起的愛女,沒有錯過軟了一下的膝蓋。
雖說蒲團已經盡量柔軟,但绮波這樣從小沒吃過丁點苦頭的人如何能受得。
“波兒快快回去休息。”
绮波面露遲疑,皇後連忙勸她,“這裏有母後呢,何況今日的祈福已經結束,你回去多為太後娘娘抄幾本經書,只要心意到了,都一樣的。”
绮波這才點頭,由宮女扶着離開。
這祈福儀式要做七七四十九天,來往都是高僧,離得老遠還能聽到大殿裏傳來的頌經聲,一股聖潔佛意流轉在心頭。
绮波發現慢慢的自己的腿好像都沒那麽酸軟了,她驚喜之下松開了宮女的手,自己轉了兩圈,發現真的沒事之後就蹦蹦跳跳走到了前頭。
公主出宮不易,就算出宮也是想着去街上玩耍,因此這皇家寺廟她還是第一次來,看哪裏都覺得新鮮。
她領着在前面走,宮女只追趕她還來不及,到最後竟發現兩人迷路了。
绮波呆呆的,晚風吹起她的裙擺,“秋……秋寒,你還認得路嗎?”
她苦着臉,皇家寺廟的廂房在她眼裏一模一樣,哪裏分得清楚,期盼的看着秋寒,結果發現秋寒的臉色比她還難看,“奴婢也不認得。”
她眼淚在眼眶裏轉着,将要滴出來,她只認得回去住處的地方。
她一想哭,绮波比她還慌張,她自幼被教養的極好,對身邊的人從不發火,這會連忙抓緊了秋寒,“別怕,我們找個人問問。”
也許是主子鎮定的神色感染了她,秋寒也點了點頭。
主仆二人又走了半晌,一個人都沒遇到。
這下子連绮波都慌了。
天色已暗,再不找到回去的路,皇後會把整個皇家寺廟翻過來的!
“殿下……那裏有人……”秋寒抓着绮波的手,指着一個方向,明明是該驚喜的事,她卻聲音顫抖,顯然是受了驚。
绮波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左側不遠處有一片竹林,其中影影綽綽可見一石桌,還有兩人。
秋寒拉着她的衣角,整個人都抖了起來,“殿下,那裏、剛才、沒有竹林。”
沒有竹林?绮波幾乎是一字一句的品味秋寒的話,才品出其中荒誕的意思。
怎麽可能?
绮波第一時間否定了秋寒的話,卻轉瞬有不确定起來,因為她仔細一回想,發現秋寒說得可能是真的,她記得兩側分明都是廂房。
正沉默間,竹林中的人仿佛看見了他們,這一瞬間,兩人的身影透過暗沉夜色清晰起來。
是一僧一道,看着像是在對弈。
绮波松了口氣,想來不是什麽妖精鬼怪,而是高人在此。
那其中道袍者向她召了召手,绮波遲疑了一瞬,還是邁步走了過去。
秋寒頓了頓,護主的念頭占了上風,緊跟着主子。
離得近了,更看清兩人的面容,一蒼老僧人,一年輕女冠。
真是讓人驚訝。
但绮波不敢小瞧這二人,那僧人雖看着年老,但眼睛并不渾濁,母後說看一個人如何要注意他的眼睛,眼神清澈的人不會壞到哪裏去,同理眼神陰霾的不會是什麽好人。
但這二人的眼睛她都看不透,反而是那年輕女冠,她一和她的眼睛對上,油然而生一股親切。
“打擾兩位了,敢問這位師父和女冠,清溪院該怎麽走?”
清溪院正是皇家寺廟專用于接待貴客的地方。
僧人的目光溫和不帶壓力,打量着她,最後道,“施主是前院的客人?怎得到了此處?”
绮波羞紅了臉,低頭道,“是我貪玩。”
僧人溫和一笑,“這裏離前院可不遠,讓念一給你們帶路。”
不知道從哪裏又出來一人,绮波一驚,擡頭果然看見一位中年僧人站在不遠處,面容清隽,手上挂着佛珠。
绮波跟着他離開,走出竹林的剎那,又鬼使神差回頭看了一眼,那年輕女冠也正在看她,绮波一愣,對她擡頭一笑。
“那是你的後輩,”僧人落下一子,道。
年輕女冠淡淡應了一聲,同時毫不留情吃下僧人一子。
僧人頓時也顧不得剛才的話題,叫着心疼起來,全無在绮波面前的高人風範。
年輕女冠勾唇一笑。
绮波回去後皇後還沒回來,她松了口氣,幸好。
第二日,祈福結束後皇後又讓绮波先行。
绮波回去的路上漫不經心,像是在走神,秋寒正納悶間,绮波忽然扔了路上摘的不知名小花,“秋寒,我們去那邊。”
秋寒沒聽明白,被绮波繞着左走右走,她反對也沒用,最後不知道繞了多久,到了一個地方,绮波驚喜的笑了起來。
秋寒看着熟悉的風景,才反應過來她要去哪裏,頓時白了臉,當時竹林突然出現的情景真的吓壞了她。
绮波自顧自往左邊的廂房牆上撞,秋寒驚呼出聲。
身子一空,绮波險些倒在地上,最後還是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扶住。
她睜開眼,還是那片竹林,只是石桌前只有年輕女冠一人。
女冠面前是一盤殘局,她沒有看向绮波,“你來這裏做甚?”
绮波也說不上來,支支吾吾沒有回話,誰知女冠話語一轉,“罷了,來便來吧。”
绮波一喜,自此後每日都來,她不知為何沒和母後說,也不準秋寒說,秋寒從無奈到無視。
每日绮波拉女冠都在這裏,有時下棋,有時喝茶,有時彈琴,有時看書,最初的那位僧人偶爾在,大多都是女冠一人。
绮波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喜歡和女冠相處,感覺像是長輩一樣,但其實女冠對她不像長輩,她總是溫和的,不在意的,那麽久以來從未問過她的名字來歷,還是绮波主動說的。
就算知道,女冠對她的态度也未曾變過。
绮波總是要走的,離開的前一晚,绮波又去了竹林。
女冠正在看書,绮波坐了一會,沒忍住開口,“我明天要走了。”
“嗯,”女冠淡淡應了一聲,“我也要走了。”
“啊,”绮波驚呼起來,上半身傾了過去,“你要去哪?”
女冠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绮波也習慣了,但還是很沮喪,趴在石桌上,“那我們以後還能見到嗎?”
女冠認真思考了片刻,點頭道,“能。”
绮波很驚喜,“真的嗎?”女冠又不理她了,绮波順杆上爬,試探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能告訴我你的道號嗎?”
女冠頓了頓,绮波這些日子可沒少和她說她小時候的事,其中也包括她因為自己所著的游記被罰的事情。
本想拒絕,但绮波見她半晌沒開口就以為她不想說,“我明天就走了。”靈動的杏眸看着她,女冠遲疑了一瞬,開口的話就變了,“這本書送你吧。”
女冠推過去的正是她剛才看的那本書,绮波歡歡喜喜去接,再擡頭,面前已空無一人。
她頓時垂了眼,再看手上的書就沒了剛才的歡喜。
書是《三略》,绮波對用兵謀略不感興趣,但還是翻了開來,上面密密麻麻在空白出做了批注。
绮波的目光不在那堪稱大家的字體上,而是批注之下的署名。
若水道人。
耳畔回響起五年前母親無奈的聲音,“若水道人,是你父皇的姊妹,先帝親封護國長公主,你該喚一聲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