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民國糟粕(三)

仆人看到小姐過來之後就進去禀報了, 廳內的幾人聽到她要來,面色各異。

沉默之後,還是孟太太先開的口,滿面歉意,對淩夫人道,“珍娘,這件事總歸是我們家做的不對,讓嘉卉進來,浩言當面給嘉卉道歉。”

淩夫人看了淩培玉一眼,最後輕輕點頭, 前來禀報的人就低頭出去了。

謝婉徐步進來, 一身月白色裙衫, 腰間系着同色要帶, 外配一件雪白鬥篷,毛茸茸的一圈襯着她的臉頰格外小巧精致, 步履之間衣裙疊飛,裙角一枚瑩白玉闕壓着裙擺。

她一進來孟太太先是眼前一亮,再又升起極深沉的遺憾。

解下鬥篷遞給丫鬟, 抖落一身寒氣, 謝婉才有心思看這滿廳的人, 淩父淩母暫且不提,那雍容華貴的婦人應當便是孟太太。另一中年男子, 一身正氣, 無論何時面上都帶着溫和笑意, 觀之親切卻又不失威嚴。

而那跪在正中間正惡狠狠看着她的狼狽青年自然就是淩嘉卉的前未婚夫:孟浩言。

容貌算是不錯,與他的父親有幾分相似,聽聞他在安城的名聲也不小,是為安城俊傑。

這樣的人謝婉自然不會放在眼裏,但見過的男子屈指可數的淩嘉卉就不同了,本來孟浩言就是安城良婿人選,她曾聽過他的傳聞,又是自己的未婚夫,即使見不到人,先入為主的也會有一絲好感。

可惜這好感未換來對方的憐惜,反而丢了性命。

幾乎是在看到孟浩言的瞬間,謝婉就敏銳感覺到淩嘉卉靈魂的波動,傳出的感受失落、憤怒、不解。

很顯然,淩嘉卉的執念與孟浩言有關。

淩嘉卉情緒低落,沉默不語,謝婉主動戳了戳她,“小姑娘,讓你瞧瞧你的未婚夫也不過如此。”

謝婉對上他的目光,腳步明顯一滞,勉強笑着給幾位長輩見禮,“爹娘,孟伯伯,孟嬸嬸。”

她那麽明顯的停滞如何能瞞得過在場的諸人。

淩培玉當即就哼笑一聲,漫不經心擡了下眼睑,對着孟車謙道,“遜之,賢侄已經跪了許久,該讓賢侄起身了,左右你我兩家的婚約已經解除,不必為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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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這話再體貼不過,然而熟知淩培玉性情的孟車謙聽得出來,他這位好兄弟是真的氣急了。

當下他便不着痕跡握緊了拳頭,“淩弟說得哪裏話,做錯了便是錯了,只跪一跪算什麽。”

說着他便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厲聲呵斥,“看什麽看,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悔改?今日你嘉卉妹妹就在這裏,你就跪着向她賠罪,到她原諒你為止!”

聞言同一瞬間,淩父和謝婉都迅速的皺起眉,罵了一聲,老奸巨猾!

只要淩培玉沒有要和孟家斷絕往來的想法,都必須原諒他。

而讓淩父更憤怒的是,孟車謙這話是對着女兒說的,女兒家臉皮薄,怕是受不住。

孟浩言聽到父親的話卻是不可置信,“求她原諒?不可能!”他直接拒絕,昂着脖子争辯,“我沒有做錯!包辦婚姻是腐朽的糟粕!我們崇尚的是自由戀愛!先進的西方思想!”

謝婉眉心隴起,這還是她第一次見這個時代的年輕人,熱血,激進。她并不是沒見過和平的現代未來,與之相比,這個時代的人用力過猛。

不提她在這裏思考,那廂孟車謙三番兩次被兒子反駁,終于怒了,他起身憤然一腳踢去,孟浩言一個壯年男子不知道是躲不了還是不敢躲,輕而易舉的就被孟父掀翻在地。

孟太太愣了一下,實在是丈夫速度太快,眼下見到兒子的慘樣,連忙上去攔住丈夫,“老爺,打不得啊,言哥兒是你的骨肉啊。”

動了手,淩家夫婦也不好幹看着,對視一眼,都是無奈搖頭,真是便宜那小子了,不管真假,孟車謙都做到這地步,親自動手打了孩子,這事也只能算了。

孟車謙一把甩開妻子,怒目而視,“讓開!還不都是你慣的!瞧瞧你教的好兒子!”

他剛準備再動手,淩培玉就走了過來,拍着他的肩嘆息,“好了好了,遜之,到此為止,孩子再不對也不能動手啊。”

淩夫人扶起險些倒地的孟太太,孟太太眼角含淚,撲到孟浩言身上,抱着他哭了起來。

一時之間場面十分好看,坐壁上觀的謝婉發覺淩家夫婦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也是,做戲做到他們面前,還不得不配合着演下去,如何不生氣。

“你家爹娘都是厚道人,”謝婉帶着贊賞和淩嘉卉說道,接着又語氣一轉,“可惜太厚道了。”或者說,是讀書人,所以抹不開臉面來鬧。

“換作是我,有人敢這樣傷害我的親人,不讓他脫成皮是不夠的。”謝婉幽幽道,許是乍然見到家庭如此和睦的人家,偶有感觸。

但在淩嘉卉眼裏就不是這樣了,她如今和謝婉一體,只要不是謝婉特意壓制,她都能無障礙的感受到謝婉可以感受到的一切,所以她可以想象謝婉是如何以風淡雲輕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

沒見過世面的千金閨秀立馬就怕了,連一直關注的孟浩言也被她抛在了腦後,她十分小心問,“阿婉,你……以前……到底是什麽人?”

“嗯?”害怕?謝婉感覺到淩嘉卉的情緒,有些驚訝,她在怕什麽?

“不能說嗎?”淩嘉卉都為自己之前的膽大抹了把汗,打了個激靈,快速道,“當我沒問。”

後知後覺回過來神的謝婉無語片刻,趁着這會功夫,她悄悄從裏面出來,這種場合她一個小輩不适合在了,風吹起她腦後未挽起的發絲,謝婉擡手捋了捋,“哪有什麽不能說的,說了也無妨。”

謝婉許久沒有和人說起她的過往,許是知道這個靈魂日後投胎轉世什麽都不會記得,謝婉回房尋了本書,趕走了下人,在溫暖的陽光下,和淩嘉卉說起她都快要遺忘的過往。

她從自己還是謝夫人心尖子的愛女、長安的和宜縣主說起,直到父兄失蹤的消息傳來,她和母親趕往邊城,以女兒身坐鎮謝家軍。

對謝婉而言,她把這一世定義為新生,是開始。

淩嘉卉聽得目眩神迷,許久不曾說話,原來還可以這樣過,何其可敬!

一種從未升起的沖動從靈魂深處噴湧而出,心底的念頭越來越清晰,淩嘉卉的靈魂縮成一團,緊緊環抱着自己。

她不再忍耐,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阿婉,我知道我的執念了。”

“嗯?”謝婉手擱在書頁上,日光透窗而入,折射出點點斑斓,“你說。”

“我想要成為孟浩言高攀不起的人,讓他後悔莫及。”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日孟浩言和他的女伴高高在上輕蔑的眼神,仿佛在看什麽髒亂的東西。

“好。”謝婉面上帶着淺淺笑意應下,“日後我學習的時候你一起跟着學。”

“嗯。”少女仿佛一夕之間長大,沒有激動也沒有失落,平靜的異常。

她當日只是說了一聲,謝婉卻直接付諸行動,淩父送來了課本,還要給她請家庭教師,但被謝婉拒絕了。

她歷經幾世,不說已經堪比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就說理解能力,也不懼這個時代的中學。

謝婉拿到書只是翻過一遍,了解一下這個時代的水平,可淩嘉卉不同,她從未接觸過這些。

謝婉主動退了回去,讓淩嘉卉出來學習,她不會的直接請教謝婉,謝婉在修煉之中還分出了一分心神來回答她。

其實以謝婉如今的能力,可以直接把這些東西凝聚起來直接灌頂給淩嘉卉。

她甚至還為此試探過,可淩嘉卉一口回絕了投機取巧的機會。

修行包括修心,謝婉在這樣一個普通女子身上受益良多,這也是她為何如此盡心盡力幫助淩嘉卉的原因。

她想看看這個少女能走到哪一步。

每每淩父淩母來查看時,淩嘉卉都在伏案學習,甚至還聽院子裏的小丫鬟講小姐的院子很晚才熄燈。

淩夫人幾次欲言又止,可都在看到女兒發亮神采奕奕的眼神時停下。

不能說女兒,淩夫人就回去折騰丈夫,隔天淩培玉就帶來幾個家庭教師,囑咐淩嘉卉跟着老師學習,其餘時間注意勞逸結合,不要垮了身體。

淩嘉卉哭笑不得,面對謝婉的時候都有幾分羞澀不好意思。

從她表達要上學的意思之後,每日廚房的湯藥都源源不斷的送來,淩嘉卉覺得她不僅沒瘦,一日清晨梳妝,她還驚恐的發現自己長胖了,還不容易瘦下去的雙頰又長起了肉。

淩嘉卉當即就想找淩母哭訴,結果被謝婉涼涼的聲音制止了,她做女兒的這麽大了還不能人父母放心,如今一點也犧牲能讓父母親安心一些是好事。

淩嘉卉放棄了,背地裏更加努力學習,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女中春季開學之前獲得了家庭教師的認可。

她并不是不可以直接去上課,其實安城有不少千金都是沒有基礎就直接上的女中,只是淩家是書香世家,淩嘉卉有自己的驕傲。

更何況,那一天孟浩言奚落的話她還記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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