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民國糟粕(五)
車上, 宋叔坐立不安,平時開的極穩的車子這會兒時快時慢,還有颠簸。
謝婉忽然睜開雙眼,眼眸明亮,嘆道,“宋叔又什麽話不妨直說?”
她本是不想理的,只是淩嘉卉心軟,一直吵吵鬧鬧,惹得她不得安寧。
宋叔得了允許不喜反驚,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謝婉略一思考, 便知他怕她怪罪, 索性直接道, “宋叔可是想問孟浩言若是回去告狀該如何?”
“對, ”宋叔松了口氣,都說到這份上了, “小姐也別嫌我老宋多管閑事,我在淩家這麽多年,跟着老爺夫人, 知道老爺和孟家老爺兄弟情極好, 連孟太太和夫人也是多年好友, 小姐一時出了氣無妨,怕只怕孟家來向小姐問罪。”
他說了一堆, 謝婉完全聽完才反應過來宋叔是怕她被遷怒, 這個時代重男輕女依舊是社會主流, 一個女兒家終究比不過世交交情。
“宋叔放心,孟家不會知道這事的。”
宋叔明顯不信,謝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從聽到的呼吸聲也能猜想出。
“孟浩言丢不起這個臉面。”謝婉篤定道。
雖然他現在大怒,但以謝婉的識人眼光來看孟浩言無疑是一個極重視顏面的人。從他攔謝婉的車都是在人群稀少的一段街道上就可以看出這一點。
他不蠢,只是孟浩言是家中獨子,從上次孟家夫妻登門道歉看出,孟太太極寵溺獨子,孟車謙也嚴父不到哪裏去,家中獨子,外貌俊秀,才華也有,孟浩言是被周圍的人寵着長大的,包括家人、奉承他的朋友、傾慕他的女子。
這種人謝婉見過的不在少數,他們都有共通點,重顏面,喜順從,耳根軟。
謝婉敢肯定孟浩言來堵他定然是有人在他耳邊挑撥。
謝婉沉靜目光越發冷凝,這人是誰不用想都知道,無非是孟浩言身邊的丁小姐,她這段時間有點忙不假,但給膈應她的人一點教訓的時間還是有的。
宋叔得了謝婉的話,依舊不是很放心,但好在開車水平回到了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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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婉一下車就發覺今日氣氛的不同。
門口停着輛車,款式謝婉認不出,但總覺得那車給人一種冷肅感,尤其是車子經過改裝,極其先進,謝婉這點眼力還是有的。其次淩宅門口有小子等着她,一見她回來就往裏面跑。
她心裏有數了,家裏來了客人,為的事和她有關。
且──來者不善。
與往常一樣的速度,不緊不慢往裏面走,剛走沒幾步,就有丫頭來尋她,讓她去前院待客的地方。
謝婉點點頭,把抱着的課本給丫鬟。
悠悠問道,“你家都有哪些朋友,比較危險的那種,軍隊裏的。”
謝婉猜測那人當是軍人。
淩嘉卉不出所料,聲音飄渺茫然,“……軍隊?”
“沒有……吧?”淩嘉卉思索片刻,“我們家以前是朝官,後來是走的也是文一道,著書教書,和軍隊從來扯不上關系。”
“那就奇怪了,”謝婉緩緩思考,這人是為何而來。
會對她的計劃産生什麽影響?
謝婉邁進前院,望見待客的花廳裏主座無人,淩父淩母坐于一側,另一側有兩人一坐一站。
那男子似有所覺,倏然回頭,謝婉對上一雙狹長的眸子,如狐,又似狼。
從那雙眸子裏看不到任何可以稱為善意的感情。
謝婉心下一沉,這人不管為何而來,都不是淩家夫婦能夠招架的,她已經注意到淩夫人看過來的擔憂害怕還有不想讓她過來的視線。
走近花廳,謝婉對着淩父淩母行禮問安,淩培玉的笑意很勉強,“快坐。”
淩夫人一把将謝婉拉到她的身側,謝婉毫不懷疑,如果可以她想把女兒藏到身後躲起來。
可惜不行。
謝婉安撫的拉過她的手拍了拍,“爹,這兩位先生是?”
她聲音平靜,只有單純的疑惑,沒有害怕,也不是像她的父親那樣的強作鎮定,容二爺盯着她的眼睛,發現她的眼睛和聲音一樣沉靜,頓時笑了,趕在淩父開口前道,“我性容,單名一個揚字,揚帆起航的揚。”
謝婉平靜的目光起了一絲波瀾,即使是在孤陋寡聞的人也該知道容揚這兩個字的含義。
尤其是安城人。
“……容二爺?”容揚排行第二,他是三省督軍,但因此人行事喜怒無常,起事之前是江湖之人,如今手下兄弟的雛形也是當初混江湖時的兄弟,那些兄弟們習慣叫他二爺,一直也沒改,後面的人也跟着叫,反而棄督軍稱號不用。
容揚點了點頭,眼中興味越濃。
謝婉正好瞥見,或者說容揚根本沒有掩飾,她忽略心底的不悅,“容二爺來寒舍所為何事?”
容揚身後的鄭副官用看英雄一樣的目光看她,厲害,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和他們家爺說話。
不止他這樣想,淩培玉也是同樣的感受,他差點沒吓瘋,初生牛犢不怕虎,淩家在安城多年,幾年前容二爺成為三省督軍的那一場戰役他到現在還沒忘,安城也被卷入其中,血流滿城,家家閉門。
深吸一口氣,淩培玉抱拳起身,“二爺莫怪,小女年幼,冒犯了。”
“年幼?”容二爺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輕輕轉動,眼睑微擡,“淩小姐該十七了吧,可有許了人家?”
他雖問的是疑問,可連深閨千金的年齡都知道,明顯是有備而來,淩培玉只覺得手心滑膩,連握成拳都不能,唯恐是他所猜測的那樣,“勞二爺挂懷,小女還小,我們夫妻二人想多留孩子幾年。”
容二爺搖搖頭,不說話了。
站在他身後一直沒說話的鄭副官忽然開口,“淩先生這話就不對了,俗話說女大當嫁,留來留去留成仇,令千金正是當出閣的好年紀,未免父女成仇,當為令千金擇一良婿才是。”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要不是說話的人得罪不起,淩培玉都想指着這人罵他胡言亂語。
那鄭副官卻是不管他是怎樣想的,繼續道,“這良婿,當要配得上令千金,其一,令千金生得這般花容月貌,男方的樣貌不能太差,男子以陽剛為佳,孔武有力最好,像那等油頭粉面身無二兩肉的自然不成,其二,男方家世當與令千金相配,如今亂世,最好有權有勢能護得住令千金還有淩家,其三,淩家祖上為官,如今也是有名的書香世家,令千金飽讀詩書,腹有才華,能與之相配者也應是有內涵,能懂令千金心思的人,像那些只會做兩首無病呻吟的酸詩就不要考慮了……”
淩培玉:“……”
他怎麽覺得鄭副官是在針對誰?
好不容易等鄭副官說完,淩培玉有些無奈的問,“鄭副官的意思是?”
本來緊張僵硬的氣氛被鄭副官這樣一打岔,反而變得僵硬了,不過淩培玉的确放松了一點。
但也只有一點,他這個女兒,自己和珍娘不求富貴,只求女兒安康。
鄭副官咧嘴一笑,“你看……”
“等等──”
一個聲音插了進來,衆人回頭,只見青衣黑裙的少女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容二爺,小女子可否請您移步一談?”
幾人目中都透出驚訝之色,淩培玉更是惶恐,“不可,嘉卉,坐下,和二爺道歉。”
謝婉沒有看向她爹,目中含着冷意看着容二爺。
容二爺端着杯茶輕輕吹着,本也沒喝,他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發出一聲沉悶聲響,“可。”
她又看向淩培玉。
淩培玉嘆了一聲,“哪裏敢勞駕二爺移步,我們出去就是,”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小女年幼無知,要是說了什麽不中聽的您請見諒。”
“你父親倒是一片拳拳愛女之心,”等人出去後,容二爺目光下垂看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
“二爺過獎了,”謝婉同樣沒什麽誠意回了一句,“小女子這幾日作了幅畫,想請二爺幫忙鑒賞一二。”
不等容二爺回答,謝婉已經自顧自取出了一張疊成四方的紙張,展開遞到容二爺眼前。
容二爺被她突如其來的話弄得一愣,但随即就被眼前的“畫”吸引了。
他奪到手裏,看了半晌。
“二爺覺得如何?”估摸着他該看完了,謝婉開口詢問。
容二爺擡起頭,目光中審視像是刀子一樣,周身氣壓極低,看着這個青衣黑裙的少女,第一次見她,她在書店門口,無視她那個擋路前未婚夫的模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我記得你在書店買過幾本機械類的書,那是第一次看?”
謝婉并不奇怪他怎麽知道這一點,“對。”
她将畫從容二爺手裏抽出來,容二爺握的有些緊,但還是松了手,“這不過是初步設計,還可以改良。”
她目光清淡,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手中拿的是什麽。
這不能稱做畫,而是圖紙,武器改良圖紙,即使謝婉未曾見過這個時代的武器,也可以想見是怎樣的落後,她曾到過繁華先進的現代社會。
因着曾是将軍的緣故,對現代武器很好奇,但那是和平的社會,普通人不得擁有熱武器,謝婉也只花大力氣弄來過模型,雖然因為種種原因終究沒有深入研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