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民國糟粕(六)

她這會兒雖懊惱當時困于形勢沒有仔細研究, 但只憑着一些記憶還是能夠回想起來的。

這次給容二爺看的便是她這些時日研究出的一種改良方法。

容二爺沉默片刻,他周身帶着一股陰冷的感覺,與最初的刻意收斂不同,輕轉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的動作都帶着莫大的壓力,“你想要什麽?”

“沒什麽,”青衣黑裙的少女垂下眼睑,“我能畫出第一張,就能畫出第二張。”

她在表明她的價值。

可容二爺說不出反對的話。

家國大義面前,其他一切都是虛妄。

……

花廳大門終于打開,淩家夫婦被容二爺帶來的警衛擋在不遠處, 見到二人出來, 容二爺輕輕點了點頭, 淩家夫婦才被放了過來。

淩夫人急急忙忙的沖到謝婉面前, 想要問她容二爺沒有難為她吧,卻被謝婉輕輕扯着她的袖子搖了搖頭。

淩夫人住了口。

淩培玉向容二爺一抱拳, “二爺可是要走?我送二爺。”

正在看着謝婉的容揚征愣了一瞬,上下打量了淩培玉一眼,說了句淩培玉莫名其妙的話, “你和你女兒可真不像。”

淩培玉還愣着, 容二爺已經大步離開, 他回過神來,連忙去送。

容二爺要走, 淩府阖府之人自然都要去送。

謝婉回來時只見到門口停着一輛車子, 這會兒人要走了, 又不知從哪裏來了四五輛車,将容二爺坐的那一輛前後夾在中間。

Advertisement

“二爺慢走。”淩培玉恭謹俯身。

坐在副駕駛的鄭副官還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青衣黑裙低眉垂眼的少女,不知道這姑娘有什麽本事讓二爺改變了主意。

他還想再看,察覺到背後射來一陰冷滲人的目光,頓時正色端坐。

容二爺降下車窗,輕輕颔首,“淩先生留步。”

“不敢不敢,您慢走。”淩培玉嘴上道,态度依然恭謹。

容二爺也不在意,目光轉到謝婉身上,“淩小姐……”

他這突然一出聲,臺階上三人,兩人都被吓了一跳。

謝婉擡頭看過去。

平靜目光對上狹長的眸子,容二爺突然什麽都不想說了,他關上車窗,吩咐了聲,“走──”

車隊緩緩離開,淩夫人腿一軟差點倒在地上,謝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娘──”

“嘉卉……”淩夫人抱着她忽然哭了起來,那鄭副官未盡的話語他們怎會聽不明白?“都是爹娘無用……”

他們淩家也是安城高門,可在手握重兵的督軍眼裏什麽都算不上。

與那普通百姓也無甚區別。

謝婉被淩夫人抱着,難得的手足無措,淩培玉本也想嘆氣,可見她這樣又有些莫名的想笑。

他上前握住淩夫人的雙肩,把她拉開,輕聲斥道,“府門口哭哭啼啼,成何體統。”他也怕容二爺還留有人在,萬一傳到了他耳中該如何是好……

雖是斥責,淩夫人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肉眼可見安心許多,“老爺……”

淩培玉對她輕輕搖頭,轉而對謝婉道,“嘉卉,你先回去你的院子。”

謝婉應了一聲,走出幾步又回了頭來,“爹娘,今天的事情你們不用擔心,也不必再去想。”

淩培玉愕然,張了張嘴,女兒卻已經走遠。

回了關雎院,淩夫人迫不及待遣退了下人,“老爺,嘉卉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看着淩培玉的目光隐隐不安,就怕是女兒做了傻事。

淩培玉眉頭皺得厲害,半晌說不出話來,他這個女兒,以前養在閨中淺顯易懂,可自從去了女中讀書,淩培玉就有些看不明白了。

尤其是今日。

他心裏不是沒有猜測,只是不想告訴妻子,讓她擔心,斟酌一下語言,道,“想來是嘉卉打消了容二爺的念頭。”

妻子聽得出副官話裏的意思,淩培玉自然也可以想到。

“可是……”淩夫人抓緊了帕子。

“好了,夫人別擔心,再怎樣還有為夫呢,為夫在安城好歹也有些名聲。”淩培玉止住了她的話,握住她的手,“別想太多,讓丫頭擺飯吧。”

淩夫人只得應了一聲,揚聲喚了丫頭進來。

之後的日子也證實了淩培玉的猜測。

一日下午回府,淩培玉一回來連丫頭上的茶都來不及喝,就讓人叫小姐過來。

上茶的丫頭一福身,“老爺,小姐還未回府。”

“還沒回來?”淩培玉一揚眉,“這個時辰女中該下學了吧?”

“是,”丫頭道,“小姐這幾日回來的都有些晚。”她和小姐院裏的一位姐姐交好。

他這幾日也有些忙,并不知道這事。

淩培玉皺着眉讓丫頭下去,不忘叮囑讓人去門口守着,小姐一回來就讓她到這來。

謝婉是在不足一刻鐘就要到戊時的時候才回府的,門口等着的家仆幾乎是望眼欲穿。

她下來時依舊是青衣黑裙的學生裝,抱着書,神色有幾分倦怠。

“爹爹要我去找他?”

家仆低着頭,提醒道,“是,老爺從回來時就吩咐了。”

謝婉點點頭,沒再說什麽,腳下卻轉了個方向。

淩培玉的确在等她,連淩夫人幾次來請他都不肯動,固執的坐在廳內喝着早已涼掉的茶,也不讓人進來。

謝婉在門口腳步微滞,之後如常邁入,

“爹爹找女兒何事?”

淩培玉握着茶杯的手驟然縮緊,“嘉卉回來了,先坐。”

謝婉點頭,在下首坐下,自己動手倒了杯涼了的茶,一飲而盡,她忙碌了些時辰,也是渴了。

淩培玉見到,有些皺眉,倒也沒說什麽,“你這幾天在忙什麽,我聽下人說你這幾天回來的都晚。”

“是女中的事,”謝婉也沒隐瞞,“女兒和同學合夥辦了份報紙。”

“報紙?”淩培玉有些訝異,“你如何做到的?”

辦一份報紙說難不難,淩培玉就擔任一家報社的副社長,名義上的,但說容易也不容易。

下意識的,他覺得女兒并不是小打小鬧。

“女中內才女不少,女兒初步只聯合了幾位女中的學姐,在校內發行。”

那就是還想要在安城內部發行了,淩培玉的手指動了動,注意到女兒口中的初步二字。

“爹爹這次不來找女兒,女兒也是要找爹爹的,”謝婉輕輕一笑,“女兒這份報紙只為女子而辦,時下西洋風氣甚行,對傳統女子視如糟粕,女子本就艱難,偏為難女子的也多是女子,女兒想辦一報紙,請德行兼備的女大家們親身教導女子前路該如何行走。”

“新式女子多激進,一位模仿西洋行事,一部分舊式女子為融入新式女子,多對舊式女子貶低到塵埃中去,仿佛如此就能高貴一般。女兒想要請的大家為兩種人,一是品行高潔世事通透的舊式女子,可為大家主母,亦或書香才女,但不能太固執,要行事會變通。”

“二位到過異國的小姐,同時不能是那等激進只知追逐西洋之人,這部分女兒會自己打聽,想勞煩爹爹為女兒介紹幾位第一種大家。”

“這……”淩培玉初時有些驚訝,但随即便升起一股驕傲,只是最後聽聞女兒的請求卻覺得為難,“為父……怕是不便。”

謝婉一愣,掩唇輕笑,“爹爹不必為難,父親只需告知女兒名單即可,女兒會與同窗一起上門拜訪。”

淩培玉幹咳一聲,“好。”

這一打岔,淩培玉險些忘了叫女兒來此的目的,還是謝婉主動提出的。

“對了,爹爹叫我來可還有其他事情?”謝婉看得分明,淩培玉那般慎重,絕不是簡單的為了她晚歸的事。

何況淩培玉骨子裏文人的氣質十足,後宅女兒的事情他很少過問。

淩培玉神色一變,眉眼間竟有幾分消沉,“嘉卉,我這兩日總覺得有人在跟着我,今日特意繞了路,躲進你張叔叔的鋪子裏,發現确實有人跟着我。”

他說這話時眼也不眨盯着謝婉看,“嘉卉可知那是何人所為?”

謝婉撥了下手上的玉镯,她不愛金銀首飾,偏愛玉石,聲音漫不經心,卻聽不出敷衍,“哦,那是何人?”

淩培玉的聲音和她相反,說不出的沉重,“那是許是發現了爹爹,露出了腰間配飾。”

他手握成拳,狠狠收緊,“那配飾上刻着一只雪狼。”

而在這三省敢在腰間配雪狼的,除了督軍容二爺的雪狼分隊還有誰!

“嘉卉,你告訴爹爹,你那天到底和容二爺說了什麽?”

謝婉眉間看不出任何訝色,她擡頭直視淩培玉,語氣一如既往的輕柔,“爹爹何必深究,能說的女兒自會告知您。”言下之意不能說的追問也無用。

“何況,容二爺明顯沒想瞞着您,不然以雪狼分隊名震三省的本事,如何會被您發覺?”

她輕聲反問,淩培玉只得苦笑,就是知道,才更加惶恐。

他欲再問,謝婉卻再次輕聲阻止了,“爹爹莫怕,這并不是什麽壞事,只是為了保護您,不止是您,這淩宅附近都會被納入保護,具體為何,請恕女兒不能說。”

淩培玉覺得手腳冰涼,再一次痛恨自己的無能,從沒有比這一刻更認同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

頹然嘆息一聲,“可有時限?”

謝婉展顏一笑,“一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