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民國糟粕(八)
淩令栩收到家裏的來信提過妹妹正在辦的女報, 有心幫忙,曾到女子學院分發過《姝女》。
這個時候能到女子學院讀書的女子基本都是家世不凡且思想進步者, 她們能在如今的環境下來女子學院讀書,本就頂着各方壓力,世俗的偏見,旁人的閑言, 再豁達的人心裏也難免留有疙瘩。
女報《姝女》的到來猶如甘霖, 也如同夜行的明燈,更是她們手中與敵人對抗的武器。
前人有言,筆可誅天下。
女子學院的來人很有誠意, 在淩嘉卉歡迎的信件到達後便迫不及待趕來,因為不知道她們具體到達日期,兩人就算有心也無法親自去接人。
好在她們很快就上門拜訪, 休息日, 淩嘉卉在家裏待着, 聽聞留在報社的人傳信說有人來找主事人, 淩嘉卉就心裏有數了。
匆匆出門,淩嘉卉還是很喜歡這種行事作風的,就事論事,不講私情,公私分明。
她和陶青筠的車子幾乎是同時到達,門口兩人交換了個眼神, 才相攜入門。
她們創辦女報, 一不求名, 二不求利,只為天下女性求一生存之路,女報的合夥人,她們可以不要求利益,但人品要過關,理念要合拍,不然免談。
會客室裏坐着兩名女郎,淩嘉卉和陶青筠又對視一眼,心放了一半,這二人一着襦裙,一着洋裝,明顯誠意十足。
而且派這兩人來,也說明了她們的态度。
不偏不倚。
淩嘉卉臉上堆起笑容,讓人上了茶點,四人開始聊起來。
這兩人能被作代表過來,身份是其一,手段才是重點,淩嘉卉和陶青筠臉上的笑差點挂不住,若不是謝婉時時提醒,兩人只怕底子都要被人掏幹淨了。
眼看着時間不早,陶青筠有些坐不住了,“秦小姐,李小姐,我們姐妹不喜歡繞彎子,兩位既然來了就是有誠意的,還是開誠布公談一談吧。”
她話剛起了個頭,淩嘉卉就暗道不好,如此一來,失了先機,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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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不是單純的談生意……
淩嘉卉遲疑一瞬,沒有阻止,她們不放心人家,人家只怕也不放心她們,總要看看對方到底是什麽想法。
“早這麽說不就完了?”李小姐也就是洋裝女子,俏皮的吐了舌頭,“繞來繞去,我自己都差點繞彎了。”
襦裙女子也就是秦小姐比起她娴靜許多,同樣也聰慧許多,輕輕瞪了李小姐一眼,淡淡道,“不可胡言。”
陶青筠看了她一眼,又在下面拉了拉淩嘉卉的衣袖,淩嘉卉食指在她手背上輕點兩下,表示了解。
這位秦小姐要難纏的多,比起她們三人,這位才是真正的的生意人,既要名也要利。
四人談了三回,才達成共識,條約寫明,又簽字畫押。
條約最主要的一條便是,任何時候辦報宗旨都要排在利益之上!
淩嘉卉也清楚,這條約對秦小姐沒有太大約束力,但謝婉說不怕,她就真的放了心。
而且據她觀察,秦小姐或許重視利益,但初衷和她們并無不同,哪怕用此牟利,也不是現在,短時間內不會發生。
秦小姐和李小姐要返回燕京了,淩嘉卉兩人在安城最好的酒樓設宴送別,席上暢談未來好景,一腔熱血,書到興處,喝了點紅酒,臉上難免染了薄紅。
淩嘉卉和陶青筠都帶了司機來,就讓淩家司機先送兩位小姐回住處,本來淩嘉卉是邀請過她們來淩家住的,只是秦小姐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沒有答應。
她和秦小姐合夥把明顯酒品不行的李小姐送上車,秦小姐也坐了進去,抹了把汗,點頭道謝,“有勞淩小姐。”
“無妨,”淩嘉卉也松了口氣,看了一眼後座沒個正形的李小姐,沒想到李小姐的酒量那麽差……
倒是她的過錯。
送走淩家的車子,淩嘉卉回去照顧另一位喝醉了的姑娘,陶青筠的酒品還不錯,就是喝醉了非要抱着個東西,淩嘉卉塞給了她一個後座的抱枕。
合上車門的一瞬間,淩嘉卉眼角餘光似乎瞥見了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只是那身影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一個矮身躲了起來。
是誰?淩嘉卉把認識的人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沒對上號,那人衣着不錯,明顯不是普通人家,倒是年紀有些大……
謝婉輕嗤一聲,“你這丫頭還真有意思,還年紀大……”
又被窺探到思想了,淩嘉卉已經從最初的羞怒到現在的無視,适應良好,這會兒只覺莫名,“那人到底是誰?”
年紀和她相當,有家境不錯,但或許生活不如意,淩嘉卉一邊把手臂從陶青筠懷裏抽出來,一邊凝神思考,總覺得對自己挺重要的。
“莫非……”一個念頭湧了上來,淩嘉卉不知該做什麽表情,“那是孟浩言!”
“他回來了?如今才是十月下旬,并不是放假時間。”淩嘉卉記得那人被送到了外地。
“嗯,許是孟太太不舍,”謝婉随口回道,反正她确認過的确是孟浩言,形容狼狽,幾月的外地求學生活并未讓他改變,反而越發堕落。
淩嘉卉長嘆一聲,“我以前怎麽看上他了呢。”
那誰曉得,謝婉彎唇一笑,彈指将她離去後的景象投入她腦海。
孟浩言是在和新交的朋友厮混,他這次所交的朋友再不是以往的文人才子,而是看上他荷包的狐朋狗友。
他縮回頭,動作略大,驚住了包廂裏的正在拼酒的朋友,一個喝得半醉的青年搖晃着走了過來,勾住孟浩言的肩膀,一擡下巴,“孟老弟,在看什麽?”
說着他也伸長脖子往下頭看,孟浩言遮不住,正好被他瞧見陶家的車子遠去的場景,他扯扯嘴角,“原來是陶家小姐和淩家小姐兩位,聽說陶家小姐和淩家的小姐今天在三樓宴客。”
這并不是什麽秘密,淩嘉卉和陶青筠還曾做東道主為二人介紹安城風貌和特産。
他打了個酒嗝,勾着孟浩言的肩頭,也不知是真的醉了還是沒有,“這兩位可不是咱們招惹的起的,聽說這兩位可了不得,還和司令夫人搭上了關系,辦的那什麽女報也是紅紅火火,最近還把燕京的貴人也引來了……”
他像是完全不記得身邊這位大爺的身份,還待細說,被一股大力一把推到在地,酒意瞬間就醒了,擡頭對上一雙盛怒的眼,“你給我閉嘴!”
“老子說什麽了?老子哪句說的不對!你個龜孫子還敢肖想人家!老早你把人家給甩了,老子瞧你別不是有自知之明,知道配不上人家淩家小姐才主動退的婚吧……”本來是想道歉的,一看他孟浩言這樣子就沒忍住嗆了兩聲,他們本也都是為了哄這小子的口袋的,平時捧着讓着沒什麽,但同時他們也是打心底裏不喜歡這種二世祖。
孟浩言氣紅了眼睛,順手拿起手邊的一個酒瓶砸了下去。
……
淩嘉卉閉了閉眼,“孟太太又該頭疼了。”
可不是,平時好處理,可見了血還是有些麻煩的。
“莫怪古人道是慈母多敗兒。”淩嘉卉感慨了一句,回到家給淩夫人請安,見她手上正在裁一塊布料,深青色,一看就是給她爹做的。
淩嘉卉癟癟嘴,父母太過恩愛對子女也是有陰影的。
陪着她坐了坐,等淩培玉回來,一家三口一起用晚膳,飯桌上流動着溫馨的氛圍,淩嘉卉突然有些舍不得。
杏眼氤氲出一層朦胧水汽,淩嘉卉眨了眨眼,唯恐她掉下來。
淩夫人給丈夫夾了一塊雞肉,轉頭看着女兒光在那裏埋頭扒飯,每次挑一筷子還掉半筷子下來,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你這丫頭做什麽怪?照你這速度莫不是要明天早上才能吃完?”
淩嘉卉也低頭向碗裏看了看,有些窘,只得掩飾的咳了一聲,“中午用得太油膩了,沒什麽胃口。”
淩夫人搖了搖頭,隔着餐桌遙遙點了她一下,一邊起來親自給她盛了碗粥,還道,“你還小,別跟你爹學着,小小年紀就去應酬,吃壞了肚子看是誰難受!”
嘴上不留情,淩嘉卉低眉垂眼乖乖受了,淩夫人看她态度良好,滿意的住了口。
淩嘉卉不敢擡頭,怕被人發現她已經沾在睫毛上的淚珠。
用完膳,她已經回複如常,笑着陪爹娘聊了一會兒,借口還有功課回了院子。
她提了盞八角宮燈,據說是老藝人的手藝,做工甚佳,今夜的月亮不怎麽圓,月光也不夠亮,淩嘉卉循着燈光小心而走。
到了她的院子門口,淩嘉卉腳步頓住,跟着她回來的丫頭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喚了一聲,“小姐?”
淩嘉卉沒說話,她轉身向東南方向看去,那是關雎院,淩宅最大的院子,燈火通明,她的爹娘在那裏。
因為怕她回來冷,淩夫人硬是讓她披了件新做的鬥篷。
淩嘉卉伸手摸上鬥篷,沾了夜間的寒氣,可她覺得上面仿佛還殘留着淩夫人手上的溫度。
“以後,都是你的了。”
啪──
八角宮燈掉在地上,丫鬟連忙去撿,裏面的燈光已經滅了,丫鬟提在手裏,“小姐當心。”
索性已經是在院子門口,裏面的人聽到動靜會來接。
小姐點了點頭,邁步向前,丫鬟看的一愣,想讓她等等,卻聽到前面小姐仿佛說了什麽,聲音輕忽,聽不真切。
仿佛間聽到是什麽錯了。
小丫鬟打來個哆嗦,難道是她侍候的不周?
……
與此同時,關雎院,淩夫人又拿起下午淩嘉卉看到的那塊布料在做針線,她準備給丈夫做一件外袍。
“嘶──”
淩夫人忽然吃痛叫了一聲,正在看書的淩培玉連忙放下書,神色緊張,“怎麽了?”
他走過來抓住淩夫人的手不讓她躲,燈光下白皙的指尖滲出鮮紅的血珠,“怎麽傷到了,”他看了一眼淩夫人腿上的未成形的布料,直接道,“不準做了,府裏養着繡娘不是讓她們吃幹飯的。”
淩夫人嗔了他一眼,繡娘做的和她親手做的能一樣嗎,“只是一時恍惚而已,不礙事。”
“說來也奇怪,我剛才有一會心神不知道跑到了哪裏去,疏忽之下,才傷了手。”
“可能是你最近操持府裏太勞累了,”淩培玉張口就來,“明日請大夫過府看看,府裏的事你也可以交給嘉卉,她大了該為你分憂。”
淩夫人立時翻了個白眼,不年不節的,府裏人也簡單,有什麽可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