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如此同門(二)
水榭布置清雅, 外面流水潺潺, 微風吹來,帶起四角的冰盆的涼氣。
榻上慵懶卧躺的人頰側碎發被涼風拂動,低垂的眼眸盡顯冷淡。
容丹巧卻是早已習慣她這般模樣, 因着功法緣故,師姐感情淡薄,即使奉師命照顧他們,可也沒有多親近。
她垂首立在不遠處, 不敢擡眼去看她,她眼中的感情太過複雜, 怕被師姐窺見, 難以解釋,哪怕師姐極有可能不會過問。
“師姐, 我接受了威遠镖局當家的邀請,替他們走一趟镖。”
她垂在腰側的手不安的動着, 不知為何, 師姐多年來從不讓他們兩人出陽城,每每二人撒嬌也好,佯作抱怨憤怒也好, 一對上師姐眸色淺淡的眼睛,總會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仿佛他們的心思都被了如指掌。
“為何?”
半日或者一瞬, 清冷無波的聲音響起, 容丹巧卻大喜過望, 她強忍着喜悅鎮定道,“師姐照料我和師弟二人辛苦,師妹已經大了,武功也有小成,一來想為師姐分憂,二來師妹認為自己應當出去歷練。”
她擡頭殷切望着榻上的師姐,美目盈盈如含秋水,這些借口她都用爛了,可師姐從來不在意,這還是第一次給她回應,以往不是直接将她趕走就是無視她。
謝婉只靜靜看着她,雙目平靜,如同陽城外平靜秀美的碧波湖,靜靜看了片刻,就在容丹巧以為這一次又要無功而返的時候,師姐薄唇輕啓,偏向清靈的聲音從中吐出,“去吧。”
“真的?!”容丹巧幾乎不可置信,質疑的話語脫口而出。
而師姐卻又重新躺回榻上,閉目不語。
容丹巧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曲線優美,她心知這是師姐突破之後的後遺症,每次突破後總有一段時間疲倦異常,具體表現為嗜睡。
師姐所練的據師父說是本門至高武學,然而從它傳下來有不下兩位數的前輩練過,大成者卻幾乎沒有,無一不在中途隕落。
究其原因,莫過于此功法入門難,一旦成功之後修行路一片坦途,唯有一個瓶頸最難,不過即死。
然而所有前行者都倒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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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丹巧不知道師姐會不會也隕落在那裏,但她下意識的覺得不會。
這位莫名出現的師姐,資質奇高,哪怕她前世今生加起來也未曾見過比她更高的,再對比她的修行速度,怕也是歷代修行《無情訣》的最快者。
她心思繁亂無章,既有目的達成的喜悅,又有大仇得報指日可待的激動,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如她對師姐的感情,既怨怼又感激。
她慢慢的退了出去,卻在準備腳尖一點飄出水榭之時,頓住片刻,隴作一團的眉毛顯出她糾結的心思,“師姐……如果、如果可以……師姐盡量不要讓小師弟出陽城。”
她知道師弟若是離開,将會在江湖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他從來不是外表那樣的乖巧單純。
畢竟……骨子裏流着那位的血。
水榭一片寂靜,只有輕紗曼舞的細微聲音,她有些失望,卻又有果然如此的感覺,腳尖一點,踏水而去,身姿袅娜。
涼風陣陣,角落裏的冰盆漸漸融化,帶來清爽涼意,榻上的人翻了個身,長而輕薄的寬袖又遮住半張臉。
“麻煩。”
輕而淡的聲音響起,若有若無。
……
天上居。
容丹巧從謝府出來直奔此處。
一推包廂大門,嗆鼻的脂粉氣撲面而來,容丹巧早有準備閉氣,就算如此,依舊一臉嫌棄。
門內一片靡靡之音,纏綿悱恻的琴音不斷,薄紗披身的妩媚女子翩然起舞,錦衣少年左擁右抱,手執酒杯,雙眼迷離。
但即便如此,推門的聲音依舊使他目光犀利望去,只一剎那,看清來人,少年又放縱自己沉醉下去。
容丹巧在門口立了一盞茶的功夫,仿佛較勁一般,少年嘆了口氣,推開依偎在他懷裏的嬌俏少女,“你們出去吧。”
少女不依,靠在他的胸膛,嘟嘴道,“公子是不喜歡瀾娘了嗎?”她看了一眼門口站在的人,挑釁一般在少年胸口蹭了蹭,“瀾娘別無所求,只願能與公子多待一刻鐘。”
少年挑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沿着她腰側曲線暧昧滑動,聲音輕柔如同情人的私語,“乖,出去吧,本公子晚上再找你。”
瀾娘見好就收,天上居的美人最知分寸,知情識趣,在少年下巴上輕輕印上一個胭脂印記,嬌笑着退了出去。
容丹巧往旁邊避了避,師姐向來不染胭脂,而她也不是前世那不知世事的刁蠻少女,一心向武,才發現自己竟不适應那般濃烈的胭脂味道。
瀾娘低眉垂眼離開,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容丹巧。
容丹巧譏诮一笑,不過逢場作戲。
少年撿了粒花生米往上一扔,仰頭接住,見她進來,直接問道,“你師姐可同意了?”
他估計大約是同意了,不然她也沒心思去嫌棄他。
容丹巧尋了個沒用過的茶盞,倒了杯茶,遞到嘴邊喝了一口,潤了潤喉,方有心情開口,“同意了。”
想到這,她被敗掉的愉悅之情終于又回來兩分。
“當真?”少年也就是威遠镖局的當家韓遠涯也動作一頓,花生米落入掌心,詫異看來,“真的同意了?”他雖是那般猜測的,但真沒報太大希望。
韓遠涯初初接掌威遠镖局,正需要自己的人手幫忙,容丹巧是他物色良久的人選,雖不願加入威遠镖局,但也可合作,韓遠涯很滿意。怎奈有個攔路虎,遲遲不能說服她的師姐,一再耽擱。
容丹巧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不錯,師姐答應了!”
她這會兒不再嫌棄韓遠涯身上的脂粉味,特意坐的遠遠的,主動起身,在房間裏踱步,“我們要快點啓程,明天一早便趕路。不,最好今天就走,我沒什麽好收拾的,可以直接離開。”
韓遠涯眨眨眼,幾乎以為她是受了什麽刺激,有些不正常了,哪裏用得着那麽趕。
哭笑不得道,“你不是還有個師弟嗎?不用道別?”
他敏銳的發覺容丹巧面色一變,細微且快速,莫非她這師弟也有什麽問題,這一家子同門都是什麽人啊,韓遠涯心裏不住吐槽,面上不動聲色。
容丹巧嫌棄般一拂衣袖,“提他幹嘛?就是為了躲他,不然他吵着要和我一起去怎麽辦?師姐可沒允許他出城。”
韓遠涯的關注點卻不在此處,他一粒一粒的往嘴裏扔着花生米,好奇問道,“你們就那麽聽你們師姐的話?她不讓你們出城就真的不走?”他沒說的是,怎麽看她都不像會這麽聽話的人,“偷偷溜出去難道還有人能攔着你不成?”
容丹巧身子一僵,無奈一笑,卻沒有回答,她當然有無數個合情合理的答案可以告訴他,但他不會相信的,何必多費口舌反正真正的原因她不會說就是了。
謝婉在他們身上動了手腳,她從來不是什麽溫柔的人,教導師弟師妹也是如此,她不會親自動手,卻有的是辦法讓他們吃盡苦頭。
不是沒有擅自離開過,只是最後離城不過半日,就自己乖乖的回來了。
韓遠涯知趣的不再追問,撿起和那些美人嬉鬧時掉落扇子,展開瞧了瞧,完好無損,蒼山雲海赫然在目。
會用這樣的畫作做扇面的人,又怎會是一個纨绔子弟。
即使不知韓遠涯會在五年後将威遠镖局推至江湖第一镖局的地位,容丹巧也不會小觑了他。
天上居奢靡精致,容丹巧每來一次都要感嘆一句,也不知幕後之人是誰,舍得用如此大手筆建造一家披着風雅外表的青樓。
天上居與普遍的青樓最主要的一點在于,它只在白日開門迎客,而夜晚,就要問姑娘的意願了。白日所來者也只談琴棋書法風雅之事,這裏的女子即使是最低等的美姬也都有一技之長,更甚者,不輸洛城的花魁。
可以說,天上居不愧其名,引得不知多少男子沉醉。
可若是在這裏見到莊奕,容丹巧先是震驚,後是不可置信,他活不耐煩了?
容丹巧敢來,是因為她是女子,還是江湖女子,不必在意這個,可莊奕要是敢來,傳到師姐口中,只怕是又想斷一次腿。
要知道師姐的醫術和她的武功一樣出衆,接回斷腿不過小事,可其中折磨,真心不想受第二遍。
樓梯口,三人一鳥狹道相逢。
莊奕僵在原地,擡起的一只腳要落不落,“師……師師姐,你怎麽會在這裏?!”他怒目而視,電光石火間決定惡人先告狀,先發制人,抓住先機。
懷疑的目光在韓遠涯身上巡視,摸着下巴頓了頓,“難道是……捉奸!”他吓了一跳的樣子,拍着胸口看着兩人。
吃人嘴軟的八哥啾啾十分配合,“捉奸!捉奸!”
即使現場沒有多少人,容丹巧也氣得夠嗆,先瞪了一眼沒良心的八哥,又看向莊奕,“胡說八道!我來又正事,你又來幹什麽?找相好?”
韓遠涯嘴角噙着笑意,這兩師姐弟可真是熱衷于互相傷害。
“要你管。”莊奕毫不示弱瞪了回去。
其實不用說容丹巧也知道,無非是想借助天上居的力量離開陽城。
“哼,”容丹巧一甩袖子,錯開他下樓,“我才懶得管你,自己到師姐面前解釋去吧。”
莊奕往上走了兩步,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他倏然轉身,容丹巧兩人已經走下了樓梯,速度竟比他還快。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