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如此同門(十)
氣氛冷凝, 極其嚴肅,桃花源的效果多流傳于江湖衆人口中,名聲也是在天下毒物榜上, 其實少有人真正見過。
謝婉只看了幾位前輩的脈,就收了手, 衆人見她不再動作, 都有些不解,還是和她勉強相熟的鐘老爺子有些猜到她的意思, “姑娘是要開始配置解藥?需要準備什麽?”
連內力高深的前輩們都無法抵抗,只能壓制, 其餘人也沒必要再看,結果都一樣。
白黎也回過神了,“神醫請講, 我這就讓人下去準備。”
“不必,”謝婉搖頭, “準備一間幹淨是屋子, 我自己有。”
大夫的習慣,白黎也不強求,連忙吩咐下去,不一會兒就有人來請。
謝婉今日穿了一身天藍刺繡長裙, 是在錦繡閣特別定制的, 因着要赴宴的緣故, 繡娘在袖子邊緣和衣擺處添了諸多繁複的花紋, 金線繡成, 她擡手捋順長發的一瞬間,金線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習武之人五感發達,她又是場上焦點,關乎自身性命,幾乎所有人都目送她遠去。
嘶──
無數人不自覺的擋住眼睛。
或用衣袖,或手遮擋。
“什麽東西這麽刺眼?”有人皺眉問道,本就焦躁,被這金光一刺,更加不悅。
“是刺繡吧?”有人半信半疑,連自己都不怎麽确定。
“怎麽可能,”先前那人一臉狐疑,“就算是全用金線繡的也不可能!除非……”
那人抿着唇,眼裏藏着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惶恐。
“除非什麽?”
“嘭”、“嘭”、“嘭”……
接連幾聲倒地聲響起,身體與土地接觸的聲音格外厚重。
謝婉纖指輕輕拂過刺繡,婉約層疊的金色芍藥花朵一層層斷開、消融,只留下細密的針腳。
除非啊……是有人動了手腳。
白黎臉色大變,他一揮手,還勉強站立的幾個手下步履急促就近查看倒地的人。
“莊主,昏過去了,暫時無恙。”手下抱拳彙報。
最後幾個字他說的都虛,像他這種只會粗淺醫術的人只能判斷死或者沒有。
可那手段明顯出自江湖最年輕的神醫之手。
白黎神情難看,又像周圍還站立着的其餘人看去,放眼望去,站着的無不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再不濟也是天資卓越在江湖上闖出一點名頭的年輕人。
“謝神醫,還請你解釋一下?”有人沉聲,看向站在花園通往外面的細徑小道上的謝婉。
比起第一次白黎莊主的話語,這一次明顯強硬許多,直接命令性的語氣。
她站在風口,身姿纖細,風吹起她寬大的衣擺,神情平靜不像是在與江湖各大高手為敵,淡漠的像是下一刻就能乘風歸去。
“還有什麽好解釋的!明擺着就是她搞鬼,”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發問的人一樣好脾氣,“就知道和那個魔教小崽子混在一起的不會是什麽好人!早讓你們把她圈禁起來不肯!”
有人暗暗翻了個白眼,說的好像你當初同意了似的。
在江湖,結識一個神醫朋友,等于多了好幾條命,好處數都數不清,更不要說這是江湖公認未來醫術最高明的人。
就算不能成為朋友,也不能得罪了人。
這才是謝婉沒有受到莊奕牽連的緣故。
就比如容丹巧,她就被留在了外面,不準進來。
“前輩不要胡說,”扶着桌子勉強站着的鐘紹嵘皺眉反駁,“神醫要是想害我們,哪用得着那麽麻煩。”
這話說的……
挺看不起人!
但反駁聲卻一下子小了許多,假如……假如酒裏下的不是桃花源,現在倒在那裏的人一定更多。
白黎狹長的眉眼不自覺眯起,臉上因中毒的緣故顯得更加蒼白,也顯得嘴唇更加殷紅,“說來還是我白澤山莊的錯,竟被人混了進來。”
他嘆了口氣,眉眼皆是落寞。
“誰人不知白澤山莊是做什麽生意的,白澤山莊的守衛這麽差,輕易就讓人混了進來,平時那些情報放着安全嗎?”
一道有些熟悉的青年聲音響起,白黎看了過去,又是那位鐘家的鐘公子。
“公子說笑了,白澤樓才是做生意的地方。”
意思是白澤山莊和白澤樓是獨立的兩個地方,換言之,情報什麽的不在白澤山莊。
聽起來合情合理,但站不住跟腳,哪一個俠客少年時沒幻想過搗毀了白澤樓的老窩,把這個黑心坑銀子的地方給拆了。
但多年來無一人成功。
可想而知他拉仇恨的程度,更不要提誰都知道它的主人是誰,白澤山莊遭受殺手的次數絕對不遜色于白澤樓。
這樣一個地方,若是守衛力量差了點,主人家肯定不是個惜命的。
何況在場的都是掌權多年和将要掌權的人,裏面的道道太清楚了。
白黎當然知道引起了大家的懷疑,他看向鐘紹嵘的目光帶着殺意,一閃而逝,繼續若無其事道,“先且不論酒中的毒,白黎自是信任神醫的,只是那之後刺繡又是何緣故?”
一句話就将鐘紹嵘拉偏的軌道掰正了回來。
“你問我?”清冷帶着真切疑惑的聲音仿佛在衆人耳畔響起,不等大家感嘆她深厚控制精妙的內力,就聽到那個聲音繼續道,“那該去問你們自己。”
“不錯,該問問白莊主。”随着另一道陌生的聲音再次在衆人耳畔響起,一道身影悄然出現在謝婉左側。
黑底紅衣,寬袍大袖,威嚴靜默。
“這是……”一人不顧還虛弱的身體,手撐在桌子上強行起身,激動的聲音抖動,“守護秦家?!”
先是疑惑不敢置信,接着就變成了肯定,“是秦家家主!真的是秦家家主。”
“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秦家人出山。”
作為江湖中的傳說家族,大概是江湖所有人幼時修煉之餘的消遣故事,僅有傳出的幾件大事更是所有人張口就能背出來的存在。
謝婉對他輕輕颔首。
秦家主回禮,然後對着或激動、或鎮定的衆人道,“此事與謝神醫無關。”
他一句話比鐘紹嵘千百句還要管用,幾乎是他一說出口,大半的人都信了,不信的人也不敢當場問出來。
一句話解決了這件事,他又從容不迫地看向白黎,他目光平淡,瞧不出絲毫情緒。
白黎保持鎮定,與他對視。
眉眼狹長,嘴唇殷紅,帶着兩分陰柔,和那位教主有些相像。
秦家主靜靜與他對視,一盞茶的功夫很快過去,黑底紅衣的身影突然向白黎擊去。
有人大驚,喊道,“秦家主?!”
他這一手太過突然。
倉促之下衆人想起白澤山莊的歷代莊主武功都不算高,再看過去,掌影之下的白黎也是一動不動,如同從容赴死。
有人要攔,都被謝婉一袖震飛,倒飛出去老遠。
包括莊奕。
“你真讓我失望!”謝婉高高在上,俯視着倒地狼狽的白淨少年,毫不留情道。
莊奕爬起來,默不作聲,也不去看她。
另一處,秦家主的掌風已到,白黎卻不閃不躲,慢悠悠的伸出自己的手,與秦家主的掌準确無誤對在一起。
有人退後了幾步。
那人不是白黎。
花園不知道第幾次鴉雀無聲。
“怎……怎麽……可能。”有人聲音無比幹澀,吐出幾個字。
是啊,怎麽可能,那是秦家人,守護秦家。
怎麽會輸呢。
當事人卻一點都不意外,收回震麻了的手,在嘴角輕柔一拭,鮮紅的血跡。
“聖越教主,果真厲害。”秦家主長長一嘆後道。
白黎一眨眼,上挑的眼角更添魅惑,“秦家主在說什麽?”
“教主果然……”秦家主搖搖頭,一句話沒說完。
“果然還是那麽喜歡僞裝成別人。”謝婉将他的話補全。
“做別人的感覺,很好嗎?”謝婉想起粉白襦裙的侍女,又與眼前的白黎莊主對上號,突然心情有些微妙。
“當然,”聖越坦蕩承認,像不久前一樣擡起袖子掩面,氣勢發生變化,整個人更加的深沉,也……更加的魅惑。
陰柔而不至于被人看成女子,他身上的魅惑氣息,和剛才白黎展現出來的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我這不孝子如此牽挂謝神醫,神醫不如和我一同回了聖教,”聖越漠不經心瞥了一眼莊奕,說道。
謝婉下意識看了一眼莊奕,他低着頭,沒有對上任何一人的目光。
後悔了嗎?謝婉想。
“教主厚愛,只是教主已有良臣,想必也用不到謝某。”那桃花源定是莊奕把她的毒給了魔教那邊,魔教有人複制了出來。
為什麽?因為謝婉十分敢肯定她府內的所有桃花源加一起不能把花園裏的所有人藥倒。
數量不對。
聖越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越笑越猖狂,停不下來,可她的目光卻越發熾熱,對着謝婉尤其如此。
“神醫聰明。”聖越終于止了笑,誇了一句謝婉。
可他那種目光,以及意味深長的話語,得到他稱贊的人寧願不要。
謝婉也是如此,她黛眉一點點蹙起,臉上慢慢顯出不耐,那種感覺……怎麽說呢,像是被毒蛇纏上。
沒完沒了,牛皮膏藥一樣難纏。
“我們打一場吧,”謝婉小拇指微微動彈,突然說出一句不在計劃之外的事。
連其他人也都被她吓住了,沒有人認為她是深思熟慮,也沒有認為她能贏,畢竟連秦家家主都不是他的對手。
後退的那幾步,是最好的證明。
但這并不影響秦家主處理事情,在她的話出口後,聖越還貌似答應了的瞬間,秦家主雖皺着眉,但依舊動作飛快的清出一片可以打架的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