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鄭家搬走後,隔壁又新搬進一位自贖自身的花娘,名喚玉春,稱為春娘。因為剛贖身不久,買了兩個女童,約五六歲的樣子,模樣瘦小,眉眼卻是清秀。

春娘安頓好,就帶着兩個女兒登了門。金娘很是熱情,把人請進來。

兩個小女童,之前都是窮苦人家出身。要不是窮,誰會把女兒賣到落花巷?春娘給她們娶了新名字,一個叫幽香,一個叫憐雪。

幽香和憐雪年紀小,不知自己将來的命運。只道是再也不用做活,還能穿好的。至于吃的雖少,卻都是從沒有吃過的好東西。

她們張大嘴望着碧姜和綠衣,眼裏是毫不掩飾的羨慕和向往。綠衣問了她們幾句話,随意送了兩盒胭脂,把她們高興得差點沒哭起來。

“還沒見過世面,讓金姐姐笑話了。”春娘說着,略帶嬌嗔。

“哪個不是這樣過來的,有什麽笑話不笑話的。你眼光是個不錯的,你別看這兩個丫頭黑黑瘦瘦的,長大必是美人胚子。當初我的幾個女兒,別人都說要虧大發了。你現在看看,她們哪個出去,不是豔冠群芳。”

春娘聽到這話,心花怒放,“那我就托金姐姐的吉言,也不奢望能有兩位姑娘一般的絕色,能有個七成就謝天謝地,下半輩子就不算白忙活。”

“姐姐還能诳你不成,且等着看吧。你以後若是沒事,就常來走動。”

“我以後少不得要常常叨擾金姐姐。”

碧姜觀察那兩個女童,看着她們眼裏的興奮之色,心裏百般不是滋味。或許對于她們來講,眼下的生活是做夢都不到的好日子。

等到了用飯時,春娘起身告辭,金娘也不留客。落花巷裏的花娘們,沒有自己動手做飯的先例。

無論哪家,都是在翠園訂飯,按月交銀子。

翠園位于落花巷的中間,是整個巷子地位最高的地方。無論是姑娘要學習技藝,還是世家來挑人,都在翠園進行。花娘們不用再克制進食,自不與姑娘們一同用飯。

屋內只剩下碧姜和綠衣。

很快,送飯的婆子就送了午飯過來。碧姜養了幾日,覺得身上大好,就是原身太過體弱,實在是不能過多消耗體力。

木桌上,兩邊各擺着兩個小碟子。一個碟子裏是一小撮青菜,沒有半點油水。另一個碟子裏是半顆雞蛋,用白水煮過的。

除了這兩樣,還有一杯羊乳。

看着幾樣少得可憐的食物,她默默地拿起筷子,細口細口地用起來。對面的綠衣喝過牛乳,用了雞蛋,那青菜剩着。

“實在是吃不下了。”

綠衣把碟子一推,推到碧姜這邊。這幾日,都是如此。碧姜也不嫌棄,伸手把碟子夠過來。裕西關一帶苦寒,極少能吃到青菜。在邊關多年,她自認為自己已抛卻了許多公主該有的忌諱。

“碧姜姐姐,你近幾日胃口變大了?”

“嗯,許是病了一場,元氣大傷。”

綠衣了然,随後又道:“雖是要養身子,但你以後可不能這樣。若是身子長得粗壯,還如何讨貴人們的歡心?”

碧姜手一頓,這點吃食,比她從前養的八哥吃得都少。偏生她吃完後,腹中就有了飽脹感,竟是剛剛好。

綠衣看着她,自打她病好以來,似乎變得更不愛講話。甚至說是性情都有些變化,或許是鄭公子搬走,她傷透了心,才會如此。

“碧姜姐姐,你慢些吃吧。”

碧姜嗯了一聲,很快吃完了碟子裏的東西。這副身子實在是弱,長年累月吃得少,脾胃都餓小了。她有心想快速養好身體,卻也知飯不能一口吃完。

再說,就算她想吃,也要有得吃。

她眼角的餘光看到綠衣起身回屋,一走三搖像拂柳一般進了裏屋,軟軟地靠在床頭上。即便是如此随意的一個姿勢,都帶着渾然天成的媚态。

看到綠衣的儀态,她略為皺眉,心道自己可不能那樣。等自己走路時,盡力端正姿勢。但身子太過柔弱,只得與綠衣一般,扭着身子,飄到床上。

事急從權,也沒人知道她是公主,何必再端着公主的架子。

綠衣躺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幽幽地道:“鄭公子搬走了,都聽不到讀書聲。雖然他讀得我聽不懂,可天天聽着,竟覺得心安。那些個曰不曰的,聽得人心裏舒坦。猛得聽不到了,還真有些不适應。”

碧姜不說話,閉目養着神。她現在只想養好身體,将來若是想做什麽,也能有些力氣。總好過軟綿綿的,任人宰割。

歇了約半個時辰,只聽見外面響起笛聲,悠揚綿長。

綠衣起身,伸了一個懶腰。見碧姜還閉着眼,輕笑一聲,“碧姜姐姐,起來吧,要去翠園了。”

碧姜心下不顯,不知她說的翠園是什麽地方。但卻慢慢地睜開眼,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裙,跟在她的後面朝外走去。

翠園位于落花巷的中間,說是園子,其實就是一座大院子。

兩人出了門,看到左右兩邊的屋子裏,同樣走出三兩的姑娘。碧姜低頭,不與任何人視線相對。

綠衣挽着一位杏色衣裙姑娘的手,“青雲姐姐,幾日不見,可想死綠衣了。”

“你這張嘴就是甜。”青雲伸手點了一下她的額頭,看到碧姜,笑着問道:“碧姜身子可是好些了?”

“嗯。”

青雲見碧姜興致不高,想到是因為鄭公子搬走的原故,走到她的身邊,低聲勸慰,“你呀,莫要多想。金姨還能虧待你,你看你們紅綢姐姐,現在過得有多好?我可是聽說,你娘想把你送進汪府。汪府知道嗎?聽說汪大人是提督大人,家世顯赫。”

碧姜愕然,擡頭望着青雲。

青雲長得小巧玲珑,雖然五官談不上十分出彩,但眉眼清秀,加上一身的媚态,別有一番風情。碧姜錯愕的是,對方提到的汪大人。

京中能有幾個汪大人?自己知道的能叫上名的就那一位,不過不是提督,而是骁騎将軍。但現在是三年後,汪奇山被提升為提督也未可知。

汪奇山這個人,生平除了嗜酒外,還有一個令人不恥的嗜好,就是愛玩弄幼女。

以前父皇曾說過,越是性情有瑕疵的臣子,用起來反倒是放心。那時候的她雖厭惡汪奇山的為人,但不可否認對方是個人才,也就沒怎麽追究他的私事。

哪成想到,時過境遷,她竟要成為汪奇山手中的玩物。

她吃驚的樣子落到青雲的眼裏,以為她是歡喜得不知如何反應,“碧姜妹妹,說不定啊,你将來能在提督府上當姨娘。我可是聽說了,提督大人可是朝中一品大員。”

綠衣眼裏冒着光,拉着青雲的手,“真的嗎?青雲姐姐,真是一品大員?”

“那還能有假,可惜汪大人只喜歡極為瘦弱的姑娘,你我恐怕在他眼裏,都有些粗壯了。”

青雲說完,綠衣眼裏的光黯下去。

她們這樣的人,所求不過是入高門,受男人的寵愛。一品大員,對于綠衣來說,是天一樣的存在。之前她以為紅綢進的金家就已是極好的,沒想成還有更富貴的人家。

“碧姜姐姐好福氣,早知這般,我就應該吃得更少些。”

碧姜垂下眸子,這些姑娘,被養在巷子裏,恐怕是不知道汪奇山的為人。想來也是,她們不曾出過巷子,天被人看着,哪裏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綠衣用羨慕的眼神望着碧姜,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碧姜姐姐,汪大人愛瘦女,你可不能再多吃了。”

碧姜冷着眸子,沒有回話。

汪奇山是個什麽東西,要是那時候的自己知道會有這一天,恐怕早就撸了他的官,讓他去北疆放馬。

青雲笑出聲來,“你們姐妹感情一直都要好,要是将來碧姜妹妹受了寵,說不定還能照應到你。”

“那是的,我與碧姜姐姐自小一起長大。我們約好,将來無論是誰出了頭,都要提攜另一人。是吧,碧姜姐姐?”

碧姜點頭,雖原主說過的話,她卻不能不認。

至于以後,以後再說,能不能有以後還得另說。

幾人落在後面,說話間走到翠園。院子正中有一間大屋子,屋子裏空蕩蕩的,唯中間擺着一張錦榻。錦榻上搭着花架子,垂着豔紅的紗帳。

屋內飄着甜膩的香氣,熏得人難熱。綠衣和碧姜她們到時,只見裏面已站着幾十位姑娘,都是一樣的嬌弱無骨,渾身媚氣。

碧姜站在最邊上,不一會兒,錦榻的紗帳掀開,露出裏面的人來。卧在上面的是一位女子,豔紅的肚兜,外罩着透色的薄紗。她一手支着頭,媚眼一飛,看向圍在身邊的人。

這時,錦榻後面出來一位男子,身量中等,長相還算端正。榻上女子伸出光足,去勾那男子的衣服,很快兩人就躺在榻上。

碧姜只覺得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香豔的場景,榻上的兩人變着花樣除盡衣物,或是你上我下,或是你前我後,或是我上你下,來來回回的翻騰着。

約摸一個時辰後,才算是風雨稍歇。

那男子似乎極為習慣這樣的事情,他穿衣的速度很慢,隐約還在顯擺自己的身材。等他穿好後從後門出去,床上的女子才嬌軟地起身,也不避諱衆人的目光,就那樣坦然地任人看着,并不急着遮蓋身子。

“姑娘們,可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有人回道。

“看清楚了就好,以後你們要記得,咱們哪,不能圖自己快活,要讓男人們快活。只有把男人們侍候得好了,才有好日子過。”

“記下了。”

女子似乎很滿意大家的反應,這才開始慢慢地穿衣,她年紀看着不輕,但舉首投足間都是閱男無數的風情。她一邊穿着衣,一邊抛着媚眼。

縱是同為女人,都覺得她一雙媚眼生得極好。

碧姜的臉是平靜的,身為一位千軍萬馬中厮殺過的女子,世上并沒有什麽事情能值得她大驚大怪。就連借屍還魂這樣的事情,她都能坦然接受。

反倒是身邊的綠衣,雙頰通紅,媚眼如絲,“碧姜姐姐,你說,真有那麽快活嗎?”

“不知道。”

這時,花娘和金娘還有其他的花娘們進來。

花娘走到床前,去扶床上的女子,“惜玉妹妹,真是辛苦你了。”

惜玉已穿好衣服,嬌媚一笑,“哪有什麽辛苦的,反倒是快活一場。等過兩年贖身,想這般快活,都沒地找呢。你不知道,朱郎好生勇猛。”

她嬌嬌地笑着,用手掩着嘴,一臉的回味。

花娘輕捶她一下,“你個死鬼,就算是贖了身,你勾勾手,他還不就來了。他那身的力氣啊,就愁沒地使呢。”

“可不是嘛,還是姐姐得我心。”惜玉挑一下眉,“莫非姐姐也曉得朱郎的厲害?”

“你個促狹的,還打趣起我來。你姐姐我什麽男人沒見過,還會為一個朱郎走不動路。”花娘嗔怪着,并未生氣。

“我今日的任務完成,晚上可以不用接客。聽說護國公主今日出巡,不走大道,好像要繞過明鏡湖。我呀,正好有空去湊個熱鬧。”

碧姜聽到有人提起自己,凝視細聽。

“哎喲,這可是天大的熱鬧啊。”花娘一拍大腿,“早就聽聞護國公主如何不凡,若有幸能見,我也算是不虛此生了。”

花娘的聲音不小,屋子裏的姑娘們都聽到了,跟着議論起來。

護國大長公主的聲名,她們如雷貫耳。那樣的人,在她們看來,就是天上的星月,遙不可及。而今,公主要從自家門前過,哪能錯過天賜的好機會。

“娘,不如你帶我們去看個熱鬧吧。”出聲的是青雲,她是花娘的女兒。也只有她,敢提出這樣的要求。

花娘看一眼她,再掃了一圈姑娘們,見衆人臉上帶向往之色,笑道:“也好,今日我就做回好人。既然公主的儀仗要過明鏡湖,不如我們等會去閣裏的二樓上,說不定能一睹公主的風姿。”

姑娘們開始歡喜地交頭接耳起來。

“還是花娘姐姐心善。”惜玉說着,起了身。

花娘先出去與閣裏打好招呼,再回來帶着所有人從後門一起入了閣。攬月閣的白天是沒有人的,閣裏共有三層,花娘領着她們上了二樓。

碧姜挑到一處好位置,擠在前面,從窗戶看下去。

遠遠望去,皇家公主的侍衛騎着高頭大馬在前頭開路。後面跟着儀仗,儀仗過後,是公主的轎辇。

轎辇覆着明黃的輕紗,那是父皇特意恩準自己可以用的顏色。整個王朝,除了帝後太子,她是唯一可以用明黃之色的。

她摒着氣,試圖看清紗幔中的人。

看身形,确實是“她”無疑。

不知這個“她”,可曾想到,有另一個自己在看着自己。碧姜的眼神專注,恨不得穿透紗幔,看清“她”此時的表情。

轎辇中的人感到一道強烈的視線,微擡起頭,正好與她對上。

不過是一瞬間,轎辇就從攬月閣駛過。

她卻看清了“她”的模樣,雖然掩着面紗,僅露出眼睛。

但那雙眼,她怎麽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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