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碧姜被公主留下來用膳的事情就像風一樣,很快在公主府裏的下人間流傳開來。下人們私下裏想着,新來的碧姜姑娘必是有過人之處,才會得公主的另眼相看。以後他們見着碧姜姑娘,可不能輕易怠慢。

而碧姜身邊的趙嬸,便成了下人們争相示好的對象。

這不,趙嬸有點小事回了一趟自家小院,一路上都是與她打招呼的人,笑得她臉都有些發僵。折身快回到正殿時,就被巧遇的點香給叫住了。點香昨天剛巧休息一天,出門辦自己的私事。哪裏知道一回府,就得知公主與侯爺和離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好好打聽,另一件事情就擾亂了她的心緒。

“趙嬸,你這是從哪裏來?你們姑娘可在?”

“我們姑娘被公主叫去了,眼下不在屋子裏。”要不是這樣,趙嬸也不敢離開。趙嬸奇怪的是,點香是公主的大宮女,怎麽不知道公主見自家姑娘的事情?

點香心裏更是亂得不行,從前公主更親近挽纓,她覺得可以理解。挽纓是陪公主在邊關出生入死過的,再加上廢了一條腿,得到公主的特殊對待,也是應當的。

但那碧姜姑娘是怎麽回事?一個低賤身份的女子,怎麽就能被公主視為座上賓?

她昨天出門,專程去了一趟落花巷。那金娘可是說過了,碧姜是六歲進的落花巷,之後一直養在巷子裏,從未出過巷口。這樣的女子,怎麽就與公主扯在一起,還得到公主的另眼相看?

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這次出門倒是有一個意外的收獲。她打聽到之前金娘家的隔壁住着一個書生,而且那書生似乎與碧姜有說不清的關系。

人哪,不怕爬得高,只要捏着對方的把柄,任對方爬得多高,都不過是天上的紙鳶。那線在自己的手上,想扯下來,随時就能扯下來,跌落在地。

“你們姑娘可是個妙人兒,能得到公主的賞識,那是多大的福分哪!”

“可不是,我們姑娘是再好不過的人。能遇到我家姑娘,也是奴婢一家人的福分。”

點香笑着,趙嬸說話滴水不漏,還真難套話。不過是人就有弱點,她想起趙嬸有一獨子,應該到了說親的年紀。

“趙嬸也是有福的,等以後你兒子娶了媳婦,你就可以好好享福了。不知趙嬸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公主府裏有不少出色的姑娘,我倒是可以為你牽個線。”

“他呀,還不知事呢。再緩上兩年,到時候少不得要麻煩點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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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香眼神閃了閃,笑着點頭。

“那就這麽說定了,你先忙吧。我還得替公主去看下今日的午膳。”

趙嬸看着她走遠,若有所思地立在原地。想了一會,皺着眉回到西廂。

碧姜還未回來,她此時正和隐在一起。他們的面前,是兩匣子首飾,寶石美玉,珠釵耳铛,應有盡有。

正中是那支他們初見面時,她曾佩戴過的一點紅玉簪。她把玉簪拿在手上,簪頭花間處那點紅豔麗奪目,是極難得的珍品。

“這些東西,我現在用着不合适。”

碧姜把匣子往旁邊推着,她現在寄居在公主府。在別人的眼裏,只怕還是玩意一樣的存在。匣子裏的東西,雖然沒什麽犯制的,卻都是難得的好東西。

“有什麽不合适的?這些都是些尋常的制式,有品階的那種我都沒拿出來。你怕什麽?難不成這些東西都留在我手上,我天天佩戴?”

她莞爾,看着他美玉般的臉。

“你着女裝,戴着比我好看。”

他眼神黯了一下,從她手中拿過簪子,簪進她的發裏。她今日梳着一個簡單的獨燕斜飛髻,發髻微斜,額着垂着兩绺發絲,腦後的長發打了一個卷,垂到胸前。

那支簪點綴在烏黑的發間,相得益彰。

“如此順眼多了。”他說着,合上匣子,讓挽纓進來。

挽纓應聲而入,見到碧姜發間的簪子,微怔一下,片刻恢複,“公主,您喚奴婢?”

隐一指桌上的匣子,道:“你把這東西,送到碧姜姑娘的屋子。”

“是。”

挽纓捧着匣子出去,在檐廊處碰到點香。點香急忙上前要幫她的忙,想從她手裏接過匣子,“挽纓姐姐,我來拿着吧,這些跑腿的話,你交給我去辦。”

“不用了。”挽纓未松手,謝絕她的好意。

點香不強求,看匣子上的雕花,一眼就能認出是公主的首飾匣子。

“這不是公主的首飾嗎?你這是……”

“公主命我把這些送到碧姜姑娘的住處,我不與你多聊,公主那裏還離不開人。”挽纓說着,越過點香,朝西廂走去。

點香的臉色瞬間拉下來,公主一送就送兩匣子首飾,這樣的恩寵聞所未聞。莫非公主對那位碧姜姑娘有另外的安排,要不然怎麽偏生一把那姑娘接到公主府,就與侯爺和離?

這事太趕巧了些?

她低眉沉思着,慢慢朝正殿走去,守在門口。

不一會兒,碧姜出來,頭上還戴着那只簪子。點香看着,眼神越發的陰沉。

碧姜未與她打招呼,她心裏想着,莫不是這姑娘得了公主的賞識,就看不起人?她實在是冤枉碧姜了,哪個主子會與自己的宮女打招呼?

路上,正巧迎面遇到挽纓,挽纓停下輕福了身。碧姜點個頭,算是回禮。

一進西廂,就看到呆呆地看着兩匣子首飾的趙嬸。看到她回來,趙嬸才反應過來,“姑娘,方才挽纓姑娘送來的,說是公主給的。”

“嗯。”

碧姜應着,坐在圓凳上,“你收起來吧。”

“哦,哦……”趙嬸被她的淡定弄得更加緊張,捧着匣子的手都忍不住發抖。姑娘不愧是姑娘,這麽多的首飾都不動心,怪不得能入公主的眼。

趙嬸心裏想着,越發的打定主意跟着她。

午時過後,有人把京中彩霓軒的岺娘子引到西廂。碧姜正在靠榻上休息,聽到通報,讓趙嬸把人請進來。

岺娘子多年前來過公主府幾次,她心裏還在想着,為何公主自回京後,不再從她的彩霓軒裏訂制衣裳。此次公主命人請她入府,她可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現的。

怎知公主府的挽纓姑娘把她請到西廂,說是給一個什麽姑娘量尺寸。

公主府的事情,她是有所耳聞的。聽說公主府裏住了一位女子,那女子是落花巷裏出來的,被侯府買去,不知為何被公主要走。而且公主一要走那女子,便與侯爺和離了。

這事坊間傳得隐晦,有那腌臜的人私議公主男女通吃。

她是不信的,早年她見過公主,那是一個真正的巾帼女子,豈是那些髒嘴裏說的人。不過公主特意讓自己上門給這姑娘做衣服,足以見對這姑娘的重視。

她不停地誇碧姜長得好,膚色好。心裏暗自驚嘆着這姑娘要是長開了,是何等的絕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怪不得公主看重這姑娘。

碧姜臉上挂着恰當好處的笑,不親近不疏離。對于岺娘子的誇獎,一笑置之。岺娘子是見慣世家貴婦的人,心裏驚嘆。

暗道這姑娘好氣度,真不像是賤籍出身的。

量好了尺寸,岺娘子告退,說新衣三日後送到。

再過四日正是太後的生辰。新衣提前一天送到,碧姜知道,新衣是為了進宮準備的。很快她就能見到皇嫂與越兒。

當年皇兄病發得急,之前好好的毫無預兆,不知怎麽那病來勢洶洶,還不到十天,人就沒了。他臨終托孤,封自己為護國公主,擔起輔佐幼主的責任。她記得,皇嫂是有些不滿的。自古以來,天子托孤,都會托付給心腹重臣。

再不濟,幼主還有母後,可由太後暫代聽政,而不是交給一個公主。

但他們兄妹不同,她與皇兄一起長大,與皇兄一起學習。可以說,世間之人,皇兄最信任的就是自己。所以皇兄才會把越兒托付給自己,希望自己能輔佐越兒到親政的那一天。

岺娘子進府給碧姜姑娘量尺寸的事,像一道悶雷般,炸響在公主府。這下所有人想的是,對于碧姜姑娘,不怠慢是不夠的,更緊要的是恭敬。

連帶着趙嬸,都突然變成了香饽饽。她莫名地感覺到,自己的眼前突然就有許多姑娘在晃,一口一個趙嬸的叫得親熱。

趙嬸想着,這些人莫不是都想做自己的兒媳?

姑娘不發話,自己可一個都不能應。她把此事報給碧姜知曉,碧姜笑笑,讓她可以好生留意,真有好的,倒是可以考慮。

三天後,彩霓軒做好的衣服送到西廂。共和六套,送衣服的人說了,另有六套,再過幾天送來。

趙嬸摸着那些水滑的衣服,啧啧出聲,“姑娘,這料子,奴婢一輩子都沒有見過。您看這身粉色帶流光的,奴婢曾聽人說過,說侯府老夫人有一丈這樣的料子,是留給大小姐當嫁妝的。”

她說的這種料子名為暗夜流光。這衣服在夜裏穿,行走間如銀色水簾一樣,美不勝收,故名暗夜流光。

此種面料是一種罕見的夜光蛾幼蟲吐絲結繭後得的,極為稀少。碧姜想着,隐用這樣名貴的料子替她裁衣,按照她眼下的身份,實在是無法匹配。

六身衣服中,以一套桃紅的衣裙看上去最為普通。但再是普通,所用的料子也是上等的雪绡绫。

她一指那身衣裙,“你把這套另外放,明日我會與公主一起進宮,就穿這身。”

趙嬸捧着衣服的手抖了一下,結結巴巴地問:“進……宮……姑娘您……要進宮?”

隐要帶自己進宮的事情,外人哪裏會知道。要是早知道了,只怕不知又會引來什麽話?碧姜原是公主之身,當然不會想那麽多。她僅是覺得事情要說的時候就說,不到要說的時候,多說無益。

“嗯,就是明日。”

“姑娘……您……這……”趙嬸磕巴着,抖着手指着方才粉色的衣裙,“姑娘何不穿這身?”

“那身太紮眼了,我怕給公主若麻煩。”

趙嬸一想也是,姑娘雖得公主看重,但到底出身擺在那裏。說句難聽的,那就是低賤的出身。要是姑娘穿得太好,只怕會有人覺得姑娘不知天高地厚。

姑娘是穩妥的人,想得比她多。

她小心地把其它幾套衣裙收進櫃子裏,再把那套桃紅的另外放在外邊。手輕拿輕放着,生怕手上的繭子把料子劃出絲來。

第二天一大早,碧姜就起了身,趙嬸幾乎是一夜沒合眼,替她興奮着,同時又有些小小的擔憂。

碧姜坐在妝臺前,看着她眼裏的青影,知道她怕是一夜沒怎麽睡好,“等我走了,你沒事就歇一會。”

“欸,姑娘,您莫操心奴婢。奴婢雖沒見過什麽世面,也知道宮裏可不是一般的地,您萬事小心。”

“嗯。”

趙嬸手也巧,翻了幾下,就替她梳好了發。再從那兩匣子裏挑出一些不紮眼的首飾,替她戴上。

她長得本就美,一番裝扮,更是美得出塵。再好的衣服首飾也壓不住她的美貌,光看她的臉,根本就不可能有人還會注意她穿了什麽,戴了什麽。

趙嬸心裏驚嘆着,再過兩年,只怕姑娘的風華更勝。到那時候,不知道姑娘能不能找個如意郎君?

“碧姜姑娘,公主讓奴婢來問姑娘,可是收拾好了?”

門外響起挽纓的聲音,趙嬸忙說好了,去給挽纓開門。

挽纓看着那身量嬌小的姑娘,只覺得一剎那間,眼前像是劃過流星,美得耀眼。碧姜微低着眸,原身相貌太過出衆,就算是盡量往簡單裝扮,還是難掩其絕色。

她跟着挽纓出門,從公主府的大門出去,外面停着明黃的轎辇。

“姑娘,殿下已在裏面等着,你進去吧。”

碧姜撫着她的手,踩在踏凳上,掀簾而上。裏面,隐露在面紗外的眼睛看着她,伸手一把拉她進去。大手包着小手,不過是一瞬,他的心卻不受控制地顫個不停。

兩人坐好,轎辇開始移動。

外面的天有一點微明,天邊漸有光亮。

碧姜沒有注意到他那一刻的異樣,滿腦子想的都是,等會進宮将發生的事情。她要如何面對曾經的皇嫂與侄子,如何朝她們行跪拜大禮?

要是有人刻意為難她,她要如何應對?是搬出隐,還是直接怼回去?

許是她的神色太過冷然,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一樣。看着她交疊在膝上的雙手,輕輕地覆上去,方才那種心肝亂顫的感覺重新湧入心頭。

“不用擔心,萬事有我。”

他的手很快拿開,快到她來不及注意自己心頭剛剛閃過的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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