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轎辇一路穩穩當當,停在了宮門前。宮門前的侍衛看到明黃的轎辇,就知是大長公主到了。他們趕忙上前行禮。
兩人下轎,碧姜望着朱漆包銅的宮門,突然心生感慨。記得上一次離京時,京中時局不穩。侄兒年幼,外敵來侵。她那時候想的是,若有朝一日歸來,是否一切依舊。
如今看來,朱門依舊,卻物是人非。
隐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還算平靜,帶着她邁進那道宮門。護國公主在宮中行走有特權,那是先帝臨終前下的旨。
她就算是閉着眼,也知道宮裏的路。以前她每次進宮,都會坐上候在宮門外的軟辇。想來隐是為了照顧現在的自己,才沒有使用這項特權。
他們現在走的道,明顯是去太後的萬福宮。
太後過的是三十六歲生辰,不算是大壽,并沒有宣命婦們進宮。而是在萬福宮裏擺了幾桌席面,就請了太後的娘家人和宮裏品階高的妃子們。
外面的太監通報時,明顯感覺到殿內的歡聲笑語一停。不過很快就傳來太後歡喜的聲音,“快快有請大長公主。”
隐帶着她進去,他站着行禮,而她,則是行跪拜大禮。她心裏想着,真的做起來,也并沒有之前想的那麽難堪。
陛下坐在上座的中間,左右兩邊分邊是皇後和太後。她垂着眸子,方才餘光把上座的幾個看了大概。
十一年了,這麽多年的歲月,許多人和事都已改變。多年未見,皇嫂倒是不見老。但不再是那個書香氣濃郁的女子,而是鳳袍加身,眉眼淩利,不複從前的溫婉。
越兒更是不必說,她離京時,還是一個孩童。現在已成人,有皇後,有妃嫔。至于他身邊的皇後,恕她直言,論長相氣度,實在當不起一國之後,母儀天下。
行過禮後,隐落坐。他的座位在下座右邊的第一個,與他對面的是皇貴妃。皇貴妃坐得筆直,深紫的一品貴妃宮裝,眼神堅定又柔和。坐在那裏,氣韻天成。相形之下,皇後立馬見拙。
皇貴妃的下座,依次是其他有品階的宮妃。而隐的這邊,就是太後與皇後的娘家人,分別是趙太傅的夫人和兒媳。
碧姜站在隐的身後,與其他的宮人列齊。
她長得實在是太過紮眼,別人想不注意她很難。她既然同意與隐進宮,就已經料到會招來許多探詢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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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公主身邊的這個姑娘,倒是眼生的緊。”
趙夫人沒有指出她是下人,是因為她的衣着,不是下人能穿的。趙夫人在心裏打了一個突,大長公主來參加太後的生辰宴,帶這麽一個惹眼的姑娘進宮,是什麽意思?
“确實是眼生,她跟在本宮的身邊不久。”隐淡淡地說着,太後就沒有再問,不過眼睛卻是仔細地看了碧姜好幾眼。
就連皇後,都看得認真,像是要估量什麽。她與自己的祖母眼神對視了一下,彼此都在懷疑着,莫非大長公主有什麽打算。這姑娘看起來年紀雖小,但嬌嬌弱弱的,正是男人們喜愛的樣子。陛下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紀,血氣方剛,說不定就看上了?
碧姜能感覺到她們的眼神,隐同樣也能感覺到。他眼不擡,低頭品了一口茶。趙夫人向來摸不清他的心思,心裏越發的沒底。
要知道,太後三年前那樣駁大長公主的面子,把自己的侄女扶為皇後。雖然太後有意彌補,将北郡王的女兒接進宮,封為皇貴妃,但始終是落了大長公主的臉面。
若是大長公主提出再送一個女子到宮裏,無論是太後還是皇後,都不會拒絕的。
只是這女子長得太過絕色,還沒長開就如此讓人移不開眼。要是長成了,那還得了。男人都愛色,天子也不例外。以後宮裏說不定要多個寵妃,禍亂後宮。
碧姜不知趙夫人所想,滿腹心思都在侄兒的後宮上。論氣度,皇後不及皇貴妃,與皇貴妃相比,皇後透着一股小家子氣。高傲有餘,霸氣不足。
而皇貴妃,原是郡王嫡女,又是按照皇後的教養長大的。與清貴出身的皇後放在一起,誰都覺得兩人身份調了個。
事實也确實如此。
宮裏的事情最是變幻莫測,不到最後,不知道誰是贏家。皇貴妃必不會甘心,而太後與皇後也會時時掣肘皇貴妃。
皇兄一直想清減後宮,誰知越兒卻……
這樣的宮宴,碧姜以前參加過不少,但卻是坐着的,像這樣站着,還是頭一回。頭一回像個貨物一樣,任人打量,任人猜測。
隐回了趙夫人的話後,皇後和趙夫人越發的肯定自己的猜測。大長公主這是明着給陛下塞人來了。
太後把衆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側頭望了一眼年輕的皇帝,“陛下,既然是大長公主的帶來的,想必是受大長公主看重的。若不然哀家的家宴,公主也不會不分輕重,把人帶進宮來。”
“皇嫂說得沒錯。”隐淡淡地出聲,像是沒有聽出太後話裏的冷意。
皇貴妃從對面望過來,剛好能把碧姜看個清楚,她輕笑道:“大長公主的眼光一向好,臣妾看着這姑娘真是長得讓人稀罕,怪不得公主會帶在身邊。”
皇後一聽就有些不樂意,皇貴妃的意思說大長公主眼光好。明面是在指今天的女子,暗底卻是在指她自己,誰人不知皇貴妃是大長公主出征前替陛下定的皇後。
“皇姑姑離京多年,怕是習慣了邊關的随意……”
“皇後……”
陛下不贊同地截斷皇後的話,皇後臉色難看起來。她不敢不滿大長公主,只把憤恨的目光看向皇貴妃。
太後在上座,把皇後和皇貴妃兩人的眉眼官司看得明明白白。自己當初硬是讓侄女當了皇後,為怕北郡王和大長公主不滿,才把皇貴妃弄進宮來。
現在她是非常的後悔,侄女明顯不是皇貴妃的對手。要不是自己擋着,只怕陛下的心,就偏到皇貴妃那裏了。
先帝真是好生無情,臨終之前為何要把陛下托付給大長公主。大長公主什麽事情都要插一手,連越兒的婚事都要做主。
好不容易她謀劃許久,才讓侄女坐上後位。今天大長公主帶了一個絕色的姑娘進宮,不會真是想塞給陛下?
這麽想着,太後的眼裏的笑意全無,看向碧姜的眼神就帶了芒刺。
“陛下,皇後許是想說大長公主在邊關随意慣了,所以今日才會把這位姑娘随便帶進宮裏,她沒有別的意思。”
天下身份最高的幾個人都因為一個女子起争執,一時間,殿內所有的宮妃們都齊齊看向碧姜。她們心裏恍然大悟,怪不得大長公主會帶這麽一個女子進宮,莫不是打着送給陛下的主意?
如此一來,她們看向碧姜的眼神就有些敵意。
碧姜依舊低着眉,心道這都是哪跟哪?隐帶她進宮,怎麽可能是想獻給皇侄?皇嫂倒還是和從前一樣,事事都有些計較。
隐坐在前面,像個透明一樣,任她們随意說來說去。突然之間,她難過起來。看看這些人,如果沒有自己在邊關拼死抗敵,哪裏來她們的富貴日子。
這才幾年,就把她的功績忘得一幹二淨。連侄媳婦都能指責自己不守宮裏的規矩。現在的隐,代表的是她,是她的身份,是她現在所處的境地。
十一年了,當年燕赤人差點破關而入的恐懼他們都忘記了。
父皇說得對,在天家,若是指望有什麽親情,那就是癡人說夢。她從未想過皇嫂和侄子要如何對她感恩,但也沒有想過他們會如此輕慢自己。
殿中似乎靜下來,彌漫着一股難以言說的氣氛。陛下手成拳,置在唇邊輕咳一聲,“母後,若不是皇姑姑,大肅哪有今日的太平。既然是皇姑姑看中的人,那麽帶進宮來自有她的道理。”
他話一出口,太後變了臉,皇後也變了臉。
陛下是什麽意思,是默認大長公主帶的人是給他的?還是另有所指,說皇貴妃才是最得他心的人?
但最心冷的是碧姜,皇侄若是第一時間用這句話來反駁太後,她還覺得他有些良心。但他過了一大會,才幹巴巴地來這一句,分明有些言不由衷。
偏生皇後還像受了委屈般,“既然陛下喜歡,本宮也不攔着,那就……”
“皇後,慢着。”隐像是終于有了存在般,起身出聲,“這姑娘名喚碧姜,雖長在落花巷,實則身世曲折。臣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親禀過陛下,所以今日才會帶她進宮。”
“沒錯……朕想起來,确有此事。這姑娘的身世有些不尋常…………”
碧姜看不到年輕帝王的臉色,從他的語氣中猜出,他是有些不情願,甚至有些懊惱。
“臣今日把她領進宮裏,是替她讨個封賞。她是肅氏的血脈,又明珠蒙塵,受苦多年。臣想着,若是先帝在世,也不願罪及一個無辜的女子。為表皇恩诰蕩,臣懇請陛下冊封她為郡主,陛下以為如何?”
事情突然反轉,太後都沒反應過來。冊封一個郡主,可不是兒戲。憑什麽大長公主嘴巴一張,就要讨個郡主的封號?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不知這姑娘到底是什麽來路?”
皇帝看了一眼隐的方向,低聲道:“總歸是我們肅氏的血脈,容兒臣散宴後再告訴母後。”
太後知是皇家的秘辛,但封郡主不是小事。再說事情都是大長公主說的,誰知道真假?而且她聽說最近大長公主從侯府要了一個女子,那女子出身低賤,是侯府從落花巷裏買的。不知是不是就是眼前的這位?
“陛下,萬事謹慎些為好。哀家可是聽說大長公主最近收留了一個女子,不知是不是就是這位姑娘?”
“沒錯,臣之所以收留她,正是因為查清她的身份。她是安親王的後代,先帝臨終前交待臣,說父皇大行之前念叨過安親王,對于安親王一脈全滅之事頗為耿耿于懷。她不過是介女子,算起來,是臣的侄女,亦是陛下堂妹。給個郡主的封號,實在是不為過。”
聽到這裏,碧姜細眉凝結。皇兄臨終前自然是沒有交待過自己的,想來是隐為了讓陛下妥協,才胡編的。
方才她還以為那安親王後代的身世是隐胡謅的,現在聽來,倒像是真有其事。若是自己現在這個身份是安親王的後代,那……她突然想起隐曾說過汪奇山的事情,難不成……
想來只有這一個解釋,她莫名就覺得原主身份真是膈應人。
年輕的帝王點頭,“皇姑姑說得沒錯,冊封一個郡主不是難事。只是她的出身……太不堪了些……”
“陛下,她淪落到落花巷裏,已是極為凄慘。身為肅氏女,縱使是庶人,也不是常人可以輕賤的。怪就怪造化弄人,有人誠心欺瞞。臣也想過,安親王本就是畏罪身亡。他的後代理應視同庶人,但先帝臨終前說得明白,确實有心想彌補一二。臣思來想去,今日才會帶她進宮。就是想完成先帝的心願,告訴先帝安親王确實還有血脈在人間。為了彌補,臣才壯膽懇請陛下給她一個郡主的封號,至于食邑…………臣的封地中有一處名為玉山的地方。臣懇請陛下以玉山為封號,轉賜與她。”
話說到這個份上,隐既是搬出先帝,又自願割地。不過是個郡主的名號,陛下若是再不給,有些說不過去。
“來人哪,拟旨。”皇帝沉着聲,“冊封碧姜姑娘為玉山郡主,賜姓肅。即日起,你就是肅碧姜。”
碧姜連忙出列,跪地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