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碧姜坐直身子,靠在床頭,望着微垂着頭的挽纓。

比三年前,挽纓沉默了不少。她記憶中那個時常開懷明朗大笑的姑娘,終是變成一個內斂沉靜的女子。一別三年,雖然對她來說不過是剎那,可對于別人來講,卻是實實在在地過個一千多個日子。

室內靜寂,挽纓慢慢地擡起頭,回望着靠在床上的女子。

雖然從外表上看,絕對不是同一個人。而且她清楚地知道,主子已經死了,她親眼所見。遺骨就留在裕西關,在冰窟中沉睡着。可是她就是覺得眼前的人,是她的主子。

若這女子不是主子,為何會喊出侍劍的名字,為何聽到自己回答後,臉上沒有半分的吃驚。那通透睿智的眼神,平靜淡然的模樣,不應該是一個十幾歲的姑娘有的。

而且,面對自己的眼神,她為何不躲不避?

她的心狂跳起來,眼中全是祈盼。主子那樣英明神武的女子,不應該過早地長眠地下。一定是老天有眼,開了恩。

碧姜頭往後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是嗎?她怎麽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挽纓交疊放置在腹間的雙手緊緊地握緊,眸中閃過決然,“回郡主的話,殿下戰死沙聲,她的遺體還冰封在一處冰窟中,侍劍在那裏守着。”

當時那種情形,要穩住軍心,主子戰死的消息不能傳出去。隐公子決意要假扮主子,瞞過世人,那麽主子的遺骨就不能帶回京中。

最後決定侍劍留下,秘密守護着主子的屍骨,等合适的時機再運回京中。

挽纓說完,不敢眨眼,就那麽盯着碧姜。

碧姜很平靜,她仿佛能想得出來,在那苦寒的地方,侍劍一人守着冰冷的屍體,那是何等的凄涼,何等的寂寞。

“原來如此,這三年,辛苦你們了。”

“主子……”挽纓一下子跪倒在地,已是淚流滿面。

真正朝夕相處過多年的主仆,怎麽可能認不出曾經的主子?挽纓不是扶茶和點香,扶茶和點香只認識多年前的那個大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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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挽纓和侍劍知道的,是後來的護國公主。

再者,即便她以前在京中時,因為要與皇兄一起學習騎射,身邊跟着侍候的人也是侍劍和挽纓。

挽纓淚眼朦胧,雙肩顫抖着,“主子,這三年,您是怎麽過的?”

“對你們來說,是切切實實的三年。對本宮來說,就像是一覺醒來,光陰轉瞬三年。”

“主子,您受苦了。”

她的主子,出生就是皇家公主,在宮中錦衣玉食,倍受寵愛。她都沒有法子相像,這樣的主子淪落到柳巷之中,是如何過來的?還被侯府買進去,要送給永忠侯。那時候的主子,又是怎樣的心情?

“沒受什麽苦,隐就認出了我,我知道很難瞞得過你們……”

“主子,幸好老天保佑,讓隐公子認出了您。奴婢該死,此前一直懷疑,不敢與您相認。”

“不怪你,神神鬼鬼的事情,太過離奇。別說是你,就是本宮此前,也從來對于神鬼傳說嗤之以鼻。若不是親自經歷,誰會相信?終歸是太過驚世駭俗,以後你還是喚我郡主吧,本宮……二字,我以後不會再用。”

“主子……”

碧姜的手伸出,做了一個制止的動作。挽纓紅着眼眶,點了點頭。

內室的珠簾那邊,長身玉立的男子無聲無息地站在那裏,将她們的對話悉數聽到耳中。他不知何時來的,連挽纓都沒有察覺,更別說如今的碧姜。

“咳。”

挽纓聽到聲音,忙用袖子拭淚,轉過頭,“隐公子,您回來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看了一眼碧姜,輕輕地退出去。

他掀開珠簾走過來,簾子的玉珠在碰撞中,發出悅耳的聲音。

碧姜還是頭一次看他穿朝中有制的正服,深紫的交襟蟒紋袍服,窄腰寬袖,袍邊包着金邊。發束紫金冠,濃眉入鬓,眸若寒星。偏生得一副玉雕般的容顏,冰寒冷漠,令人望而止步。

怪不得京中會有人傳言說敬國公是大長公主的入幕之賓,就他時常這樣變化身份出入公主府,總會被有心人看到,所以才有那樣的流言。

她眼睛四下看去,見金柱上的夜明珠都亮了,看沙漏,剛到亥時。想不到她一覺睡了近三個時辰,這一覺睡得可真夠踏實的。她掀開錦被,伸腳欲下地。

“不用起身,今夜你就歇在這吧。”他出聲阻止。

她随手把之前脫掉的外衣扯過來,就要往身上套。他這才注意到她僅着中衣,雖身量弱瘦,卻已顯嬌态。

他忙轉過身去,看着對面的珠簾。

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以前身為她的是暗衛兼替身,除了沐浴,幾乎她其它的樣子,他都見過。

她倒不是很在意,也沒避到屏風後,當下就穿起衣服。

拜多年的邊關生活所致,她沒有京中一般貴女的那種嬌氣。按照她金枝玉葉的身份來說,是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的。

“轉過來吧。”

他依言轉身,眸子卻是微垂着。

她已坐到桌邊,手順便捋了一下稍顯零亂的發。玉指輕動,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茶水溫度剛好,想是方才挽纓換的。

“其實你可以睡在這裏的,我去東廂睡。”

“若是我今日宿在這裏,恐怕明天就會有新的傳言,說我如何得大長公主的寵愛,都能同榻而眠。或許有那些個龌龊之人,将我與大長公主的關系想得不堪。”

他眼一沉,事實上,外面已經有她說的那種傳言。有人說大長公主男女通吃,只愛美色,不分男女。

原先有人私傳他與大長公主有私情,其實他知道是何人所為。尋常的百姓哪裏能知道世家貴族間的事情,傳出去的人無外乎同為世家中人。

護國公主這個身份尊貴,是陛下的皇姑姑,又是個女子,并無政敵。就算是有人知道些什麽,輕易不會往外傳。

但他的另一個身份不一樣,當初剛回京中,他以鐵腕之勢重回國公府。在那八個庶兄和三個庶弟赤紅的眼神中,坐上國公的位置。

庶兄弟們大多還有生母在,他們的生母其中還有人是貴妾。他們故意诋毀他,敗壞他的名聲,用意明顯。

他不在意,甚至聽到有人把他與“她”湊成一對而心中竊喜。

碧姜不知他所想,以為他會介意。

“那個……你已是國公,為何還未娶妻?”

之前在落花巷裏,她記那叫惜玉的曾說過,敬國公是沒有妻室的。算年紀,他也不小,尋常的男人早就有兒有女,他還是孤家寡人一個。若是因為要代替自己的身份,而不方便成親的話,那她豈不是罪過大了。

他沒有回答,只用一種十分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敬國公府裏,他那生父除了有一堆的妾室和庶出子女,還有一位填房。那位老國公夫人一生無所出,只占着一個嫡妻的名頭。

若說整個國公府,對他還有一兩分真心的,唯有這個繼母。繼母當然提過娶妻的事情,他以朝事繁多,府中還不清靜為由,沒有應允。

她仿佛意識到自己問錯了話,他現在頂着自己的名頭,若是娶妻遲早會露餡。說起來,現在京中還算太平,他為何不找個機會稱病,然後讓大長公主病逝。

“我想……你該娶妻了,是時候卸下我的擔子,做回你自己。”

他為她做的,已經足夠多。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一個大好的青年國公,硬生生是蹉跎成老國公。

“還不行,裕西關一帶最近燕赤人又開始有異動。”他面色無波,眼睑半垂,遮住瞳中的風起雲湧。

對的,上次他提過的。她想着,嘆一口氣,“好,那等我們再次把燕赤人趕回燕山以北,你順勢陣亡。”

宣稱陣亡之後,世間再無肅玉,有的只是她肅碧姜。

而他,則會回到敬國公府,娶妻生子,過一個國公該有的生活。

如此想着,她胸口突然覺得悶悶的。這種感覺令人莫名難受,覺得屋子裏十分的壓抑。她起身,笑了一下,“天色已晚,你歇着吧。我走了。”

經過他身邊時,他的手無意識地伸出去,一把拉住了她。

她驚訝地望着他,他很快放開她。

修長的手擡起,輕輕拔了一下她有些散亂的鬓發。

“你的發亂了。”

原來這樣,她想着,無所謂地攏了一把發髻。現在已是夜裏,只要走過檐廊,就到西廂。一路上不會碰到別人,除了那幾個熟悉的下人。

“無事,我走了。”

她掀開珠簾,背景消失在門外。

而他,則立在原地,手還保持着替她撩發的姿勢,許久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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