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碧姜出門沿着檐廊走着,不想碰到端着湯盅的點香。點香先是一愣,再看到她微有些零亂的發,瞳孔一縮。

“奴婢見過郡主。”

“起來吧。”

她說着,徑直往前走去,并未停留。

點香若有所思,起身往正殿去,挽纓站在門口。

“挽纓姐姐,殿下的宵夜取來了。”

挽纓從她手中接過,“交給我吧。”

點香雖有些不願,但也知道殿下較為器重挽纓。于是含着笑慢慢地把湯盅放到挽纓的手上,小聲地道:“挽纓姐姐,我聽人說,殿下有意讓郡主嫁回侯府,可有此事?”

挽纓臉色一變,“聽誰說的?簡直是胡說八道!公主都與周侯爺和離了,是萬萬不會再和侯府扯上關系的,更別說把郡主嫁過去。”

“這……我就是聽下人們亂說的,許是聽岔了。”

“既然聽岔了,這話就爛在肚子裏,不許再提。”

挽纓端着湯盅進去,點香守在門外。上檐吊着兩個大紅的镂空燈籠,紅彤彤的,照在人臉上,襯得膚色紅潤。

但點香的臉卻是煞白的,那燈光再紅,都照不暖她的心。

她不明白,為什麽殿下要擡舉那個落花巷出來的女子。論親近,她是殿下身邊服侍的人,自小一起長大。

憑什麽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就能一步登天,成為郡主?将來興許還能嫁進侯府為正室,那可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當初殿下要送人去侯府,選中了扶茶。她知道扶茶心儀侯爺,一顆都挂在他身上。可是無人知道,她也愛慕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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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願意等,只要公主與侯爺是夫妻,她總能等到侯爺注意到自己的一天。

可是,她沒有等到,公主就與侯爺和離了。

她不甘心,偷偷借機去了侯府幾次。想見到那個人,可是都沒有看到。侯府那邊與她相熟的人偷偷告訴自己,說公主擡舉郡主,是有意把人嫁進侯府。占着侯府主母的位置,不讓其他的女子嫁給侯爺。

為什麽,那個被公主擡舉的人不是她?

她的眼中慢慢現出恨光,望着前方。既然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幾天後,侯府的側門外來了一位婦人。婦人的身邊,是一位書生模樣的男子。婦人正與門房糾纏着,口口聲聲說是郡主親姨,要見郡主。

門房長着一雙利眼,這女人雖然一副良家婦女的打扮,粗衣荊裙,看年紀也不年輕。可說話時不停地往人身上靠,眉宇神态間都帶着一股風塵味。還有她旁邊的書生,明明是寒酸相,卻偏生表現得心高氣傲,一副眼高于頂,不正眼看人的樣子。

“你們是從哪裏來的?”

郡主出身不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門房想着,莫不是那落花巷裏的相識?

美娘面上一紅,低聲道:“我們從亭子坊來的。”

亭子坊是京中窮人住的地方,那裏魚龍混雜,住着不少下苦力的鄉下人。怪不得這婦人臉紅,門房臉上帶着輕視。

鄭旭被他的輕視刺痛,大聲喝道:“你這奴才,我們是來找郡主的。你當下人的,不去禀報主子,攔着客人不進門,問東問西的,小心我告訴你們郡主。”

門房原是要教訓他的,但一想,說不定真是郡主的什麽人。那他可不也輕易得罪,他想着,把門關上,留下一句先等着,就進去通報。

鄭旭雖然擺出一副高傲的模樣,實則已被公主府的氣勢吓軟了腿,虛張聲勢而已。他剛才一時氣憤,才脫口而出,現在不免有些忐忑,害怕郡主不認他。但一想自己與碧姜姑娘的關系,又挺直了腰背。

上次娘帶他搬離落花巷後,他得知碧姜姑娘被賣入了高門,已是死了心。前幾日娘聽說碧姜姑娘當上郡主,不知怎麽的就起了心思,非要拉着他上公主府。

他當然也是願意的,不過他以為。碧姜姑娘現在身份變了,能配得上他,自然應該是她先去尋他,而不是他巴巴地過來。

“旭兒,你看剛才那門房,一臉看不起我們的樣子。只要你當上郡主的夫君,娘看他還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娘,書中有雲莫欺少年窮,就算是不靠郡主,我也依然能讓他刮目相看。”

美娘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兒子還是太年輕,不知世間的一些彎彎繞繞。這次落榜,不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塞錢打點。要不然,她覺得憑旭哥兒的才學,一定能榜上有名的。

若是旭哥兒成了郡主的郡馬,那誰還敢小瞧?

不大一會兒,那門房重新開門,斜了一眼母子倆,“你們兩個當公主府是什麽地方,無事消遣人來了?我們郡主說了,她沒有母親,也沒有什麽姨母。你們快走吧,若是再敢胡亂攀親,休怪我們棍棒侍候。”

說完,那門“嘭”一聲關上。

“哎……這位大哥,您聽婦人說。我們真認識郡主……你若是不信,就帶我們進去,是真是假立見分曉。”

門房在裏面搖搖頭,一臉的鄙夷。這母子倆分明是見郡主得勢,上門打秋風來了。

美娘拍着門,不停地求着。鄭旭陰着臉上前,一把拉住她,“娘,你別求他們了。人都說戲子無情,妓子無義。兒子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她這是當上郡主想嫁高門,忘記了我們的情義。她如此絕情,我們又何必求她?”

妓子二字聽得美娘一愣,心裏暗想着,旭兒必是情急之下才口不擇言的。

“旭兒,想是郡主惱了我,故意刁難的。我當初真是鬼迷心竅,為何要攔着你們。早知道她會當上郡主,說什麽我也會同意你們在一起的。她肯定是想出出氣,娘就順着她。只要她氣消了,自然會見你的。”

說着,美娘就跪下來,對着公主府。

“娘……”

鄭旭去拖她,她不肯起身。已有經過的人開始對他們指指點點,他覺得很難堪。自己像被耍的猴子一樣,被別人品頭論足着,渾身不自在。

“旭兒,你也跪下來,我們一起求郡主娘娘。”

“娘,我們何必求她……她攀了高枝,不顧舊情……”

“旭兒,她現在是郡主,就算是跪着求她也不丢人。你難道不想早些出人頭地,讓別人看你的臉色?只要你當上了郡馬,那些人立馬會改變嘴臉。莫說是秀才,就是舉人,你也是輕而易舉就能考上。”

美娘對這個兒子,從小當眼珠子一樣養着。像這樣大聲對他說話,還是頭一次。旭兒不知道權勢的厲害,以為憑自己的本事就能出人頭地。

她之前一個人帶着孩子,為何會不顧落花巷的名聲,也要住進去。就是因為落花巷背靠攬月閣,有人護着。要不然她們孤兒寡母,還不得被人欺負死。

多年來,她是拼着一口氣,想着兒子真有才學,一定能高中。哪成想着,落榜的消息傳來,不光是旭哥兒受不住,她都差點病倒了。

她尋了人打聽,才知道應試是要打點的。

可他們哪有銀錢,這些年供着旭兒讀書,她一直都拼命做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前兩天,她無意間聽到陛下新封了一位郡主。那郡主出身落花巷,她仔細一打聽,得知是碧姜,不由得喜出望外。

碧姜姑娘有多喜歡兒子,她是知道的。

她相信,只要他們上門,郡主一定會見的。

可是沒有料到,現在他們的身份是雲泥之別,別說見人,就連門都進不了。

她的話讓鄭旭臉色變了幾下,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确實認為無論是鄉試還是府試,都有失公允。與他一個學堂的同窗,學識不如他,不過家中有個親戚是某個世家的遠親。拐了好多彎的搭上那個世家,順利考上秀才。

“娘……”

“跪下吧。”

鄭旭狠狠心,看着那些指點的人。今日之恥,他會永遠記得。總有一天,他要這些人對他畢恭畢敬。

美娘見兒子跪下了,心裏又難過起來。若不是權勢逼人,他們又何必來苦求別人。只要郡主能原諒她,與旭兒重歸于好,一切的苦難都是值得的。

“郡主娘娘,千錯萬錯都是小婦人的錯。您要打要罵都随意,可是旭哥兒不一樣。您與他一直情投意合,是小婦人不對,硬生生地拆散了你們。您大人有大量,莫與小婦人一般見識,就與旭兒重歸于好吧。”

公主府內,碧姜正站在側門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将美娘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的身後,跟着趙嬸。

那門房不停地擦拭着額間的汗珠,外面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怎麽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說郡主與她兒子有私情。

要是郡主一個惱怒,打殺了他們都有可能。

他拿不準碧姜要做什麽,小心地偷瞄着她的臉色。

碧姜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她在想的是,原主确實是與那鄭公子有情的。而那鄭公子雖然人不怎麽樣,對原主應該還有一兩分真心。

可是他那個娘,就不一樣了。

之前在落花巷裏,嫌棄自己的出身,不惜搬離也要拆開鄭公子與原主。現在巴巴地上門跪求,不就是因為她現在是郡主。

趨利避害,人性使然。

“郡主,要不老奴把他們趕走。”趙嬸說着,雖然她不知道郡主以前在落花巷裏生活如何,但潛意識裏,她就覺得她家郡主氣度非凡,不可能看上一個窮書生。

碧姜終于有了表情,制止趙嬸。

“不用,終歸是曾經認識的人。我出去與他們說清楚。”

她腳一擡,那門房趕緊彎腰開門。

美娘見門開了,就知有人出來。鄭旭的心情突然激動起來,緊緊地盯着那門。門大開,從裏面出來一個女子。

身穿绫羅,頭戴玉簪,絕美的小臉,高貴矜持。

鄭旭看着她,仿佛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姑娘,又覺得不像一個人。不單是衣着改變,就連人的氣勢,都變得陌生。

“碧姜姑娘……”他喃喃着,不敢上前。

美娘推了他一把,他一個不注意,往前栽去。碰得滿臉的土,他心裏惱怒着,覺得娘落了自己的臉面。

“聽說你們要見我?”

“郡主娘娘,千錯萬錯都是小婦人的錯,旭兒她沒錯。您要怪就怪小婦人,萬不能埋怨到他的頭上。您是不知道,自打搬離落花巷,他成天念着你,人都瘦得沒了形,書都沒心思讀。連應試的心思都沒有……”

敢情照她的意思,鄭旭落榜是自己的關系的。

碧姜想着,神色冷然。

“應試沒有一年就中的,沉下心來讀書,好好準備三年後再下場方是正理。”

“是,郡主說得沒錯,小婦人也是這樣勸他的。可他……不聽啊!這孩子,就是太過癡情,茶飯不思。郡主,您看在你們往日的情份上,就不要與小婦人一般計較。小婦人當初是有眼無珠,鬼迷心竅,非要拆散你們。現在……小婦人再也不敢了,您要是覺得不解恨,打罵随意,小婦人絕無怨言。”

碧姜輕輕一笑,那種稚嫩中透出來的美豔令遠處圍的一些人驚嘆不已。怪不得有人傳大長公主男女就通吃。郡主長得這副模樣,莫說是男人,女人動心也是正常的。

再一看跪着的母子倆,就有些不夠看。那書生單看着,還算不錯,但若與郡主站在一起,明顯就配不上。

要真是如那婦人所說,郡主與書生原是一對兒,那這母子倆可真是撞了大運。

“我打你做什麽?你一片愛子之心,令人感動。為了不耽誤令公子的前程,你不惜遷居,就憑這份護子之心,于情于理,我都不會責怪你。但或許你誤會了某些事情,我與令公子之間清清白白,并無私情。你們請回吧,我在此祝鄭公子三年後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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