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點香臉色煞白,強自鎮定地看着挽纓。從挽纓帶着殺氣的臉上,她覺得十分的恐懼。那種對死亡天生的敏感,讓她忍不住顫抖起來。
“挽纓姐姐,你是什麽意思?”
挽纓是在邊關呆過的人,又自小與公主一起習武。比起尋常的宮女,不知不覺中,就多了種強硬。她也不明白點香為什麽會這麽做,現在的主子與點香并無過節,點香為何會想置主子與死地?
但無論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思,凡是起了弑主之心者,其罪當誅。
“點香,你莫揣着明白裝糊塗。你那帕子上沾着毒粉,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是什麽意思?”
點香唇上的血色盡褪,她知道帕子到了挽纓的手裏,就包不住火。不承認是不行的,只得想個好些的理由。
“挽纓姐姐,你、我、扶茶和侍劍,都是公主身邊的人。我們自小一起長大,論忠心都是一樣的。扶茶被主子安排進了侯府,為何突然就死了。你難道就不曾懷疑過什麽?她一死,郡主就進了公主府,還被封為郡主。世事如此巧合,怎麽不令人生疑?”
“就因為懷疑,所以你就想暗中毒死郡主。你別忘了,她現在是我們的主子。”
“不是,她不過是個棋子,我們的主子只有公主一人。”
“沒錯,我們的主子是公主。但郡主是公主信任看重的人,你想殺她,就是對公主不敬。而且你無憑無據,僅憑懷疑就可以陰殺一個皇室郡主,你置殿下于何地?”
點香的唇咬得更緊,搖了搖頭,沉痛地道:“不是懷疑,我是肯定。我曾與孫嬷嬷見過,孫嬷嬷說了她的懷疑。扶茶的身體一向很好,連小病都沒有,哪裏來的心悸?那天夜裏,極為不尋常。孫嬷嬷說,她從來都是警醒的,而那天她卻睡得極沉,一夜到天明,什麽動靜都沒有聽到。”
挽纓是知道扶茶的死因,扶茶幾番想置主子于死地,主子才下的殺手。
“所以你就想來個神不知鬼不覺,毒死郡主?”
“挽纓姐姐,你就沒有發現,自打她進府以後。殿下太過反常了嗎?她一個低賤地方出來的女子,不知是用什麽法子迷惑了殿下,讓殿下失了理智。你侍候殿下多年,論親近,你不比她近?為何公主擡舉她,而不是你。若是殿下請旨封你為郡主,我頭一個贊同。但是她……恕我不服。”
原來點香心裏一直是有怨的,挽纓想着。什麽郡主,她們哪裏配。點香不知道郡主就是主子,可僅為私欲和懷疑,就要弄死別人。這樣的行徑,在宮裏倒是常見。但點香要對付的是真正的殿下,挽纓不能容忍。
“殿下做什麽事情,自有她的道理,豈容我們做奴婢的置喙。點香,這些年,你變了不少。你莫不以為殿下信任咱們,咱們就可以為所欲為,甚至是殺人,都可以自行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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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香低下頭去,“挽纓姐姐,你說的有道理,可是她害死了扶茶!扶茶是我們的姐妹,難道你就一點都不痛心嗎?”
“扶茶之死,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挽纓姐姐,你怎麽能這麽說?扶茶有什麽錯?”
挽纓眼神冷下來,扶茶犯的是天大的錯。因為她想弑主,而點香,與扶茶一樣。當時主子還在侯府,而現在主子已貴為郡主。是誰給點香的膽子,有權利私下毒殺一個郡主。
“且不說扶茶,單說你。郡主是什麽身份,真要有什麽錯,那也是交由公主處理。你是什麽身份,怎麽敢私自決定郡主的生死?點香,你和扶茶守在公主府多年,莫不以為自己成了府裏的主子?”
點香臉色變得更白,因為挽纓的話戳中了她的心思。沒錯,八年的時間,她和扶茶一直都作着公主府的主。她們确實已習慣了那種發號施令的感覺,不能容忍有人壓在她們的頭上,除了公主殿下。
她心思轉了幾下,為今之計,不如先說服挽纓保守秘密,再做打算。
“挽纓姐姐,我沒有其它的意思。我不是一想到扶茶的事,就悲痛萬分。今日姐姐點醒了我,原來是我想岔了。殿下擡舉她,必是有重用,我差點就壞了殿下的計劃。是我的錯……念在我們多年的情份讓,這事你就當沒看見吧。”
挽纓長長地嘆口氣,“晚了。”
點香正想着她這個晚了是什麽意思,就見門從外面推開,碧姜神色冷漠地走進來。
她的心“咯噔”一下。
确實晚了。
“郡主……奴婢一心鬼迷心竅,請您饒了奴婢這次吧。”
碧姜走近,立在兩步之外。點香已經跪在地上,伏地磕頭。
“你方才說懷疑扶茶是我弄死的?”
點香肩膀一僵,郡主在外面聽了多久?竟然聽到了她和挽纓姐姐說的話,也就是說她剛才說過的話,郡主都聽到了。
“郡主……奴婢是聽別人說起,才起疑心的。是孫嬷嬷……是孫嬷嬷說的。”
挽纓上前,把凳子搬到碧姜的身後,碧姜依勢坐下。明明是嬌小嫩弱的女子,坐在那裏卻有別人無法忽視的霸氣。
“孫嬷嬷?就是原來侍候扶茶的那一個?”
“沒錯……就是她。”
“郡主,奴婢與扶茶一起長大,情同姐妹。聽孫嬷嬷那樣一說,我就犯了左,才會做下傻事。求郡主看在奴婢一時糊塗的份上,饒奴婢這一次。奴婢一定改過自新,永不再犯。”
碧姜不怒反笑,若不是自己曾是大長公主,了解宮中那些害人的把戲,只怕這會兒還一無所覺。等毒素在體內積壓,最後不明不白地死去,恐怕就是見了閻王都還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毒死的。
饒恕一個存心要自己命的人,她做不到。
“念在你是公主殿下的宮女,我許你一個體面的死法,毒酒白绫,你挑一樣吧。”
“不!”點香驚恐地擡頭,她不能死!
她的主子是公主,公主不發話,郡主憑什麽私下處死她?
“奴婢是公主的人,郡主再大,也大不過公主。你沒有權利越過公主來處置奴婢。”
碧姜輕笑,雙手交疊,握在一起。眼神冷冰,笑不達眼裏。“我有沒有權利,不是你能決定的。我要處死你,公主那裏我自有交待。”
她起身,走近。
點香只看到她的腳出現在面前,再然後,她彎下身體,低着頭,貼近輕聲道:“你懷疑得沒錯,扶茶确實是我弄死的。”
說完她直起身,退到兩步之外。
點香的眼裏全是驚懼,猛然指着她,大聲道:“你……果然是你……你害死扶茶,公主知道不會放過你的。”
“公主早就知道了。”說這句話的是挽纓。
“為什麽?挽纓姐姐,你也知道?扶茶究竟犯了什麽錯,你們要這樣對她?奴婢猜得果然沒錯,郡主一直包藏禍心,斬除公主的心腹,究竟是何用意?”
她“呼”地站起來,就要往外面沖,嘴裏高喊着,“奴婢要見公主……”
挽纓豈會讓她出去,一把拉她回來,按住。
“挽纓姐姐,她許了你什麽好處,你要這麽幫她?”
碧姜冷冷地道:“難不成護主也要有好處?點香,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扶茶,恐怕不盡然吧。”
點香臉色由白變青,極為難看。不可能,她一向掩飾得極好,沒有人會看出自己的心思。她怒視着碧姜,答非所問。
“你為什麽要殺扶茶?”
“她先起殺我之心,所用的法子與你一樣,不過比你更狠。你說,我不弄死她,難道還等着她來索我的命。至于原因,是因為她怕我搶了她的男人,也就是周侯爺。你呢?又怕我搶了你什麽?你不會以為,如果沒有我,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就都是你的吧?那真是大錯特錯。”
“難道不是嗎?公主想再安排一個人光明正大地嫁到侯府,所以挑中了你。你一個落花巷裏出來的女子,憑什麽能當上侯爺的正妻?如果沒有你,公主一定會從自己身邊的心腹中選人,怎麽也輪不到你?”
碧姜眯起眼,心裏終于知道為何點香也要她的命了。都是周梁惹出來的禍事,她竟然不知道,在她留在裕西關拼命抗敵的時候,她身邊的宮女都惦記上了她的未婚夫。
“好,你們可真是好……一個扶茶,再加一個你,心真的是太大了。你們與公主一起長大,難道不知道驸馬是不能納妾的嗎?為何一個兩個都肖想她的未婚夫。這樣的奴婢,哪有忠心可言!”
“我們哪裏不忠心了,是公主自己安排的。你不要說得好聽,你現在知道自己将要嫁進侯府,是不是在心裏樂開了花?”
她會樂開花?真是好笑。點香憑什麽咬定說,現在的自己是要嫁進侯府的,究竟是誰在背後亂猜?
“郡主……”挽纓有些擔心,主子現在知道點香也愛慕周侯爺,不知有多失望。
雖然主子沒有表現出來,但她知道,主子心裏是極為難過的。誰願意自己身邊信任的丫頭時刻惦記着自己将要嫁的男人。
扶茶可氣,點香就是可恨。
碧姜覺得自己這個大長公主當得是不是很失敗,皇嫂不滿自己,換掉自己給侄兒定下的皇後。而侄兒,上次進宮時也可是看出來,對隐是防着的,也就是防着她。
還有她的兩個丫頭,都不約而同地想和她共侍一夫。
她在裕西關拼死護國的時候,這些人就是這樣對她的。她的死,究竟值不值?
父皇臨終前,再三托付自己要護着肅氏江山,護着侄兒親政。她自問做到了,丢了性命也無悔。
可是這一刻,她開始動搖。
“這裏,你處理吧。”
她交待挽纓,然後轉過身,沉重地朝門外走去。挽纓看着她寂寥的背影,不由得冒起一股心酸。主子該是多麽傷心,才會有這樣的神色。
點香不知情由,已為逃過一劫。
“方才郡主讓你選的,選好了嗎?”
挽纓冰冷的聲音響起,驚得她擡起頭,“挽纓姐姐,我們一起長大,你趕緊去幫我向公主求個情。我保證下次再也不犯糊塗,不會再犯。”
“不必了,郡主的命令等同于公主的命令。念在我們自小長大的情份上,我替你準備一杯毒酒吧。”
“不……”
點香想逃,但她根本不可能是挽纓的對手。挽纓把她捆綁起來,就出去準備毒酒。
而之前出門的碧姜,卻是站在正殿的門口,望着院子裏的一草一木。明明是極為熟悉的地方,她卻開始覺得陌生。她臉色茫然,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她的身後,不知何時立着一個人。
隐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後半步之內,“你是誰就擔負起誰的責任,何需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從前的你,肩負着家國興亡。為了你的責任,你付出了生命。現在的你,不過是另一個人,家國興亡與你何幹,你何苦要執着于過去。”
他說的都對,可是除了保護家國天下,她似乎沒有什麽值得去做的事情。
“也許你說得對,只是我……要做什麽呢?”
他的呼吸一頓,用極緩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你可以嫁人生子,過一個世家女子該有的日子。”
她回頭,眼裏的疑惑更盛,呢喃着:“嫁人?嫁給誰?”
當然是我,他在心裏喊着。
“你可以慢慢想,慢慢找。找一個合适的人,總會找到的。”
她若有所思,重新轉過身去。
是了,在她過去的年歲裏,她雖然偶爾想過會嫁給周梁,卻從未想過要融入別人的生活。她是公主,她的夫君是驸馬。她有她的公主府,她的男人則像臣子一樣,非召不能進她的寝殿。
尋常女子該過的生活,她沒有想過。
“你已不再是你。”
他的聲音中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突然自嘲一笑。
他說得沒錯,她還困在之前的身份中沒有出來。她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不再是肅氏的護國公主。
貼身宮女的加害,對現在的她來說,不應該覺得難過。皇嫂和侄兒的态度,與現在的自己也并沒有太多的關系。
因為她不再是她。
東廂那邊沒有鬧出一絲一毫的動靜,直到挽纓再次出來,仰頭望天。
過了一會兒,她恢複神色,去向主子們禀報。
看到站在正殿門口的一對壁人,她遲疑地停下腳步。不知為何,她突然發現,他們是那麽的般配。
碧姜已看到了她,見她表情,就知事情處理好了。
扶茶、點香。
都曾是碧姜身邊的人,主仆多年。如今這兩人都因起了害她之心而死,她的心裏除了可惜,還有一絲無奈。
父皇說過,立場不同,仇敵不同。
但終是侍候過她一場。
“讓人好生安葬了吧。”
“是。”
挽纓領命,退下去安排。
碧姜面有惆悵,她不知道自己重生,是老天爺給她的恩賜,還是另有意圖。如果老天爺是有用意的,那麽用意何在?
從成為現在的身份開始,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麽?
難道僅僅是來重新認識自己身邊的人?可是這樣認識有什麽意義?身邊的宮女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樣忠心,她們時刻觊觎着自己的未婚夫。
拼死相護的侄子也沒有如想象中的一樣尊敬自己,還有皇嫂,恐怕是恨自己的。
她真不知道,讓她認清楚這些有什麽用?
難不成是老天爺覺得她是大長公主時,沒有像一般的女子一樣安于後宅,相夫教子,所以才會彌補一世。
難道她真的要像隐建議的那樣,抛卻曾經的公主身份,開始另一種別樣的生活。比如說嫁人生子?
她在沉思的時候,隐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她。
他不急,那麽多年都等了,現在她人已在他的身邊。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開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