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背刺

這件事來的太過突然,而且性質與去年的鐵幕之戰完全不同。

去年完顏元宜帶着三萬有餘的兵馬過來攻城,不僅是單方向且單計劃的——要麽掘地要麽架設雲梯,總之要翻越那道圍牆,思路還是偏傳統的攻城方式。

可現在的情況是,不同方向在不斷地彙集各股勢力,其中既有散兵游勇,也有大規模且全副武裝的部隊,目前不能統計和預判一共會來多少人。

襄陽、泗州兩個方向過來的軍隊自然行軍略遲緩,還有準備和緩沖的時間。

而已經有大約幾千人的四五支隊伍出現在了監控器的視野裏,無一不是帶着攻城車和攻城錘,但從監控畫面顯示……他們的身上沒有任何宋軍的标識。

柳恣和白鹿一起趕去了軍事指揮中心,其他的官員也在陸續的從江銀城往這邊趕。

“江銀的位置暴露與否都不用擔心,”錢凡站在桌前看着屏幕上的戰術地圖道:“三面環山且早就部署了多重防禦機制,城池小且地形有優勢,好守。”

麻煩的是整個揚州城。

揚州城的面積是江銀的三到五倍,不僅外緣廣而且城牆被陸陸續續地拆了一半。

當初在攻城之際,揚州城保留着三城相連的舊制,但随着厲栾的改建和調整,如今已經将夾城拆除隔牆,由串字形結構改造為問字形結構。

東邊由于在新建城區,不僅城牆拆除,還在不斷地開荒墾地擴張面積,一方面是。

“鐵幕優先往東邊鋪,三天內完工,”厲栾低頭用電子筆在桌面上劃出銜接範圍出來:“新城區裏有學校、圖書館和農業園,直接在農業園的外緣開始搭建鐵幕,集裝箱不夠就直接暴力填裝建築垃圾,同樣堆四到六米——焦油同樣優先供給東邊城區。”

“他們的偵查人員在看到鐵幕之後,第一反應肯定是去西城牆或者南城牆——北城牆的鐵幕至今未拆,上面還有屍泥和血跡,總該能提醒他們點東西。”錢凡抽了口碧溪春,揉着眉頭道:“龍牧那邊我已經通知過了,特斯拉防禦線鋪在了江銀附近,這邊不會供給電力。”

早在去年年中,随着特斯拉計劃的陸續開展,供電局就開始有意識的全城限額供電,并且用多種手段進行儲能。

但是揚州城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極有可能四面受敵,科研局的技術和能力還沒有成熟到能全面防衛的地步。

“眼下軍部有六萬人,我這邊還在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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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宋恐怕是以書信或者別的方式聯絡的,避開了我們的監視網,”柳恣坐在他們之間,皺眉道:“但是連戰車兩邊只送了一批,金宋國送來的司機有的連科目三都沒有過——他們想做什麽?”

明目張膽的撕毀協議?

“你可以打一個電話。”白鹿側頭詢問趙青玉道:“通訊局那邊沒有監聽到什麽東西麽?”

“沒有。”趙青玉低頭檢索着歷史數據,複述道:“泗州和臨安一直有頻繁的通信往來,但沒有任何軍事上的指示——唯一有價值的信息是,趙構詢問過泗州太守,如果臨宋交戰,這個電話還能不能用?”

他們恐怕把這無線通訊的東西,和手電筒望遠鏡之類的東西混為一談了。

宋國的将領和高官怎麽可能懂通訊學,恐怕以為這信號塔只要派重兵把守,就不用擔心兩州之間的信息往來。

換言之,以他們的想象力根本不能猜測到,只要臨國這邊的控制臺切斷信號,泗州就又成為了千裏之外的通訊孤島。

“我給趙構打個電話。”

柳恣站了起來,在衆人的注視下撥通了那個號碼。

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刻,他揚起了笑容來,語氣輕松道:“趙先生。”

金銮殿裏的趙構踱了一早上的步,從半個月前就開始坐立不安地等臨國的消息。

電話響起的那一刻,他整個人差點跳到房梁上。

這次的計劃太冒險了——他無時無刻都在擔心臨國突然有飛刀直接破空而來,直接當衆把他釘在牆上,如按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趙構哆哆嗦嗦地接了電話,一聽到對面熟悉甚至帶着些笑意的聲音,就感覺內心在狂跳不止,幾乎全身的血液都開始凝固。

他做的一切都是想方設法暗中進行的——宋國的人根本不能判斷臨國到底能聽多遠和多響的聲音,以至于官員們一度在藏白菜的地窖裏壓着嗓子制定計劃,生怕被千裏耳聽見什麽端倪。

金宋盯着臨國這個奇異的存在,已經很久了。

他們兩次進入臨國,看到的都是令人為之窒息的強大和先進。

——臨國人的态度幾乎沒有掩飾,他們看向金宋的人的視線、與他們交流的語氣,都沒有任何的倨傲和不屑。

可每一次在于臨國的文明接觸的時候,連趙構這樣自忖為一代天子的人,都有種自己是蠻夷的煩躁感。

臨國的人敗壞道德、寡廉鮮恥、男女作風浪蕩混亂,明明才應該是邊緣之地的蠻夷,是連基本禮數都沒有的蠻夷。

可是金宋的人在接觸臨國的時候,看到的是明亮而不會閃爍的白燈,看到的是無馬之車和萬丈高樓,看到的是男女挽着手在舞會上搖擺和私語。

這一切都在刺痛他們。

極少有人能心平氣和的接受比他處境優渥太多的存在。

趙構也好,李石也好,千裏之外的完顏亮也好,他們每一個人都在觊觎和窺伺揚州城裏數不盡的寶物——電影、熒幕、煙花、法師……

揚州城的存在,已經不是他們能容得下的了。

李石在上次會議結束之後,讓車隊回了金臨之間的州城,自己卻中途換行随宋國的車隊回了臨安。

揚州城必須抹殺掉,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都不能放任其膨脹發展。

他們現在僅僅只有鐵棘戰車和鋼鐵天幕,如果發展到了未來,極有可能拿下這天下都易如反掌。

“趙先生?”柳恣垂眸再次出聲道:“在?”

趙構咽了口口水,看着遠處目光灼灼的臣子們,沉聲道:“有何貴幹?”

他試圖裝出無事發生的姿态,還僵硬地笑了兩聲:“莫非臨國又有什麽好東西,想邀請朕過去看看?”

參政院的所有人也在聽着這一次的電話直播。

“那可稀奇了。” 柳恣笑意不變,淡淡道:“趙先生莫非不知道,襄陽等地有重兵在往揚州方向集結?”

這話一出,趙構的臉色唰的就變得慘白。

明明剛發兵不久——明明他和襄陽那邊都用的是春秋禮記之中的暗語進行溝通,這兵士剛離開襄陽不久,怎麽臨國那邊就已經得到消息了?!

難不成這臨國的人全都長着天眼,連襄陽那邊的事情都看得見?!

臺下的左右宰相直接長叩于地,用無聲的方式勸誡他繼續這場計劃,不要有任何的動搖。

是的……朕還有兩個皇子等着繼承大統,朕連金國的鐵馬都能抗住,絕不能讓這妖言惑世的什麽臨國動搖朕的江山!

“柳先生在說什麽?”趙構的語氣驟然輕松了許多,也開始擺出一副閑聊的語氣出來:“襄陽等地需要守禦金軍的侵襲,怎麽可能有多餘的人馬來臨國呢?”

柳恣心裏大概有了數,只反問道:“這麽說,襄泗一帶過來的人馬,都是暴民與亂民了?”

“是——是這樣的嗎?”趙構連表情都下意識地一派無辜,用迷惑不解的語氣道:“泗州也有人在往揚州城靠?”

這臨國怎麽會什麽都一清二楚!泗州明明剛出兵不到一個時辰!

“噢,朕知道了,”他揚長了聲音道:“怕是些民兵義軍!”

沒等柳恣再問下去,趙構就露出哭笑不得的語氣,自說自話地開始圓場:“柳元首有所不知啊,這金宋之間義軍叢生,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看在你們臨國對我們多加照拂的份上,我跟你說啊,這海州,就金國當籌碼賣的那個,其實早就被義軍給占着了!”

整個指揮中心都沉默了下來,靜靜地聽他一個人表演。

“也就是說,這些起義的暴民,都不受你們朝廷的管轄,在四處搶掠城池?”柳恣的語氣變得微妙起來:“無組織無紀律,單純憑一腔愛國之心?”

“這南北宋的事情,柳先生也肯定是知道的,”趙構越說越投入,連受害者的惶恐語氣都演繹的入木三分:“別說金國的海州被那些老百姓強行搶回來成了宋地,臨安這邊都管不了——就是泗州那有暴民作亂,眼下朕這邊也沒有多餘的人手支援,實在是抱歉啊,抱歉!”

“不算什麽大事,趙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柳恣淡淡笑道:“有空聯系。”

他挂斷電話,看着桌面上3D模拟的軍事圖沉默了幾秒。

“先把襄泗二州的信號掐了。”

“你打算怎麽樣?”錢凡的眼睛盯着那噼裏啪啦敲鍵盤的趙青玉,慢條斯理道:“就守完這一次,過幾年等他們故技重施?”

“不。”柳恣從側兜裏摸出那盒白鳥,低頭給自己點了一根。

“守到他們主兵力死傷慘重,然後出兵向北去奪泗州。”

“既然他們管不好自己手下的人,那我來替他們管。”

——

城池四門戒嚴,兩城交通往來關閉,同時參政院人分四路,開始布置不同區塊的防禦措施。

很明顯,宋金打得如意算盤頗響,既想着破城奪物滅了臨國,又怕計劃不通還丢了外交的名聲。

在紹興協議之後,三大将兵權被免,同時将各府鎮軍皆冠以‘禦前’二字,各官以統制禦前軍馬入銜,也就是說中央集權進一步被加強,同時地方守軍全部都劃入了中央編制。

“宋金的軍事武器發展到了什麽地步?”厲栾安排着不同部門的人參與鐵幕的建設,皺眉思考着哪裏可能有纰漏:“他們有定向爆破的炸藥嗎?”

“沒有。”錢凡簽署着一項項文件,頭也不擡道:“除了弓弩、投石車之外,就是入門級的火藥了。”

“入門級?”厲栾動作頓了一下,不解道:“什麽意思,有中世紀火铳了沒有?”

“沒有。”錢凡擡起頭來,面不改色道:“入門級的意思就是,他們只能在箭頭塗抹燃燒物,或者把燃燒易爆物用投擲的方式,通過投石車遠遠地扔過城牆進行攻城。”

“懂了,我去做鐵幕受力點和承重分析,”厲栾起身時略有些不放心的看向他道:“真的連火铳都沒有嗎?那火炮呢?”

“你知道沒有數控機床折騰膛線有多麻煩嗎。”錢凡揮了揮手示意她別多想:“去吧,風險評估和戰術模拟的事情給我來做。”

在紹興三十一年,也就是完顏亮還沒有被直升飛機上的狙擊槍一發入魂之前,由于金國有十幾至二十幾萬的軍隊進行遷都和邊境布置,造成境內的起義和暴亂進一步加劇。

當時宋軍之中一個名喚魏勝的弓箭手直接號召了數千人攻占海州,同時制作了用以禦敵的霹靂炮。

這種霹靂炮其實是将火藥填裝在鐵筒之中,再塞上碎石等東西,算非常粗糙的火炮的初代體。

對于金兵而言,這種火炮可以擊出兩百步之遠,并且擊射時碎石迸發且烈火燒灼,已經是可怖的新式武器了。

但對于錢凡等老兵油子而言,這種炮不僅不能連發,而且容易炸膛,根本不是什麽值得放在心上的東西。

在讀軍校的時候,錢凡就清晰全面的了解過有關這一切的東西。

發展火藥,重點有三。

點燃速度、質量均勻以及殺傷力。

随着煤炭和石油的全面使用,軍工廠和煉油廠同時在不斷改制,臨國的軍防在一年內已經可以說改頭換面了接近三次。

第一次,是在時空異變之初。

他們擁有的是警察局裏數量有限的手槍、驅散用的煙霧彈和防爆裝置等。

真正能輔助攻城和鎮壓人群的,是技術成熟的爆破用炸藥,随着時代變革被不斷優化設計的高壓水槍,以及化學實驗室裏緊急制備的煙霧彈和催淚彈。

第二次,是在攻城之後掠取更多資源的情況下,煤炭被大規模進口同時熱電廠開工,火焰噴射器等簡單武器被制備出來。

這種噴射器在時國歷史裏已經有近百年的歷史,且燃料配比在不斷地改進以優化性能。

重填裝時間僅需要四分鐘,最大射程一百米,有效射程五十米,配合煙霧彈等物品的輔助更有加強的效果。

而煙霧彈的存在,對于這個時代而言,就已經足夠逆天了。

無論宋軍還是金軍,作戰方式都免不了投擲和射擊,但是一旦視野被大規模污染和扭曲,幾乎等同于直接瓦解了他們的作戰強度和能力。

第三次,是在石油被發現和大規模采集之後。

柳恣他們從未想過揚州附近的石油儲備量如此驚人,以至于充沛到可以極快地推進江銀城多個工業區的重新恢複生産和改建。

發電廠和煉油廠同時推進運行,但熱電廠并沒有直接停工。

熱電廠當初本來都是等着被拆除的陳舊建築了,但現在則繼續負責兩城的電力供應。

發電廠的電力全部用于儲能,以及供應科研所那邊的電磁場實驗和變壓器測試所需用電。

軍工廠做的第一批産品,就是榴彈炮。

榴彈炮出現在歐羅巴的十七世紀,不僅射角大火力猛,而且射程非常的令人滿意。

到了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榴彈炮的射程已經被提升到了十八公裏前後,并且随着各國文明的交融開始不斷産生各類變種産品。

現在他們立足于千年之前的宋朝,自然不用管什麽飛機之類的東西,有榴彈炮這一項武器,都足以制霸地面火力了。

熱兵器和冷兵器的威懾力,根本就不在一個量級上。

臨國自立國以來,所有的事務都是高統籌性和高計劃性的。

每一個環節都有監督機制,每一個項目都有應急措施和預算評估。

相比之下,金宋的政治體制就是一盤散沙。

宋國在京師和各州郡都配有大量的兵器作坊,用以打造刀、槍、甲胄、盾牌等等。

但有個嚴重的問題在于,宋國的朝廷是分內外廷的。

為了滿足上層階級的需求,大量的能工巧匠被抽調去了內廷,制造各種精良武器用于賞賜臣下和內廷防禦。

而真正需要把控質量的外廷,反而沒有多少專業的工匠。

再加上都作院制度的推廣,大量不谙生産的文官參與監督和管理,進一步加重了體系的混亂和崩潰。

宋朝雖然兵器作坊數量龐大、參與官吏人數高達五千有餘,但粗制濫造的東西居多,而且根本沒有體系化的技術傳承和質量監督,不過上層統治者并沒把這些東西當回事就是了。

金國與宋相比,也好不到哪裏去。

“臨國被打是必然的。”柳恣坐在城牆旁,看着監控畫面裏陸續在往這個方向集結的小股部隊,眯着眼睛吹着清涼的風。

每年的三月,都不得安寧啊。

趙青玉坐在旁邊看着曲線圖,悶悶道:“不是說落後就要挨打嗎。不落後也要挨打?”

柳元首噗地一聲笑起來,揉了揉他的頭發道:“你混的越好,眼紅和厭惡你的人就會越多。”

“那對錯呢。”趙青玉反問道:“揚州的存在就是個錯誤嗎?”

果然是小孩子啊。

“戰争的爆發,是不存在正義與否的。”

“就像人們在宣洩怒意和戾氣的時候,也是不會考慮所謂對錯一樣。”柳恣接過孫賜遞過來的報告,低頭看了幾行簽署了自己的名字,不緊不慢道:“你就算掐着他們的脖子和他們講道理,告訴他們揚州城的存在是無罪的,也沒有任何意義。”

臨國成了聖城,揚州城裏有龍和天鳥,本身就是異于其他四國的存在了。

人們要的是抹殺‘異類’本身。

金宋在乎的不是捍衛哪一方的勢力,他們不能容忍自己的領土之間出現這樣異常的存在。

更何況臨國的清醒和開明本身,就在諷刺他們的落後與愚昧。

“G230這裏,看見了吧,”柳恣指了下屏幕裏的某一處,擡眼看向胡飛道:“直接吩咐下去,榴彈炮轟過去。”

胡飛懵了下,端着平板有些手足無措:“人還沒到齊,你就開火啊。”

“那邊靠近東區,東區還在建設鐵幕,不能被幹擾。”柳恣看了眼估算數據:“剛好十公裏之外,打得中,直接開火。”

未來幾天的戰勢都已經可以預見了。

越來越多的部隊會集結在揚州城的四面,而這城牆四面就會如垃圾處理器一樣運轉起來。

命令下達的那一刻,熾烈的光火伴随着濃煙迸發,彈藥在那一刻破空而出橫飛遠去,直接擊向G230處的那一團人。

地面有微微的振動,火焰和煙塵都随之蔓延。

天空依舊晴朗如初,如同無事發生。

——

龍越抱着醫療箱踉踉跄跄地跟着院長往前跑,連呼吸都因為城外此起彼伏的炮聲而急促起來。

聽龍牧說,城外已經陸續集結了近十餘萬人,其中分不清金宋的比例——他們都摘下了顯眼的标識,仿佛真的是自發集結的民兵。

揚州四個城牆不遠處都開設了醫療救助區,但是眼下能夠幫忙的人其實并不多。

當初因為時空異變和醫鬧,江銀本身的醫療資源都極為有限,現在他們只能緊急培訓參政院裏無關要事的人員,參與包紮傷口等事情。

“這邊!這邊有被流矢射中的人,你過來做清創處理!”

龍越略有些慌張的應了一聲,一眼就看見了被擔架送來的人。

聽說城外已經殺了三四萬的人了,但戰争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三月春雷連聲響起,大雨下得綿延不絕,讓場面更加的混亂。

揚州這邊的駐軍一共有六萬人,既要負責引爆埋藏好的地雷和炸藥,還要應付用各種方法接近城牆的攻城軍。

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幫這個士兵清理已經創口附近的污物和壞死的組織。

地面還在微微的顫抖,沉悶的響聲在城外如天雷擊地一般。

沒有死傷是不可能的。

龍越沒有上過城牆,卻也知道會是怎樣的場面。

十餘萬人根本不顧性命試圖蟻附城牆,迎着炮火推着攻城車和攻城錘想叩開城門,連雲梯都在轟炸中在不斷地往上搭建。

想裝滿一個足球場,只需要一萬人不到。

而外面的十餘萬人所爆發的吶喊聲與口號聲,已經讓局面陷入更混亂的程度了。

守軍有越來越多人因為不同程度的傷勢被輪換撤下,但情況仍在可控範圍中。

厲栾那邊原本是打算用噪音裝置幹擾他們的指揮,可真的在見到戰争場面的時候,才意識到十萬餘人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這些人根本沒有系統的指揮,完全只靠群情激奮,他們在不惜一切代價的想要破開這揚州城。

仿佛一整個城市的人傾巢而出,在如同喪屍一般從多面往這城牆上攀爬蟻附,視野之處都是污黑的血跡和屍堆,還有烈火在四處燒灼和擴散,焦臭的氣味讓人作嘔。

魏勝自然也是響應官府號召的義軍首領之一,直接把十來架火炮在炮火之中愣是用車拖拽過來,對準西城牆的人影就點火發射了過去!

無數碎石火藥被高高的投擲上去,在接觸城牆的那一刻迸發碎裂如霰彈,熾烈的火焰直接點燃了城牆上的數人!

而就在下一秒,高空之中突然出現虛白的水龍,直接扛着火焰噴射款擺,一分鐘內就直接澆滅了火勢!

那高壓水槍連着城內的河流,用改良過後的水泵不斷抽取水流進行噴射——

四五架消防水車早已待命四處,不斷地撲滅着各處的着火點。

柳恣确認着城牆的承重能力,直接吩咐開始第三波焦油鋪灑。

伴随着命令傳達,多輛吊車聚集在攻勢猛烈的西城牆旁,開始利用吊鈎高空噴灑焦油。

濃濁烏黑的焦油和易燃物全部都被裝在桶中,在被傾倒投擲的那一刻直接碾壓而下,一路墜落而下不斷地把那些密集如蝼蟻的人往下壓。

“點火。”

城牆高處的火焰兵同時啓動噴射器,下一刻熾烈的明火爆發般噴射出幾十米的範圍,同時點燃了那還在不斷蔓延擴散的焦油。

哀嚎和痛哭之聲被淹沒在炮彈一發接着一發的轟炸聲裏,監控屏幕中只能看見越來越多的人在不斷地墜落和打滾,連城外的河水都早已被染變了顏色。

城外已伏屍數萬了。

東城區的鐵幕依舊屹立不倒,雖然地上已經散落着一批或被炸死或被摔死的屍體,但那連綿的城牆猶如長城一般守護着東城,完全無人可撼動。

于此同時,江銀城外聚集了同樣上萬的攻城軍,被擋在鐵幕之前試圖翻越障礙。

附近的三山早已布置了地雷和攔截網,想要攻城只能突破這一層的鐵幕,別無其他的法子。

事實已經向混亂不堪的軍隊證明,上山便是直接的送死。

龍牧坐在龍輝的身邊,看着攀升的數字統計,握着鼠标等待着指示。

“人差不多齊了。”龍輝抿了口熱茶,不緊不慢道:“通電。”

下一刻,六處放電器同時開始工作,地下掩埋的特斯拉電圈同時亮了起來——

擊穿空氣的電流同時在江銀城門前同時綻放而出,蜂鳴聲也一同随之響起。

銀紫色和冰藍色的閃電以妖異的炫目光效同時拔地而出,在攻城者還沒反應過來的一瞬間直接被高壓電穿透而過,燒灼烤焦者不計其數!

站在反應區上方的人根本沒有思考這是什麽的時間,在那一刻就已經被奪走了生命。

而遠處原本想要跟着踩踏而上的人們全都看的目瞪口呆,有的人甚至跪下來哭喊着請求雷公電母開恩。

這已經不是戰争了。

宋國和金國沒有孤注一擲的把所有兵力都押上來,合計只派了十餘萬人,是為了留一手防着對方和蒙古。

這背刺的速度快到讓臨國感覺訝異,畢竟三國協議剛簽署不久,這會兒就齊齊把矛頭對過來了。

他們在比的,完全是臨國大規模殺傷和驅散的能力。

但三道焦油淋過,火焰噴射器和戰車同時出動,還有榴彈炮在一發接着一發的精準打擊。

事情在一開始,還讓人有些微微的慌亂和不安,可發展到了後面,揚州城已經如流水線一般在從四面清理各種人了。

與工廠的産品線真的一模一樣——淋油,點火,放炮,槍殺,每一天,每一夜,不管來多少人,這座城市都在毫無情感的集中絞殺着他們。

宋國被掐斷了電話線路,根本打不通任何電話,估計也已經慌的不行了。

臨國內部傷亡的人數大概有幾十人到幾百人,即便如此,也夠龍越那邊醫學院的人忙得手忙腳亂。

他們不敢貿然的派所有的醫生都去揚州城駐守,只安排了十幾個經驗老到的醫生帶着他們繼續救死扶傷。

當被燒傷砸傷的人不斷地被送過來的時候,龍越幾乎想把自己分成四個人去幹活。

可有的人在被送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巨石擊中身體,碎石已經尖銳的插進了他的髒器,根本救不過來了。

這是龍越第一次接觸死亡。

她驚慌地想要把這個人從死亡線拉回來,想要找無影燈和無菌環境幫他取身體裏的石片,可領頭的大夫直接把那即将死亡的人推到另一邊,開始吩咐她救下一個人的命。

城外死傷難以估計,而龍越一個人所目睹的,就有三十七次死亡。

死亡原因很複雜。

有的是被流彈擊中,有的人多處中了箭矢,還有人直接被砸上城牆的重物碾斷了手臂,肢體都已經扭曲到了畸形的程度。

命運沒有給他們時間,也同樣沒有給龍越時間。

兩年以前,她只是個普通的女高中生,在外省讀書上學,考慮着去聖托裏尼讀醫學院。

如今她卻要在毫無心理鋪墊的情況下,眼睜睜的看着這些人一個接着一個的死去,而自己并不能做什麽。

這大概就是一部分女性被禁止接觸外城牆的原因。

如果她們看到的是屍橫遍野,斷肢殘腿散落百裏,到處都是屍臭和焦油燃起的火焰,恐怕會做一輩子的噩夢。

新的瀕死之人被送來的時候,龍越的眼神已經到了麻木的地步了。

她甚至可以毫無感情的根據已有的流程來判斷他是否還需要救助,然後挂好标牌開始處理其他人身上的創口和發炎部位。

“又死了一個。”旁邊的人輕聲說:“真慘,一只手都被砸成泥了。”

龍越低頭剪着紗布,默不作聲地計算着還剩多少藥物可以使用。

她想要救助他們,想看着人們能夠在自己的努力下好起來,可那都是她從前一廂情願的妄想。

人在瀕死的時候,會掙紮,會嚎哭,會不甘心的哀求其他人再救救自己,哪怕不打麻醉做手術都好。

可是在揚州僅有的醫療條件下,救不了就是救不了。

終于快結束了。

柳恣連着四五天沒有睡,中間全靠苦丁茶撐着,神情略有些恍惚地觀察着鏡頭下的西城牆和北城牆。

南城牆堆積的屍體實在是太多,以至于他們不得不開鏟車過去處理。

西方和北方還有少數人在附近徘徊和逗留,但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聽龍牧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江銀的儲電量還剩五分之一,但該轟走的基本上全轟走了。

眼下城管部門那邊已經有幾批車隊開始陸續在掩護下過去鏟屍體了。

十萬餘人來戰了七八天,跑了接近兩萬人,死了十萬餘人,最後被幾把火全都燒的團在一起,真實場景根本不是一般人能目擊和承受的。

據說連揚州河的河岸以及河底,都全是屍油和屍骨,刮都刮不幹淨的那種。

可惜現在根本沒有心理幹預的機構,心理醫生也只能跟講道似的廣播布道。

錢凡休息了一整晚,褪黑素都沒有吃睡得渾身通泰,已經穿着軍服準備集結出發了。

“開城門。”柳恣看着他身後的車隊和一整個機槍連和榴彈炮車,笑的疲憊而決絕。

“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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