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時間

柳恣開完臨時會議,推着輪椅回廚房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了。

辛棄疾坐在落地窗旁看着書,見他的卧室被推開了門,起身想要幫忙做點什麽。

“沒事,我自己來吧。”柳恣揮了揮手道:“我其實已經可以拄拐杖走幾步了,懶而已。”

他的這種漫不經心,有幾分不真實。

辛棄疾是習武之人,雖然沒有斷過骨頭,卻也摔傷扭傷甚至被刺傷過。

疼痛在發作的時候,可絕沒有說忍就能硬挺過去的道理。

柳恣給自己弄了杯熱可可,又用微波爐叮了一個甜甜圈,扭頭看見那青年還望着自己,只擡眸笑道:“怎麽了?”

“你不會覺得,疼痛嗎?”

“疼痛是理應存在的,不是嗎?”柳恣笑道:“情感上的痛苦也好,身體的痛苦也好,都是在提醒自己,這裏很危險,你的狀态很危險,你應該更好的保護自己。”

他說的太理所應當,以至于讓人有些不知該接什麽話。

“睡不着麽?”柳恣操縱着手柄靠近他,從旁邊的矮桌上拿了一包幹蠶豆,開始發出和墨墨嚼貓糧一樣嘎吱嘎吱的聲音。

“只是好奇。”辛棄疾想了想才如實道:“有很多問題都想知道答案。”

“我睡不着。”柳恣任由他把自己抱到更舒适的沙發躺椅上,跟貓似的調整着姿勢窩的更舒服些:“所以來聊聊麽?”

“你真的——真的不擔心我是探子嗎?”辛棄疾皺眉道:“我是宋國的人吧。“

“宋國,是個标簽。”柳恣憑空點了一下什麽,仿佛在看着一牆的各種标簽卡片:“你的姓氏名字、你的衣服、你的學歷、你的出身,都只是标簽而已。”

他看人從來都看的是其他方面的東西。

比如行為和動機。

那些,是很難被掩飾和僞裝的。

如果單單追究身份的話,他還是從金國那邊過來的,跟蒙古都可以強行扯上關系。

辛棄疾感覺這男人雖然只是虛長自己幾歲,可說話做事的态度完全不是這個水平的,忽然下意識地開口道:“你是不是,已經經歷過了很多事情?”

你擁有現在的能力,見識,談吐,這些二十五歲時許多人根本無法觸及的東西,是不是因為你有過什麽不堪回首的過往,還是早已體驗過太多的痛苦?

“當然不是。”柳恣晃了晃馬克杯,擡眸看向他:“相比于我的朋友們,我可以說是無憂無慮的長大到現在這樣的。”

“如果要追溯的話,大概是學習的能力吧。”他若有所思地回憶着:“學習這兩個字,有很多的層次,越往深處學得越慢,可給人的影響也越大。”

辛棄疾起身關了正廳的燈,只讓橘黃色的夜燈懸在他們的頭頂上。

落地窗因此映着他們兩人的臉,天空中挂着渺渺的星辰。

“我可以問問,量子傳送的事情嗎。”

這個問題倒是讓柳恣有些詫異。

他以為辛棄疾想的問題,都是與宋國、臨國,又或者政治哲學有關系。

一個活在千年前的古代人——還是陰差陽錯勘破真相的古代人,問他量子傳送的事情,這性質不亞于動畫片裏的米老鼠突然間開始一臉嚴肅的讨論犬儒主義的合理性。

“你……從趙青玉那裏聽說的?”他微微支起了身子,語氣穩重了許多:“想了解什麽?”

“這個名詞,還有相關的資料,我在知網和內部資料網裏都查過了。”辛棄疾緩緩道:“結果顯示的是,你們對它的掌握還不穩定,也不徹底。”

這樣說來,确實從各種意義上,這一整個鎮子穿越到他們所在的這個時代,明顯不太像是刻意為之的。

如果真的要穿越,也不應該回到這樣一個物質匮乏科技落後的地方,而應該往更未來的方向走。

更何況,在時國的歷史裏,根本沒有唐宋,也沒有任何自己所學歷史裏的任何東西。

辛棄疾因為心思純粹,做事情也非常簡單直接,所以才會一路誤打誤撞地追溯到所有故事開始之前的起點。

他想看到更宏觀的東西——但是并看不懂。

柳恣聽他解釋完前後的事情,意識到他可能只是對這個技術感興趣,只思索着道:“目前對我而言,這一切,都只是個意外。”

“趙青玉和我說過,你們在2018年,也就是穿越的十二年前,就已經有相對穩定的量子傳送技術,但是局限于無生命實物以及動物試驗品,不允許做人體實驗,是嗎?”

他從接觸臨國以來,就一直在接觸海量的信息,不斷地豐富着自己的認知:“原因在于,生命在被傳送的時候,靈魂——又或者說是意識,是無法被轉移的,而人們也不能确認那些動物能完成一定的實驗,是因為他們保留了意識,還是只是大腦裏的條件反射還在繼續?”

柳恣安靜了一會兒。

“你研究的還挺認真的。”

“如果這個話題冒犯到您,我們随時可以停下來。”辛棄疾不自覺地又開始用敬語。

暖黃色的燈光下,柳恣的面龐顯得靜谧而又親切。

他們仿佛只是一對舍友,在睡前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沒有,那些推測,都無從考證。”柳恣慢慢道:“你想問什麽呢?”

“他們有辦法,把無生命的實物傳送到時間之前嗎?”

辛棄疾其實并不确定這個問題是不是對的。

他的腦子裏有些亂。

雖然自己沒有學過量子物理,甚至連初中物理都沒辦法及格,但是很多東西是邏輯上說不通的。

他在柳恣随手遞的閑書裏,也讀過穿越和類似的小說。

如果未來的人可以穿越回過去,那過去的人應該早就看見并且留證了才對。

“等一下,”柳恣坐直了一些,凝視着他道:“你難道認為,時間是一個連貫的存在,就如春秋戰國、漢唐宋這樣排列的?”

“難道不是嗎?”辛棄疾下意識道:“從幼年到老年,從過去到現在,不是嗎?“

“幼安,”柳恣的眸子在燈光下顯得頗為漂亮:“你告訴我,”

“時間是什麽?”

這個問題聽起來太簡單,以至于辛棄疾下意識地在聽完的那一刻就想張口回答。

可當他張開口的時候,腦子裏理所應當的東西全都擠在了一起。

就好像,當初自己問陸先生為什麽蠟燭可以點燃火一樣。

陸先生當時也是這樣,張口就想解釋這看起來再理所應當不過的東西,可最後只能說,因為蠟燭就是可以被點燃生火啊。

時間……就是時間啊。

時間不就是——

辛棄疾的神情變得有些茫然,他甚至感覺自己在腦海裏想抓住一兩個形容詞,偏偏平日裏能寫文章能作詩的腦子,這時候好像根本沒有什麽用場。

時間……是什麽?

“我來告訴你目前的答案吧。”柳恣慢慢道:“在百度百科,又或者是其他官方的定義裏,時間是物理學的七個物理量之一。”

長度、質量、熱力學溫度、電流單位、光強度、物質量(MOL)。

還剩下一個,就是時間。

辛棄疾完全沒有想到這些東西會被放在同一個平面裏,他甚至心裏生出荒謬的感覺出來。

長度,溫度,還有時間?

“不要急,我們來一點簡單的科普。”柳恣擡手拎起桌邊的計時表,那是他平時給自己煮溫泉蛋時使用的——

蛋在冷水鍋之中,在水沸騰以後煮五分鐘,再放在冷水中靜置五分鐘,就是完美的流心溫泉蛋。

“你在臨國呆了兩年,也早就習慣了我們的精确計時,可是你想過沒有,我們的計時是基準于什麽來的?”

這道題我應該會。辛棄疾本能地接住了他手中的那只表,試圖把自己過去的認知和現在的這個問題拼接起來:“太陽的升降?”

他們的日晷,不就是通過觀察太陽投射的影子來判斷時間嗎。

對方露出啞然失笑的神情,顯然這是一個錯誤的答案。

辛棄疾下意識地否定了自己的這個答案,認輸一般的坦誠自己一無所知。

“這不怪你,我也沒有聰明到自己能搞懂這些東西。”

柳恣低頭劃開平板,給他看相關的資料。

在1967年的國際度量大會上,他們對秒的定義,是铯-133的原子基态的兩個超精細能階間躍遷對應輻射的9,192,631,770個周期的持續時間。

“不不不——”辛棄疾看着相關的圖片和文字一頭霧水:“柳先生,這怎麽會和時間有關系?”

原子輻射之類的東西,怎麽會和時間流逝有關系?

他只感覺心裏生出隐隐的抗拒出來,就好像是走在黑暗森林邊緣的人出于本能不敢再往下走了一樣。

“答案很簡單。”

柳恣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在寂靜之中格外清晰。

“時間表達的,是物質的生滅排列。”

“時間的本質,是物質的運動,和能量的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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