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朵

肖硯沒接方明曦的話,不承認也不否認。

方明曦盯着他,半晌朝他伸手:“錢包。”

他沒動,她挑眉,“給不給,不給我回家了。”

肖硯無言,默然從口袋掏出錢包交到她手中。

方明曦打開他錢包,把卡槽裏每張卡都抽出來看了一遍,除了他的證件、銀.行卡之外,多餘的只有兩張,一張是棕林路上的千港味茶餐廳會員卡,另一張是富林路上那家店的會員卡。

捏着兩張卡,方明曦瞪他:“挺好吃的吧?會員卡都辦上了!”

肖硯凝着擋風玻璃前,視線未移,“還行。”

方明曦不知道該說什麽,重重往椅背一靠,心裏似有若無生出一股悶氣。

知道她買的店鋪位置,對她的動向如此清楚,偏偏在醫院碰面的時候,他還裝模作樣問她什麽時候畢業的,士別三日真是刮目相看。

方明曦把卡塞回去,錢包扔還給他,“什麽時候開始盯着我的?”

“沒有。”

“還不承認?”她嗤笑,作勢就要去開車門。

“……你上學那年。”

肖硯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沉如夜色,輕緩平和,卻隐約有些沉重。

方明曦稍頓,撩了撩耳邊的頭發,也不想轉頭看他,“你這樣有意思麽。”

他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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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來幹什麽?”

“偶爾來轉轉。”他說。

“我過得很好。”

“我知道。”

“當時我們說好——”

肖硯沒讓她說完:“我只答應,你走出公寓的門我當做沒看到。”

車裏沉默下來,方明曦無聲抒了口氣,似乎覺得這個問題聊下去沒有意義。

“走吧。”她阖眼,“我餓了。”

引擎發動,停了好久的車朝小區外開去。

一路上兩人沒有說話。到棕林路,再過一個路口就能看到餐廳位置,肖硯忽然問:“你晚上不是和那位醫生吃飯,怎麽突然回來。”

方明曦沉默許久,直至車停到店門前,她瞥一眼肖硯,“因為我腦子進水了。”

她拉開車門下去,大步朝店裏走。

……

這間茶餐廳的東西味道很好,用餐期間,方明曦和肖硯沒有交談。她仿佛餓極了,只一個勁悶頭吃東西。

吃到肖硯看不下去,抓住她的手腕。

“幹嘛?”

“傷胃。”他把自己未動的那杯熱水放到她面前,“喝一點緩一下。”

她停了筷子,端起杯子喝熱水,喝完還是不搭理他。

一餐吃完,走的時候方明曦打包了一份布丁,回程路上,她一上車就閉着眼休憩,氣氛比來時還更沉悶。

肖硯送她到她的住所樓下,方明曦正要下車,餘光一瞥就見他也把安全帶解了。

“你幹嘛?”

“上去坐坐。”

“誰請你上去坐了。”她皺眉。

他轉頭看她,一本認真,“剛好到這,喝杯咖啡。”

“……”哪門子的剛好,她看了眼時間,“晚上快十點的時候喝咖啡?我這沒有咖啡,你找地兒喝去吧。”

言罷不管他,拎着甜點上樓。

回家後,方明曦給自己煮牛奶,在廚房客廳卧室間忙活走動。喝完牛奶,簡單洗漱一番,她搽上免洗晚霜,拍着臉走到窗邊。

不經意往下一瞥,手上動作頓了頓。

肖硯果然還在那。

……

二十分鐘後,放在兩座之間的手機嗡嗡震動,肖硯回神,拿起一看,短信內容簡短:

[506A。]

剛沖好的咖啡冒着騰騰熱氣,方明曦放到他面前,轉身朝陽臺走,“喝完就回吧。”

她去收前一天曬的衣服,在陽臺白色熾燈下疊衣服。和屋裏的暖黃光線不同,陽臺上更暗些,沉靜身影照得袅娜。

肖硯坐在客廳朝外看,咖啡的熱氣散去不知多少,久久沒有端起。

以前總能看到這種情形,寸頭到他的公寓去,就會幫着收拾衛生,而收衣服這件事一向是方明曦做的。有時候大半夜突然下雨,她睡得迷迷蒙蒙還記得爬起來,鬧着要去把衣服收好免得被打進陽臺的雨淋濕。

他們一起生活了有多久?

半年多,不到一年。

分攤到五年裏,每個細節都被記憶緩慢細致地咀嚼了很多遍。

方明曦疊好衣服,進客廳見他咖啡一口沒動,皺眉:“你說要喝咖啡,怎麽不喝?”

肖硯擡頭,道:“能不能參觀一下?”

她想拒絕,洗衣機裏還有衣服等着她拿出來曬,幹脆道:“随你。十一點得走,我要休息了。”

她自顧自忙活,不管肖硯。

肖硯在不大的這間居室轉了轉,到她的卧室前,停下腳步。

側着能看見衣櫃,以及衣櫃旁那張桌子,上面放了兩盆多肉盆栽。

他眼裏稍沉,方明曦曬完衣服,拿着塑料盆走進浴室,空手出來,瞥他,“看什麽?”

“你喜歡養這個?”他指那兩盆盆栽。

她道:“一般般,朋友送的。”

肖硯默了默,說:“我很喜歡養這些,只是一直沒空去買。”

她挑眉,“so?”

“送我吧。”他說,“你這兩盆長得不太好,養的方法不對,我幫你照看。”

“想養盆栽,花鳥市場多得是……”

“我就喜歡這兩盆。”

方明曦不解地盯着他。

肖硯看看桌上多肉,滿臉認真對她道:“跟它們投緣。”

“……”她沒話講。盆栽适合放在陽臺,她拿回來之後随手往房裏一安之後就沒怎麽管過,确實不負責任,看植物的漲勢也的确不算好,留在她這遲早要枯,遂道:“拿去吧。”

得了盆栽,肖硯終于想起自己是來喝咖啡的,沒有耍無賴多留,喝完人就走了。

和應賢吃的那餐飯是少見得并不愉快的一回,隔天應賢下來找別的醫生,方明曦再次向他表達歉意。

他沒生氣,反倒笑話:“都跟你說了不要和師兄這麽見外。”語氣親和,拍拍她的肩,态度一如往常。

不過也沒有兩句話就放過她,他道:“下回有空等你請我,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方明曦點頭,道好。

關于那天說的那些話,包括肖硯,誰都沒有再提。

插曲解決,方明曦回到日常工作中。

下午三點多,同事來護士站叫她:“荀主任在門診部一樓,喊你去一趟。”

方明曦一聽,沒多問,忙道:“好。”将手裏的病歷檔案整理好放到一邊,搭電梯去一樓。

她前腳剛走,沒幾分鐘肖硯就來了。護士站裏當值的一位視線和他對上,臉微紅一剎,知道他來找誰,道:“明曦去門診一樓了,主任喊她有事。”

肖硯說了聲謝謝,朝電梯走。

醫院面積不小,轉了半圈沒有方向,肖硯正欲拿出手機給方明曦打電話,忽聽另一側走廊傳來吵吵嚷嚷的動靜。

這裏是需要保持安靜的地方,不該有這種動靜。直覺不對勁,肖硯一頓,提步過去。

走廊拐彎過去直通側廳,不知為何圍了一堆人,有哭喊聲從人群中傳出來,幾個穿白卦和制服的醫生、護士處在人群中間,場面有點失控。

只一眼,肖硯從那堆制服護士裏瞥見方明曦的身影,腳下沒再猶豫。

方明曦原本是來樓下找荀主任的,荀主任即是她在瑞城讀書時那位班導的舊同窗,在申醫讀書的幾年,雖然她學的是護理并沒在荀主任班上,算不得他正兒八經的學生,但一直以來頗受他照顧,師生情誼也不淺。

護士所在科室可以輪轉,過段時間方明曦要從現在所在科室出來,可能去兒科也可能去婦産科,但荀主任找她跟她聊,問她想不想去手術室,若是願意,下個禮拜他主刀的一臺手術,她馬上就可以跟着一起。

從病房到手術室有優有弊,同樣都是護士,但後者的要求比前者更高更嚴。

方明曦正在考慮——其實算不上考慮,荀主任一開口她就已經決定同意,一衆醫護人員邊走邊說,誰知突然沖出一群人,扯着主任幾人就開始鬧。

有男人也有女人,幾個婦女頭上系着白條,一副出喪打扮,拽着荀主任為主的幾個白大褂醫生又厮打又哭喊。

她被突發情況吓得一愣,反應過來後忙沖上去護着荀主任。

醫鬧!

從業兩年多,平時醫患糾紛不是沒碰過,然而方明曦卻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情況。

“幾位家屬,請你們不要再鬧了,這裏是醫院!放手——”

方明曦想拽開他們扯着荀主任衣領的手,奈何力氣不夠,只得不停勸:

“有什麽事你們冷靜一點說,醫院不允許吵鬧,還有別的病人……”

“放手!放開手……打人是犯法的!”

“不許打人!不許打人——”

圍觀人群越來越多,有想要上來阻攔的,無從下手。醫院工作人員見情況不對,立刻有人跑去叫保安。

方明曦聲音都啞了,鬧事的人充耳不聞。

荀主任年紀不輕,以往在校,教導學生從來傾囊相授毫無私心,救治病人也盡心盡力,他身後跟的這幾個醫生裏,有如應賢一般年輕的,都是苦讀了多少年書畢業,治病救人奮鬥在一線的從業人員,此時被人拽衣領揪頭發,毫無道理地拉扯,臉紅脖子粗形象盡毀。

方明曦氣急,恨不能将這些不講道理的人扔到外面去,礙于力量懸殊,被婦女拽着東拉西扯,制服上扣子掉了兩顆。

他們推搡動起手來,方明曦剛推開一個,錯眼見男人手裏多了匕首,舉着就沖荀主任而來,她眼一瞠,下意識護住主任。

周圍“啊——”地一聲響起圍觀衆人的驚呼,方明曦突地被人握住肩膀,背後有什麽擋上來,意料中的疼痛沒有降臨。

她愣愣回頭,瞥見肖硯的側臉。

肖硯捏住男人手腕,只一用力,對方手裏的刀子就“哐當”掉落在地。他擒住對方的手臂,動作利落,三兩下就将對方摁倒在地,并将其手臂反剪鎖在身後。

幾個婦女愣住,扯開嗓子要繼續哭鬧厮打,另幾個一同來的男人還沒發作,趕到的保安帶着電棍沖人群,将他們一個個制住。

一通吵鬧喧嚷,樓上幾層站了許多探頭圍觀的病人及家屬,好好的醫院活脫脫像個菜市場。

方明曦顧不上那些,眼直直盯着地上的點點血跡,握住肖硯的胳膊,“……你流血了?”

肖硯見她臉色白了些,神情惶惶,安撫道:“沒事,劃破了一點點。”

他的手背被拉了一道口子,正往下淌血。

幾個醫生衣領淩亂,在這一片混亂中,荀主任忙道:“趕緊去處理一下,小鄭,帶這位先生去包紮……”

有人應聲上來,叫做小鄭的護士伸手要攙扶他,肖硯擺手謝絕好意。另一邊胳膊還在方明曦手中,她着急要帶他去處理傷口,他瞥了眼,任她握着。

護士幫肖硯清洗傷處,肖硯坐在床沿邊,一眼都沒看手背,眼神停在方明曦臉上。

“沒事,貼個創口貼就完事了。”他知道她被吓到了,輕聲寬慰。

護士小姐卻不給面子拆臺:“沒事?這個傷口要是再深一點,不好好處理就很容易感染的。”

方明曦自然也知道,瞪了他一眼。

肖硯對上她的視線,忽地笑起來。

她愣了一剎,很快掩飾好。

肖硯不是木頭人,當然會笑。但仔細想想,她見過他笑的次數少得可憐。從前在一起也甚少見他有開懷的時候,眉頭不皺、面色平和,對他而言就算是明朗的表情。

這一回,他唇角勾起些微,弧度輕淺,眼角眉梢全都漫出一股輕松。

手背傷口上藥水咬噬的痛感仿佛不存在,肖硯眼裏只有她:“晚上想吃什麽?”

晚飯吃完,肖硯送方明曦到樓下,這次沒用喝咖啡做借口,理由新鮮熱乎。

“紗布好像滲血了,你幫我擦點藥吧。”

方明曦目光灼灼,就差沒把他手背的紗布盯穿,最後還是妥協。

到家後,習慣性第一件事去熱牛奶,方明曦出來給肖硯倒了杯熱水,馬上又回廚房。

肖硯沒有吵她,自己打轉。這裏有兩間房,一間是她的卧室,另一間被她當做書房用。他進去轉了轉,停在書架前。

浏覽一遍,她的閱讀口味和他存在差異,書架上并沒有他喜歡看的類型。

肖硯正準備出去,轉身時肩膀一撞,一本立的不太規整的書掉下來。

他撿起書頁裏掉出來的書簽,書拿在手裏,一翻開就是先前夾着書簽的那頁,空隙比其它書頁之間略大。

這是本詩集,方明曦已經看過,書上有她劃過的筆跡。

往後翻了幾頁,肖硯随意看了看,翻第四頁時視線驀地一頓。她用筆在詩句裏劃出了幾個字和詞,湊在一起是一句話。

——你的喜歡比我少,對嗎。

這本書的封面積了點灰,她似乎很久沒碰。不知道哪年哪月在書上劃的這幾筆,也許早就被她忘到了腦後。

肖硯靜靜站着,把這頁的一整首詩讀完,視線在她劃出的那幾個字和詞之間來回。

許久之後,他拿起書桌上的筆,在詩句裏劃了兩下,劃出兩個字,湊成一個詞:

“不對。”

不是這樣,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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