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交往

明鏡的三七，明樓和阿誠請了半天假，下午去墓園看望明鏡。

那張黑白照片上的美麗女子依舊意氣飛揚，單調的顏色都遮擋不住她的風華，明樓站在墓碑前低頭不語。他覺得相依為命二十年的大姐仿佛下一秒就要從那照片裏走出來教訓他，他還記得大姐臨行前叮囑自己安排阿誠跟金老師見面，自己沒有做到，甚至在阿誠自己約見了金老師之後用那麽卑鄙的手段阻攔了阿誠。他突然有點認不清自己，自己怎麽會這樣的沖動，感情用事，這還是明鏡嘴裏那個家裏最聰明最鎮定的明樓麽？

阿誠站在明樓身後，他不敢去看明鏡的遺照，可又忍不住去看。他想起明鏡心疼的對他說“明家有的是錢，不要那麽辛苦”，想起明鏡溫柔的撫摸他的頭發，想起明鏡留下了桂姨想彌補他的缺失，想起明鏡挽着他的胳膊跟她在花園漫步，操心着他的未來。他恍惚才發現，自己什麽都沒為明鏡做過，他為明樓煮咖啡，順帶也拿給明鏡，從沒想過明鏡喝咖啡會睡不着；他為明樓遮掩，陪明樓加入軍統，從沒想過明鏡會擔心害怕；他跟明樓去巴黎，最後卻囑托明臺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照顧家裏，從沒想過明鏡一個人的辛苦。明鏡一直是大家長做派，專橫霸道，卻為明家三兄弟築起了一道堅強的後盾，只要回頭就能看見她橫眉冷眼的怒視着你，教訓你要求你，卻也包容你保護你。不管你讓她多失望，多心痛，最後她都會原諒你。也就是這種縱容，才讓阿誠有恃無恐的又拉住了明樓的手，違背了明鏡的期望。阿誠覺得痛苦糾結，他不是沒埋怨過明鏡，可當他失去明鏡他才發現，這樣一個為你操碎了心，安排來教導去的女人是多麽重要。

身後傳來輕柔的腳步聲，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阿誠，明先生。”

阿誠和明樓回過頭，那是一個柔婉的女子，穿一件素色的旗袍，披一條同色的針織圍巾，捧着一束百合，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金婉柔微微點頭行禮道：“請原諒我的冒昧，我只是很想來看看明鏡姐姐。”金婉柔說着将百合花放到了明鏡的墓前，“不知道明鏡姐姐會不會喜歡，不過我覺得很适合她，純潔高貴。”

明樓看向阿誠，阿誠開口介紹道：“這是大姐生前常提起的金老師，金婉柔。婉柔，這是我大哥明樓。”

“明先生，久聞大名。”金婉柔笑着再次跟明樓行了個禮。

“我的榮幸，金老師。”明樓微笑着回禮。

“原本我父母也想一起來，但是他們年紀大了，我怕他們經受不住這樣的死別，勸阻了他們。”金柔婉轉向阿誠道。

“感謝金先生和夫人對家姐的厚愛。”阿誠客氣道。

金婉柔笑笑，又轉向明樓，柔聲道：“明鏡姐姐最愛提起她的弟弟們，每個都是她的驕傲，她最大的希望就是他的弟弟們能一生平安喜樂，請你們好好保重，振作精神。多有打擾，實在是我的不是，我告辭了。”金婉柔說完向明樓和阿誠點頭告別。

明樓趕緊道“阿誠，你送金老師回去吧。”

“不”金婉柔立刻回絕了“阿誠一定想多陪陪明鏡姐姐，我自己回去就好。”

“家姐一直在我們心中，我們無時無刻不在陪着她。時局動蕩，公墓又偏遠，還是讓阿誠送你回去吧。”明樓笑着用眼神示意阿誠，阿誠乖順的對金婉柔做了個請的動作。

金婉柔不好再推據，只好轉身往外走，抱歉的對阿誠說：“對不起”

阿誠微笑，道“怎麽會”

明樓目送阿誠和金婉柔離開，又轉回明鏡的墓碑，神色哀涼。

這天明樓和阿誠回到明公館後都很沉默，吃過晚飯，兩人照例在書房辦公。直到午夜鐘聲響起，明樓才放下文件，看向阿誠，夢該醒了。明樓開口道：“你跟金老師，進展如何？”

阿誠看向明樓，心裏忐忑，面上卻很輕松道：“今天才第二次見面，能有什麽進展。”

“金老師确實是個不錯的女人，聽說她父母也是老師，身家清白幹淨，性格也溫柔。”明樓強迫自己挂上溫柔的笑容，說道。

“大哥……我們不是說……等到勝利之後再考慮成家的事情麽。”阿誠小心道，其實他今天也動搖了，金柔婉确實是個好女人，是明鏡一定會喜歡的弟媳。

明樓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勝利之後再成家，并不代表勝利之前不能交女朋友。金柔婉……很适合你……”

阿誠看着明樓沒有接話，他站起來走到明樓的椅子旁，想去撫摸明樓的頭發，明樓卻躲開了。明樓伸出手扶着自己的額頭，擋住自己的眼睛，啞聲道：“其實大姐說得對，我把你塑造成我愛的樣子，然後愛上你，根本全沒考慮過你的感受。我以前從來不願意承認，我是在玩弄你，不願意相信自己會傷害你。可以我居然真的那麽做了，那天的話，對不起。”

“大哥，我知道你是無心的，你只是太壓抑了，需要發洩。”阿誠心疼道，他最不能忍受的不是明樓傷害自己，而是明樓受到傷害。

“不，不要給我找借口，你總是這麽寵着我，寵得我無法無天。我配不上你，大姐才是對的，金老師這樣的女人，才是你最好的歸宿，你應該試着跟她交往。”明樓的聲音壓抑不住的顫抖，如果不是用手遮着臉，阿誠恐怕就要看到他眼裏的脆弱。

阿誠沉默，他和明樓在巴黎分離，又在香港重逢，這兩年回到上海，雖然恢複了兄弟的相處模式，卻誰都沒有去談那段感情。他們兩個一起回避了這個問題，到底愛還是不愛，是可能還是不可能。如今明樓說出來，徹底将自己推出去，阿誠反而覺得解脫了。如果在這之前，兩人之間的鴻溝是明鏡，那麽現在，兩人之間的鴻溝就是明鏡的死，無可挽回。阿誠終于開口道：“我知道了”說完轉身出了書房。

明樓猛得擡起頭，卻只看到門在眼前閉合。這十幾天就像一個夢，他明知道醒來的時候只會面對破碎的痛苦，卻還是像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不停的，一根一根點燃火柴，尋求微末的溫暖。他看着那張姐弟四人的合照，用手去觸摸照片上明鏡的毛領，呢喃道：“大姐，你才是對的。”

阿誠跟金婉柔開始交往，其實跟女人交往并不難，既然你不愛她，就不會要求她愛你，兩個人聊聊天，散散步，一起度過漫長的時間而已。只不過阿誠的時間并不空閑，跟金婉柔也不能總見面，金婉柔倒是不介意，估計她這個年紀，可能也沒那麽多的少女心思，只求穩定而已，阿誠覺得相處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