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歷一年,九月初秋,接連多日沒有下雨,天還有些燥熱。

阜陽皇城,永和宮內南角,新修築的賞風小閣裏,透白的紗幔随風微晃,顯露出幾抹人影來,兩個宮女打扮的女子,手裏各執着羽扇,輕輕扇動着,除了風聲外沒有別的動靜。

她們之間的楠木太妃椅上,身着大紅宮服的女子躺在那兒,眯着眼,精致妝容下,五官剔透到尋不出一點瑕疵來,明豔動人,美如畫卷。

太妃椅旁的小矶子上放了個紫金镂花小香爐,屢屢白煙從中冒出,随風,袅袅而上盤旋後散開在了空氣裏,微香。

小香爐下放着個褥墊,做成了碗口狀,細看之下,繞邊的紋路都是用金線細細繡制,甚為貴氣,而這褥墊之上,是一蠕白團子,圓滾滾的蜷縮着,頂頭露着兩只小尖角,原來是只貓兒。

一切都顯得很安靜,午後的時辰,賞風小閣外幾株樹上的雀兒都在休憩。

這時,鵝軟石小徑那頭匆匆走過來一個宮女,到了小閣前停了下來,朝紗幔內探了探,輕叫喚了聲:“紅莺姐姐。”

紅莺将羽扇交給對面的宮女,掀開紗幔輕手輕腳下了臺階,看她神色有些着急的樣子,壓着聲:“怎麽了?”

薄青連喘了兩口氣,快速道:“禦花園那兒,沈貴人和齊貴人吵起來了。”

紅莺眉頭一皺:“勸開了沒?”

“勸不開,沈貴人還動了手,是安嫔身邊的宮女過來禀報的。”

紅莺回頭看了眼紗幔內,昨夜陛下在永和宮就寝,娘娘一夜沒睡好,這會兒才剛歇下,想了片刻後紅莺朝她擺了擺手:“你去找木槿,先過去。”

薄青哎了聲,朝主屋那兒趕去。

紅莺在臺階上站了會兒,轉身掀開紗幔,尚未開口叫喚,太妃椅上傳來了聲音:“出了什麽事?”

“娘娘您醒了。”

沈嫣睜開眼,鳳眸中還噙了末才睡醒時的迷糊,過了會兒清明許多,擡了下手,紅莺便将她扶了起來:“适才安嫔身邊的宮女來報,齊貴人和沈貴人在禦花園裏起了些争執,奴婢已經讓木槿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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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嫣坐在那兒頓了半響,嘆了聲:“過去看看。”

……

永和宮離禦花園很近,一刻鐘後,沈嫣出現在禦花園門口,遠遠的就看到臨池塘邊上的姹紫嫣紅。

沈嫣端起了神色,朝那兒走去。

一抹桃粉的身影在那兒捂着臉氣急敗壞道:“沈貴人,你太過分了,弄壞了我的簪子還出手打人。”

在她對面,湖藍宮裝的女子神情頗為洋洋得意:“是你自己湊上來的,再說,這簪子又不是我弄壞的,明明是你自己沒握住。”

還有個栗色宮裝的在勸架:“你們別吵了。”

旁邊不乏看熱鬧的,宮人圍了不少,不知誰叫了聲皇後娘娘來了,一群人朝沈嫣這方向看來,齊齊下跪行禮。

秋燥,花園裏還有知了聲,沈嫣看着這一群姹紫嫣紅,視線從她們身上掃過,聲音頗淡:“起來吧。”

人扶人,起來之後場面頃刻安靜了許多,沈貴人偷偷朝沈嫣看了眼,眼底藏着抹得意,齊貴人臉色微白,緊咬着嘴唇。

沈嫣看向安嫔:“是你派人去永和宮的,你來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安嫔恭恭敬敬福了下身:“是。”

事情的經過很簡單,齊貴人和安嫔在禦花園內散步,遇到沈貴人後,沈貴人向齊貴人借她頭上的簪子來看。

摘下來後沈貴人又心生了喜歡,就向齊貴人讨要此簪子,齊貴人自然不肯,兩個人就起了争執,搶奪間一松手,簪子掉到了地上還被沈貴人踩了一腳,之後推搡間沈貴人失手打了齊貴人幾下。

沈嫣到的時候她們已經被人勸開了,但依舊在争吵。

安嫔的話說的算輕了,在場的人心裏都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麽,沈貴人那架勢,又怎麽會是“失手”打人,明擺着是故意的,仗着自己是沈家人,和皇後娘娘同族,平日裏就嚣張的很,沒少和人起争執,這回直接野蠻搶東西了。

同一個宮的多少都會避着她一些,換做平日裏,同為貴人,一根簪子的事,齊貴人也會讓着點,但這簪子是皇上賞賜的,她視若珍寶,怎麽肯給。

如今這簪子又被沈貴人一腳給踩壞了,自然是要争論個明白。

沈嫣看向齊貴人,脖子上還有沈貴人抓過的紅印子,紅着眼眶,頭發也有些亂,反觀沈貴人,雖是低着頭卻不見半分歉意,尤其是在沈嫣來了之後,無形中更漲了氣勢。

木槿将折斷的簪子遞了上來,好好的金線簪花被踩扁不說,底下銜接的地方都斷裂了,整根簪子彎了幾度,送去修也不能恢複到原來的樣子。

“看來入宮的時候都沒學好規矩。”

沈嫣話音剛落,齊貴人跪了下來,聲音微顫:“妾知錯,不該在禦花園內和沈貴人吵鬧失了體統,但求皇後娘娘為妾做主。”

沈貴人飛快朝她掃了眼,垂下頭去,那眼神明顯是不屑的。

将這些看在眼裏,沈嫣未有所動,緩和了語氣:“你想本宮怎麽為你做主。”

安嫔在一旁看的心急,可別說錯什麽話才好,皇後娘娘這麽問,不就是要讓齊貴人退一步。

齊貴人焉能不知這道理,但她不甘心,憑什麽她沈貴人能仗勢欺人,分明是她故意将簪子踩壞的,想到此,她咬了咬牙:“不是妾有意如此,實在是因為這簪子是皇上所賜,妾也不便再贈予她,沈貴人先前知道還刻意為難,求娘娘為妾做主。”

“簪子已經壞了,再修也無濟于事,既然是沈貴人踩壞的,就讓她照價賠你。”沈嫣轉頭,木槿拿着簪子估算了個價格,“這樣的簪子在珍寶樓中可賣五十兩,出自巧匠之手的,可以賣到七八十兩。”

齊貴人臉色一白,沈貴人越發得意,正要開口,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變了臉色。

“不過既是皇上賞賜的,自然不可一概而論,本該是無價之物,今日既然要賠,折中一下,就賠個一千兩算了。”

珍寶樓中值五十兩,放到普通的首飾鋪子裏,能賣上三十兩已經是不錯了,現在要她賠一千兩!

“皇後娘娘,我……”沈貴人擡起頭忙要解釋,對上沈嫣的視線,一陣發虛,不自覺聲音小了下去,垂着頭,眼底滿是不情願。

齊貴人還愣着,起初聽到七八十兩時整個人都懵了,之後聽到一千兩,更懵了。

站在她身邊的安嫔低聲提醒:“齊貴人。”

齊貴人反應過來忙道謝:“妾謝皇後娘娘做主。”

“既然你知道失了體統,從明日起一個月,你們二人就留在福熙宮內學規矩,本宮會派司教所的嬷嬷過去,沈貴人動手在先,再罰兩個月俸例,至于這一千兩銀子,七日之內,沈貴人須賠給齊貴人。”

“妾謹遵皇後娘娘教誨。”

“我不是故意踩斷簪子的!”

幾乎是同時響起,齊貴人跪在地上道了謝,沈貴人卻仰着頭,臉漲的通紅,眼神閃爍着,分明流露着不滿。

紅莺呵斥道:“放肆!”

沈嫣垂了下眼眸,再擡頭時,臉上多了幾抹笑意,看起來是随和極了,面對沈貴人的頂撞也不生氣,只問她:“沈貴人的意思是,皇上賞賜的簪子,不值一千兩?”

沈貴人頂撞過那句後心裏就後悔了,再聽皇後這麽說,她也不蠢,忙跪下來解釋:“妾不是這個意思,妾只是覺得,這簪子……”

沈嫣笑意驟斂,打斷了她的話,“那就是了。”

沈貴人頓時臉色青白,目送沈嫣離開,袖下的拳頭緊握着,盡是不甘。

皇後離開了,花園內氣氛松了許多,一貫熱心腸的安嫔走過去要扶沈貴人起來,沈貴人直接甩手推開了她,沉着臉斥道:“不用你假惺惺。”

“哎。”安嫔還想說什麽,齊貴人拉住了她,輕輕搖了搖頭。

等沈貴人走遠了之後,齊貴人才低聲問:“安姐姐,皇後娘娘适才說的,是不是真的?”

“皇後娘娘都開口了,豈會是假的,這一千兩沈貴人肯定得賠給你。”安嫔剛才是為她捏了一把汗,“皇後娘娘素來不愛管事,我原本以為她不會過來,今日能說出這番話,也是你的運氣。”

齊貴人不是阜陽城人氏,只知道皇後娘娘喜靜,遇着什麽事都是波瀾不驚的,平日裏她不用去永和宮請安,今日才是第三次見到皇後娘娘,看着也沒安嫔口中那般難相處,遂有些奇怪:“你們怎麽都怕皇後娘娘。”

安嫔拍了拍她肩膀,也沒有多說:“娘娘的脾氣,捉摸不透。”今日要不是因為沈貴人,安嫔也不會派人去永和宮請人,往常這樣的事多是禀報到華陽宮貴妃娘娘那兒的。

……

天色微暗時,乾清宮內,案上堆滿了奏折公文,坐在案前的男子原還在憂心北嶺旱災的事,聽了一旁公公的話之後,眉頭舒展了些,俊冷的臉上漸染了些笑意,聲音微沉:“她真的這麽說?”

李福公公笑着點頭,随後請示:“皇上,您看今晚去哪一宮?”

紀凜放下奏折:“擺駕永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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