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阜陽城北側, 靠近崇山, 有一片山林,附近居住的百姓少,獵物豐富, 多年前就被定為每年皇家狩獵的圍場,和南邊的黔谷一起交換着隔年舉行。
前年在黔谷,去年臨着大選沒有前來,隔了兩年,前來參加狩獵的年輕一輩尤其高興, 這既是件樂事, 又是嶄露頭角的好機會, 每年狩獵勝出的人都能有頗豐的獎勵, 還有皇上的賞賜。
同樣高興的還有宮中這些妃子, 這是除了踏春之外難得的出宮機會, 往年後宮中妃子衆多, 只能挑着去, 有些階品低的數十年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可如今後宮之中加上皇後娘娘也就寥寥數十人, 不用挑,都去。
很快是四月十二, 圍場狩獵的日子到了。
阜陽城到崇山, 馬車快一些兩個時辰不到,慢一些需半日,浩浩蕩蕩的車馬到的時候已是中午, 各自安排下去後,待皇上前去圍場,以幾家為首的年輕少爺已經準備妥當,要在下午的比賽中,奪得頭籌。
其中的沈家四少爺和白家三少爺,從準備時就開始暗中較勁。
這邊休息的帳篷內,紅莺帶人裏裏外外收拾過後,木槿從帶來的箱舍中取出了一套衣裳,對坐在那兒的沈嫣道:“娘娘好久沒有穿這身衣裳了。”
“怎麽将它帶來了。”沈嫣撫了下衣服上的褶皺,這次圍場狩獵,她沒打算騎馬,也就沒讓針工局那兒做,沒想到木槿将這身給帶來了。
“前年春狩時夫人給您做的,只穿過一回呢。”木槿将衣服攤在塌上,笑着道,“奴婢心想,在這兒呆上三日,萬一用得到呢,奴婢先将它去熨好。”
這時,方容華她們在外等候拜見。
說是拜見不如說是等沈嫣帶她們去圍場,幾天前她們就開始準備,對出宮一事充滿了期待。
沈嫣帶着衆人帶了圍場上的觀臺,比賽的人已經進了林子,遠遠望去還能依稀分辨出他們所在的位置,林子上方不時不有鳥雀被驚起。
“你快看。”方容華拉了拉陸婕妤的袖子,那邊驚起了一大片的鳥雀,瞧着就十分的激烈。
林子內,正是白家三少爺那一鞭,抽在了橫生出來的樹枝上,發出的動靜驚擾了那些鳥。
“小心點,要是怕摔着就慢慢走,我會替你留幾只下來交差的,以免面子上不好看。”沈致奕從他面前飛快奔過,高喊了聲駕,與白家三少爺你追我趕,沖在了最前頭。
白顯榮眼前,略過了沈致奕得意無比的神情,臉一下黑了下來,倒過鞭子用力拍了一下馬背,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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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林子內的河時衆人停了下來,等了一會兒後才驅馬緩緩前行,原來還拌嘴的這些人,現在都安靜下來了,輕手輕腳的朝河岸邊走去,水源一帶,容易遇到動物。
沈致奕看了眼不遠處的河,将弓箭背到背後,撸了下袖子攀上一棵樹,拉着樹杈朝遠處看去,那邊正在地毯式搜蹤跡的白顯榮一隊看到了,低聲道:“你們看那邊。”
其中有人不屑:“耍猴麽他這是。”
爬的高看得遠誰都知道,這這林子裏邊,你爬再高看過去不也是層層疊疊的樹枝,遮的死死的,能見着什麽。
“作秀。”白顯榮冷哼了聲,“不必和他們堆在一塊兒,我們去那邊。”
進林子的又不止他們兩組人,他可不會傻到在這裏和他針鋒相對,讓別人漁翁得利。
“要不留兩個人下來。”見沈致奕還在樹上,那人開口,找着機會能添堵可不能放棄。
白顯榮嗯了聲,沒再逗留,朝着這邊河流的下方走去。
等白顯榮這邊人都走完了,沈致奕這邊,有人走到樹下,仰頭喊他:“老大,你在看什麽。”
“看有沒有鹿出現。”沈致奕挪了下方向,朝那兒探出半個身子,那眼神,仿佛是安了千裏眼。
樹下的少年憨憨道:“看過去都是樹枝,能看到什麽啊。”
沈致奕收回神色瞥了他一眼:“你笨哪,我不會挑好了再看啊。”要都是樹枝他還看什麽。
“老大,他們留了兩個人。”少年看向不遠處的兩個人,看神情就不是好好找獵物的。
鬼鬼祟祟,留兩個人下來偷窺,必要的時候在使壞一下,是白顯榮那一幫人會幹的事,沈致奕哼了聲,從樹上一躍而下,說了句:“攔住他們。”
随即取下弓,一面朝河邊悄悄走去,一面拔箭。
一直看着他們這邊情形的兩個人忙想從外邊兒繞過去給沈致奕弄點事,很快被人給攔住了,連出聲驚擾的機會都不給他們,兩個人抓一個,捂嘴壓在樹上,不客氣的拍了下他們的後腦勺:“老實點。”
這邊,悄悄走過去的沈致奕舉起弓,靠在樹邊,朝那正喝水的鹿射了一箭。
正中脖子。
那鹿掙紮跑了兩下就不動了,倒在地上,沈致奕打了個手勢後,四個人将那兩個留下使壞的押了過來:“老大,怎麽辦?”
沈致奕朝下游方向看了看,他們離的也不算遠,便指了指那水深大半人高的河:“推下去。”
“哎你要幹什麽,放開我!”
“唔……你們這麽做是犯規!”
“嘩啦”一聲,兩個人被擡着扔到了河裏,激起了一大片水花,水聲嘩啦啦的,一下就驚擾到了下游那兒在喝水的一些小動物。
白顯榮埋伏了好一會兒,眼看着那只羊從他們眼前飛奔竄走,耳畔傳來的是上游那兒誇張的笑聲。
白顯榮急忙朝那羊逃跑的地方射了一箭,沒中,哪裏還管上頭怎麽了,沉聲道:“追!”
七八個人忙追了上去。
看着他們從水裏站起來後,沈致奕這才扛着鹿上馬離開,從這兒繼續往上走。
這時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林子外,午後的陽光照着很舒适,看臺這兒,除了這些妃子之外,隔着些距離就是受邀而來的夫人小姐們,她們之中有些人與皇家走的近的,早早去了皇後娘娘那兒問安,沒什麽交集的也不好貿貿然前去。
約莫一刻鐘後,林子那端又動靜傳來,大家都朝那兒看去,有人從林子裏互相攙扶着走了出來,瞧着像是受了重傷似的,附近的侍衛走過去一看,兩個渾身濕漉漉的人,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從頭到腳沒一處幹的。
四月的天,就算是陽光再暖和,天還沒有真正熱起來,河水冷冰冰的,再迎了一路林子內的冷風,出來時兩個人就已經噴嚏不止,侍衛将他們送進了帳篷,看臺這邊,衆人紛紛猜着是誰,兩位夫人起身,匆匆朝帳篷那兒趕去。
又過了許久,看臺的前的陰影越來越大,太陽西下,接近傍晚的時辰,另一邊皇上帶着一些大臣朝這兒走來,衆人起身行禮,林子那兒終于有了動靜。
出來的速度很快,馬從林子內沖出,好幾個方向的,前後幾批人,遠遠的就能看到綁在馬身上的獵物,等到他們走近時衆人才發現,有些人臉上鼻青臉腫的,像是打過架。
禮部負責清點的官員上前,大家将獵物取下來,五組人分了五堆,光是用眼睛看就能分出勝負來,沈家四少爺帶隊的那一組,比別人要高出許多。
第二是兵部尚書家二公子帶的那隊,第三是白家三少爺的組,四五兩組相對而言就少了許多。
清點過個數後再論大小比較後,沈致奕勝出。
沈致奕得意的很,揚眉朝白顯榮看去,後者臉都黑了,一組八個人,其中兩個被扔下了水,期間他又攪合了自己幾次,後來和陳國府的小世子撞上,險些打起來,這一路就沒順當過。
不高興就對了,沈致奕心裏哼了聲,聽到那邊二哥叫自己的名字,忙出列行禮,紀凜看着他,微肅着神色:“你想要什麽賞賜。”
沈致奕飛快朝沈嫣所在的地方瞥了眼,入眼的是姐姐十分親和的笑意,沈致奕抖了下手,立即打消了要讨大賞賜的念頭,恭恭敬敬道:“皇上,草民鬥膽,想留下獵來的兔子。”
多少人心中暗罵了沈致奕裝腔作勢,皇上開了尊口問他要什麽賞賜,他還惺惺作态只要兩只兔子,說的好像無欲無求,剛才在林子還不是這幅樣子。
紀凜看過去,那邊扔着一對兒被綁住腳的兔子,身上沒什麽傷,倒像是直接撲來的,不是拿來吃就是拿來養,于是他點了點頭:“朕就将這兩只兔子賞賜給你。”
沈致奕跪謝:“謝皇上。”
一個時辰後,天色微暗時。
在沈嫣的營帳內,紀凜果真看到了那兩只兔子。
新編的籠子內,兩只兔子撞來撞去十分不安,紅莺找來的菜葉都沒吃,拱着鼻子擠在籠子上,想要出來。
沈嫣上前為他褪下了外套,笑着提起這兩只兔兒:“致奕送過來的,說是給大寶玩。”
“他的騎射不錯。”換上另外一件衣服,紀凜低頭看沈嫣替他束腰,“明日你換一身,也去試試。”
“他就只會這些,平日裏讓他多讀會兒書,就像要他命似的。”沈嫣從紅莺中接過玉佩,替他挂上,擡起頭輕笑,“臣妾許久未曾騎馬了。”
這麽近的距離,就是送到了眼前,若不一親芳澤,豈不辜負。
紀凜低下頭輕啄了一下,沈嫣微紅着臉,紅莺她們早就識相的退出去了。
“諸位大臣等着,別去晚了。”
沈嫣推了下他一下,紀凜笑了:“好。”
……………
圍場外擺了很大的篝火,不遠處的架子上烤着的都是今日所獵,有部分燒烤好的已經切好端到了各張小桌上。
隔着幾人寬的空地上還有舞姬表演,按着列席,底下的官員可以清楚看到上座中的皇上和皇後娘娘,便是些細微的動作,到他們眼中也會放大不少。
皇上給皇後娘娘夾了剛端上桌的菜,皇後沒動,片刻之後,那菜竟到了皇上的嘴裏。
皇後娘娘給皇上斟酒,皇上看過去那神色,似乎是有笑意。
皇後娘娘吃的不多,過半時皇上不知吩咐了李福公公什麽,沒多久,那邊就有宮女送來了吃食,和他們一樣的水晶餃,卻感覺有哪裏不太一樣。
坐在下面的孔令晟吃的不太安心,因為一個時辰前皇上派人過來,通知他明日與他一同去林子裏狩獵。
這心情,連吃到嘴裏的肉都不是滋味了,皇上要去林子裏狩獵,該不會皇後娘娘也一同去。
正想着,一旁穆哲成湊了過來,視線剛從上座那兒收回:“喂,我怎麽感覺有些怪,你看皇上和皇後娘娘。”
穆哲成的神情,有些難以言表。
“旁若無人是不是。”孔令晟斜了他一眼,穆哲成愣了下,點頭,沒錯,就是旁若無人的感覺。
孔令晟動了動嘴沒有說出口,是就對了,上元節那日他就是怎麽一路感受過來的。
“看樣子皇上和皇後娘娘感情挺好的,我父王那時還擔心……”
餘下的話不用說,兩個人也都明白,穆哲成朝這些大臣看去,神色都各不相同,有些沉醉在這些舞姬中,有些和他們一樣注意到了皇上和皇後娘娘,還有的,瞧不出什麽情緒來。
宴席快近尾聲時,皇上和皇後娘娘離開後,方容華與陸婕妤一同起身準備回營帳,快走到時,陸婕妤望着夜空,拉住了方容華:“陪我走會兒。”
這時席上的人已經很少,有些喝過酒的已經回去休息,也不會太注意誰留着誰沒留着,靠東側的營帳內,白玉滢剛淨過手,門口傳來了問安的聲音,她轉身看去,白家大少爺白顯誠撩開簾子走了進來,臉頰泛着一些紅,看樣子是喝過不少酒。
白玉滢眉頭微皺:“大哥,你怎麽來了。”
“放心,沒人注意我到你這裏來。”白顯誠在桌旁坐下,拎起上面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放下杯子後一下一下扣着,話說的直白,“你和皇上還沒有圓房。”
這麽露骨的話,就算是從她嫡親大哥嘴裏說出來,那也是不能接受的。
白玉滢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直接怒了:“別拿你對姬妾的那一套來對我說話!”
“怎麽,你以為你瞞得住我。”白顯誠碰過的女人無數,光是看人走路就能辯的一二,再者今天晚宴上皇上那姿态,這些妃子看了他幾眼,他又看了那些妃子幾眼。
白玉滢冷靜了下來:“皇上忌憚白家,華陽宮都不常去。”
“他忌憚白家,難道就不忌憚沈家,晚宴上他和皇後這麽親近,又是一同回去,晚上肯定歇在那邊的營帳裏。”
言下之意,白家和沈家皇上同樣忌憚,為什麽皇上會更向着皇後。
白玉滢緊握着拳頭,從他嘴裏說出來,對她而言是奇恥大辱。
“你今天過來要是為了說這些,就趕快回去。”深吸了一口氣,白玉滢冷冷道,“要是讓人看到,又該拿捏着說大哥的不是。”
“沈頌那老東西,捧人上去的時候說得好聽,一轉眼和太後站到了一起,委屈了你只能做個貴妃。”說起這個,白顯誠神情晦澀了幾分,語氣裏藏了抹陰狠,“他們是早就計劃好的。”
白玉滢走到他面前,奪過他手裏緊緊捏着的杯子質問:“你要做什麽!”
白顯誠随即笑了:“我能做什麽。”
“你別亂來。”白玉滢不信他,低聲警告,“這裏是圍場,這麽多大臣在,你別鬧出什麽事把白家拖下水。”
“我的好妹妹,我做什麽可都是為了你。”白顯誠臉上的笑意更甚,身子朝後傾去,“你有這心思,不如好好想想怎麽讓皇上多來你這兒,有些事,得用點手段才行。”
說完後,白顯誠起身,拿起桌上果盤內的荊桃,抛到空中,擡起頭接到嘴裏,說了聲甜,晃着出去了。
白玉滢氣的渾身發抖,沒能克制住,一掌拍在桌子上,在外守着的夏堇急忙走進來:“娘娘!”
掌心火辣辣的疼,白玉滢扶着桌子,胸口起伏着,深吸了幾口氣後吩咐:“……派人,看緊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