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修)
潘小桃先是呆了一呆,然後“噗嗤”一聲,就開始大笑起來。崔生見她笑得前俯後仰,也跟着笑了起來。
好,真是太好啊!
潘小桃想起自己要被後娘賣給王家做童養媳的時候,她跑去爹爹那裏,跪在地上,淚水漣漣地哭求他,然而他卻只留給她一個冷漠如霜的背影,連句話都沒有和她講。
潘家那時候還是富足的人家,養個她也不過是多了雙筷子的事兒,更別提這潘家的家業,大半兒多的都是娘親嫁進來之後才慢慢積攢下來的。娘親這才剛剛死了兩年,墳頭兒還新着呢,家裏頭就開始容不下她了。
再說,她每日在家裏頭,哪裏閑過半刻。辛辛勤勤只怕招了後娘的眼,可如此這般,還要把她給賣了。潘家就缺那三兩銀子嗎?
總歸那不是親娘,倒也罷了。可他呢,他可是自己的親爹,也是疼過自己,抱過自己的。那王家雖是鄰村的,可稍稍一打聽,就知道那不是一戶好人家。
那家裏頭的老大已是娶了親的,大媳婦兒見天兒的在家裏頭受磋磨,被丈夫打,鄉裏鄉親的哪個不知道。她都能打聽出來,爹爹是個大人了,能不知道嗎?
無奈下,她又去求奶奶。可惜奶奶有孫萬事足,哪裏還在乎她這個孫女要不要去死。更不用說爺爺了,從她出生起,壓根兒就沒正眼瞧過她。
那時節,潘小桃才開始懂得了,為何娘親那般能幹,那般賢惠,卻總要被爺奶無緣無故的咒罵,每每還要暗地裏偷偷哭泣。而爺爺,為何會同意那個女人進門做正室。說來講去,不過是為了一個孫子罷了。
把往事和心裏頭的絕望仔細理了一理,潘小桃終于明白了,有了後娘,終歸是要有個後爹的,有了後爹,爺爺奶奶就更不會理會她了。
從孤零零踏出潘家大門的那刻起,潘小桃就發誓,自此,她潘小桃就是一個沒爹沒娘沒爺沒奶的孤兒,而住在潘家宅子裏的人,全都是她的仇人!
潘小桃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身子不住的戰栗着,前俯後仰的,手中正洗的衣服都落在了水裏頭,崔長生忙伸手撈住那衣衫,擔憂地看向了潘小桃。
等着潘小桃笑夠了,便抹了一把眼淚,轉頭對崔長生道:“這事兒那賤人必定是會瞞得死死的,長生哥哥且尋個機會,把這事兒說給同你有往來的潘石頭,那厮是個嘴上沒把門兒的,定會把這事兒給捅了出去的。到那時節,且看那淫.婦如何在潘家莊兒立足,也叫我那無情無義的爹睜大了眼瞧瞧,他逼死賢妻,眼巴巴兒娶進家門兒裏頭的,卻又是個什麽東西。”
崔長生把頭點了點,憨然一笑:“好。”
潘小桃抿着唇兒也笑了,她就知道,只要是她說的,長生哥哥定然會照辦的。
說話間,已是午時将近。潘小桃擰幹了最後一件衣衫,笑道:“我先回去了,家裏頭那起子懶貨們還等着我開竈做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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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長生點點頭,戀戀不舍地看着潘小桃背着竹簍慢慢走遠,直到那伶仃瘦弱的身影終于消失在了田間的小道上,才揉了揉鼻子,轉過身要往自家的房舍那裏走去。
卻是從潭水邊的一塊大石後頭突地跳出了一人來,吓了崔長生一跳,定睛一看,卻是同他交好的趙新林。
崔長生立時笑道:“新林。”
趙新林并非王家村兒的人,卻是慕名而來,在小營山半山腰住着的那位神醫那裏,醫治沉疴的病人。這人賃了崔長生家裏頭的一間房舍,已是住了三年之久,想來也是積病難醫的緣故。
趙新林往潘小桃離去的方向望了望,然後皺着眉頭看着崔長生:“那丫頭不是個好人,你且離她遠着些。”
崔長生聽了這話便不高興了:“桃妹妹很好,不許你這樣說她。”
趙新林利刃般的眉峰挑了挑,道:“你且只看她叫你私底下做的勾當,就曉得那不是個良善的。”
崔長生便明白,這趙新林怕是早就藏在了石頭後面,将潘小桃同他說的話都聽到了耳朵裏,于是更是不悅,道:“你答應我的,再不偷聽我和桃妹妹說話的,你說話不算數。”
趙新林哼了一聲,道:“哪裏是我故意偷聽的,那石頭後頭有只兔子洞,我是在掏兔子。”
崔長生“哦”了一聲,便信了,也就不再追究。
趙新林看了崔長生的傻樣兒,心道這種假話這呆子卻也信,不由得心下好笑,同時卻又更是生出了擔憂來,道:“你且不要理會那丫頭,也不許把她交代的話說給潘石頭聽。”
崔長生連連搖頭,道:“我應了桃妹妹的,你不要管我。”
趙新林不高興道:“你這小子怎的不聽人勸?那丫頭心機深,出手又狠辣,你且瞧着她對付她親爹親爺奶都那般手下不留情面,你且遠着些她,莫要被她給害了。”
崔長生撅起唇,道:“那潘家待桃妹妹不好,桃妹妹沒做錯。”
潘家裏頭的那些子彎彎繞繞的事兒,趙新林自是比崔長生清楚,若那丫頭是個小子,他定要喝彩一聲,再同那有仇必報的小子結交來往。
可如今做下這事兒的卻是個丫頭,趙新林便覺得有些不是味道了,有道是最毒婦人心,那丫頭還未成了婦人便如此心狠手毒,待到以後大了,嫁了人去,豈非更是毒辣厲害?
瞅着一臉呆憨的崔長生,趙新林将眉頭又擰了擰,道:“我未曾說她錯了,只是那丫頭小小年紀,心思忒是狠了些,你個呆小子,尋個心裏良善,性子敦厚的女娃娃去喜歡才是正經,莫要去愛此等毒物,只怕以後成了毒婦,害了你去。”
崔長生一臉不開心,道:“桃妹妹不會害我的,你莫要胡說。”
趙新林見他不開竅,不由得有些急了,道:“便是不說這個,她可是有婚約的人了,你同她走得近,就不怕村兒裏頭的人戳你們的脊梁骨?”
崔長生雖是憨,可這廉恥二字卻還是知曉的,趙新林的話算是戳到了他的軟肋上,登時怒了,将眼睛斜了斜,哼道:“你說桃妹妹的壞話,我不同你一起耍了。”說着便要走。
“別介啊!”見崔長生要走,趙新林忙嬉笑着去拉扯崔長生的衣袖,卻被崔長生拉着臉,揚起胳膊,狠狠地甩開,只頭也不回徑直往前走去。
趙新林見他當真惱了,忙跟了上去,道:“行了行了,我不說便是了。”
崔長生便駐足斜臉兒,拿眼兒睨他:“當真?”
趙新林笑道:“當真。”
于是崔長生便笑了,又歡歡喜喜和趙新林一同往自家房舍裏去了。
潘小桃回得家裏頭晾曬好了衣物,便去了竈間捅開了竈眼,生火做飯。
剛舀了瓢水淋幹淨了蔬菜葉子,忽覺竈間的天光忽的略微一暗,潘小桃轉過臉去看,卻是王家的大兒子王如春的媳婦兒樊氏,正立在竈房的門前。
樊氏長着張小巧瓜子臉,略顯輕薄的兩片唇正抿在一處,往潘小桃手裏的盆子裏瞄了兩眼,那臉色便沉了下來,不悅道:“怎的又要吃鹹米飯不成?”挑起細眉瞪了潘小桃兩眼:“你這死丫頭最是偷奸耍滑,飯食也不好好做,總是做些讨巧省力氣的。”
潘小桃只瞧得那女人沉了臉色,便轉過頭來自顧自的幹活,又聽得那人說得刻薄話,更是淡了臉色,只當自家是個耳聾,并不去搭理那樊氏。
說起這樊氏,起先小桃來了這王家,每每見得樊氏被欺負,心裏頭還是憐惜她的,以為是個和自家一樣,命運不濟的悲苦女子。卻是未曾料到,這樊氏卻是個欺軟怕硬,為人刻薄的。
對着王家的其他人,那是低眉順耳,滿臉怯弱。可轉過臉便又換了副面容,對着潘小桃那是挑眉瞪眼睛,嘴裏頭就不曾說過半句和氣話兒。
不是嫌棄潘小桃洗的衣服不幹淨,做飯味道不好,便是咒罵潘小桃偷奸耍滑,幹活不認真。倒比那王家惡婦周氏更是眼尖心細,把個潘小桃看管得嚴嚴實實的。
潘小桃将手裏頭的青菜放在案板上切碎,又從房梁上取下了一個竹簍,拿出一把幹豆角來。
樊氏見得那潘小桃竟不理會自己,卻是怒了,左右看了看,瞅見西牆上靠的一根細竹竿,幾步上前,抄起那竹竿子,便往潘小桃身上打去。
潘小桃正背對着她,沒有防備便被狠狠抽了一下,脊背上一緊,立時跳将過去,便堪堪躲開了那樊氏再次甩下的竹竿子。
方才那一下正打在潘小桃的肩頭,火辣辣的疼痛叫潘小桃登時大怒。這樊氏可不是那周氏,她忍得周氏是因着她要在王家過活,可這樊氏,不過是和自家一樣的人,何必忍了她去。快步走到水缸邊兒,握住了水缸裏頭的水瓢,舀得一瓢清水便潑向了那樊氏。
樊氏躲避不及,就被淋了個正着,渾身濕噠噠的頓時羞惱成怒,甩起竹竿子便又打了過去。
潘小桃靈巧地在竈間跳來蹦去的躲避,那樊氏打不到,便愈發生氣,拿着竹竿子攆着潘小桃打。卻是一個不小心,将案板上的竹籃子碰到了地上。
那籃子裏頭是周氏積攢多日的雞蛋,是要拿去給她閨女王如夢坐月子吃的,已是有二十枚之多,如今碎了一地,橙黃色的蛋液溢了一地,把個樊氏吓白了臉。
潘小桃瞅了瞅地上的爛雞蛋,心頭登時急速跳了幾下。這下可是糟糕了,便是這雞蛋不是她打碎的,然而那老妖婆又如何會饒了她去。
果然,周氏在堂屋裏頭聽得竈間“哐當”作響,便循聲前來,見得地上碎了一地的雞蛋,登時大怒。
那樊氏早已灰敗了臉,拿着竹竿子好似鹌鹑一般立在一側瑟瑟發抖,見得婆婆走了進來,那臉色不覺又白了幾分,又見婆婆瞬時沉了臉色,驚懼間指着潘小桃便喊了起來:“是她打碎的,和我不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