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修)

聽得樊氏惡人先告狀,潘小桃将纖細的柳眉擰了擰,卻是不曾開口替自己辯解半句。

周氏性子惡,如今打碎了她積攢多時的雞蛋,不管是她,還是樊氏,今個兒哪個也甭想逃得過去。

可憐那樊氏嫁進王家這麽久,卻是對自己的婆婆半點兒也不了解,莫非以為将罪責推到自家身上,她便能逃去了責罰不成?

潘小桃急速地瞥了一眼滿臉盛怒的周氏,又睨了一眼雪白着一張臉的樊氏,随即便将眼睫垂了垂,低眉順耳地束手立在了一側。總是要挨打的,卻不如沉默寡言,也省得愈發激怒了那老妖婆,自家更要吃了虧去。

果然,周氏将屋裏頭的兩人看了看,忽的一探手,奪去了樊氏手裏頭的竹竿,劈頭蓋臉朝着樊氏打了過去,罵道:“你個浪蹄子,打碎了雞蛋,還妄圖編了瞎話來哄騙我不成?以為我是七老八十,迷糊了眼麽?你個騷.浪蹄子,該死的賤.貨……”

那竹竿纖細得很,打到身上“啪啪”作響,極是疼痛。樊氏受不住,便在竈間跳将起來,東躲西藏,又把新近打回的一壺油給撞落在地。

潘小桃眼疾手快,忙疾步上前撈起了油壺,卻已是撒了半壺出去,黃澄澄的膩了一地,眼見着是吃不成了。

那周氏愈發惱恨起來,也不打那樊氏了,只緊緊攥着竹竿子,眼睛眯着,那眼神就好似尖刀利刃。

樊氏哆嗦着身子,已是吓破了膽子。潘小桃将剩下的半壺油重新放回了案板上,轉過身仍舊垂着頭,低眉順眼地束手立着。

周氏瞥了眼潘小桃,惡狠狠剜了她一眼,随即将視線重新轉到樊氏身上,陰測測冷笑道:“如今可是我親眼瞧着你打翻了半壺油,你還有何話可說?”

周氏那話一出,樊氏便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呆了一呆,往地上一跪,嚎啕大哭起來:“娘,我當真不是故意的。那雞蛋真真兒是小桃那死丫頭打破的,兒媳不敢編了瞎話欺騙婆婆。”

周氏呵呵冷笑了幾聲,轉過身便朝着潘小桃狠狠抽打了起來。潘小桃忙抱了頭蹲下身去,任憑那竹竿子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卻是半點聲音也不曾從她嘴裏頭叫喊出來。

周氏打了一會兒,便“呼哧呼哧”地喘起氣來。遂扔了竹竿子,喘得幾口氣,惡狠狠道:“如春如寶馬上就要回來了,你個小賤.貨還不快些燒竈做飯。”說着,又将眼睛瞥向了樊氏。

樊氏正悄悄兒翻着眼兒去窺視那周氏,見得周氏看她,立時垂了頭去,身子不由自主便打起了哆嗦。

周氏卻是冷笑了兩聲,然後又看向了潘小桃,道:“把地上的雞蛋收拾起來,找了小盆兒裝着,每日裏炒了蛋花,端去給東屋兒裏頭的那個老不死的吃去,也省得族長每每見得我,都要數落我不孝順,說我刻薄了那老妖婆,不叫她吃好的。”

周氏口中的老不死,老妖婆,卻是她自己個兒的婆婆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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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是一年前得的癱病,躺在床上不能自理。而潘小桃的公公王凡,卻是半年前,偷了家裏頭的銀子去賭錢的時候,不小心從山道兒上摔進了石溝裏頭,後腦勺撞在了大石塊上,一命嗚呼了。

自此,周氏便開始苛待那林氏,饑一頓飽一頓的,總不叫她吃飽飯。又因着林氏素來惡毒潑辣,不論是潘小桃,還是那樊氏,照顧她時,都不曾用心。不過才半年的功夫,那林氏便瘦了好幾圈,瞅着竟只剩下了一把細骨頭。

周氏說罷便要轉身離去,走到門處,忽的想起一事,回頭看向潘小桃:“忘了告訴你,待會兒有客人來,你蒸了米飯,炒得幾個拿手的菜出來。”

潘小桃忙應下,見得周氏出了門去,便找了小盆,将地上的蛋液收拾起來。那蛋液沾了地上的泥土,又被潘小桃捧到了盆兒裏頭,立時成了灰不溜秋的糊糊狀。

潘小桃看着那渾濁不清的蛋液,又想起當日她才進得王家時候,那林氏刻薄狠辣的模樣,不由得冷冷笑了幾聲,這可真真兒是現世報。又想起周氏,心道,那周氏和那林氏不相上下,都是一般的惡毒心狠,卻也不知,那周氏卻會得了甚個報應。

樊氏一直跪在地上,此時她心裏頭滿是惴惴的不安。婆婆沒繼續打她,可她曉得,等着一會兒丈夫回來,婆婆那裏一句話交代下來,她必定是要被丈夫拎到屋裏頭惡揍的。想起丈夫碗口大小的拳頭,樊氏不禁又打起了冷戰。

便是這會兒的功夫,潘小桃已經手腳利索地淘米蒸米,又切了菜,燒起火擱了油,放下姜蒜蔥花,油鍋裏登時發出“滋滋”的聲響,沒得一會兒,噴香的味道便盈滿了整個竈間。

嗅得這菜香,樊氏漸漸回過神來,瞅着竈臺前忙忙碌碌的瘦小身影,登時怒火充滿心頭,将個潘小桃恨了個死。

若非是這個死丫頭,她哪裏會不小心碰落了那一籃子雞蛋,更不會當着婆婆的面,又撞落了那油壺。如今渾身上下濕噠噠的不說,等着丈夫歸家,不定還要把她怎麽樣呢!

剛剛被抽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樊氏一腔怨恨,有心再去找那潘小桃的麻煩,可周氏的囑咐卻是聽進了耳裏,害怕耽誤了潘小桃做飯,最後又要尋了晦氣來。于是緩緩站起身,慢騰騰出了竈間。

瞥見樊氏離去,潘小桃才算是放下一顆心來,那樊氏腦袋瓜子時不時便要不靈光,若是還要尋了她的麻煩,雖那樊氏得不了好處,可她自己個兒也是要跟着她吃挂落的。

揉了揉被周氏抽打的地方,潘小桃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倒抽涼氣,這可真真兒是飛來橫禍啊!

等着夜裏頭,樊氏果然挨了打。屋裏頭不時傳出樊氏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還有王如春氣壯如牛的呵斥咒罵聲。

潘小桃停下手中的紡車,走近窗格往外頭張望。樊氏屋子的窗臺外,果然晃動着一團黑影子。潘小桃冷冷勾起唇,王如寶那狗東西果然又去偷看了。

說起這王如寶,怪毛病多得很,其中最讓潘小桃厭惡的,便是他喜好偷窺。自從被她發現後,每次要洗澡,她都會尋得他不在家的時候。

若只是偷窺她也罷了,畢竟她是他未過門兒的妻室,又是年輕少女,王如寶年紀輕輕,起了淫.穢心思,倒也正常。然而那王如寶卻惡心得很,家裏頭的女人,便是他的生身母親周氏,也都被他偷看過。

潘小桃瞅得那團影子,眉頭便忍不住蹙了起來。這沒有人倫,罔顧道德的爛東西,她無論如何也不要嫁給他。

第二日,樊氏端了水盆往外頭倒水的時候,潘小桃正收攏着要洗的衣服,預備着要去潭水邊兒洗,擡眼一瞧,那樊氏的一張小臉兒上,好似開了染坊一般,五顏六色,煞是鮮豔。

見得潘小桃看過來,樊氏立時瞪起了眼,惡狠狠看過去,緊抿着唇,好似下一刻便要沖過來,要将潘小桃惡揍一頓。

欺軟怕硬的壞東西!潘小桃斜了那樊氏一眼,背起竹籠就往門處走去。

樊氏氣壞了,将水盆一擱,便要快步去追潘小桃。不料剛走兩步,屋裏頭便傳出王如春的叫罵聲:“賤人,你是死在外頭了嗎?我要的茶呢?”

樊氏這才想起來,她還要給自家那狠心郎君沏茶喝呢!趕忙掉轉頭去了竈間,手忙腳亂地沏了茶端着往屋裏走去。

剛撩了簾子進得內卧,迎面便是一拳頭,鼻頭一酸,鑽心一疼,手上的茶碗便落在了地上,“啪嚓”一聲響,瓷碗四分五裂,裏頭的水也四濺出來,王如春剛剛上腳的新棉鞋立時變得濕噠噠的。

樊氏蹲坐在地上,還不曾回過神來,只呆呆伸出手,往臉上一模,指頭上頓時鮮紅一片。

王如春卻已然暴怒起來,伸手揪住樊氏的發髻将她提溜了起來,胳膊一甩,樊氏便順着力道跌在了靠牆放着的條案上。

條案上擺着周氏新近買回家的香爐,被樊氏一撞,在條案上轉了幾轉,便掉落在了地面上。因着昨個兒夜裏頭燒了熏香,裏面攢了許多的香灰,立時傾了一地。

而樊氏自己,先是趴在了條案上,然後便蹲坐在了地上,不巧得很,正坐在了那堆香灰的旁邊。蕩起一陣風來,吹得香灰往四面八方而去,一部分便落在了王如春的鞋面上。因着鞋面沾了水,那灰便黏在了上面,鞋子立時變得肮髒起來。

王如春更是氣,擡腳便踹在了樊氏的肩頭上,樊氏立時嚎啕一聲,趴在地上嗚咽不止。

王如春聽得那嗚嗚咽咽的哭聲便是心煩,随手撈起條案上放着的雞毛撣子,便劈頭蓋臉打了上去,罵道:“你個挨千刀的衰貨,大早上就來尋晦氣,老子上輩子沒做好事,才娶了你這麽個糟貨,你怎麽不去死,你死了,老子也好重新娶個順眼兒有眼色的。”

周氏洗漱挽發剛剛出得屋門,便聽得東廂房裏頭,樊氏尖着嗓子不住口兒地在哭叫。心下一煩躁,大聲呵斥道:“大早上的,鬧什麽鬧,沒得觸了黴頭。”

王如春聽得母親的話,這才住了手,見着樊氏還不住口地哭喊,又忍不住上前踹了她兩腳,罵道:“你再敢哭出一聲兒試試?”

樊氏立時抿住了唇,只是喉間還“呼呼”作響,聽得王如春又是一陣心煩,沒忍住又是一腳踹了過去。

王家莊的女人們向來都是在村口的小溪邊兒浣洗衣物,然而潘小桃喜靜,每每她去了小溪邊,那些長舌婦人們便叽叽喳喳問個不住,不是問夜裏頭樊氏又為何哭叫起來,便是問,她最近又被周氏如何磋磨……煩不勝煩,潘小桃便尋了僻靜安寧的淨水潭來清潔衣物。這淨水潭是死過人的,平素裏再沒人敢來這裏。潘小桃卻是不怕,只身在這裏,也能尋了一個清淨。

剛拿出衣物清洗起來,便聽得一側忽的一陣輕響,擡得眼去,卻是一個眉清目秀,長得甚是好看的少年郎君,正擰着眉峰,不悅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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