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修)
王如寶走在林間的小道上,他長相和周氏頗為相似,連身材也和周氏一模一樣,是個肥膩膩的大胖子。
潘小桃和崔長生為了避人耳目,撿柴的時候故意尋了人煙罕至的地方,這下可是苦了王如寶,遍尋不到,便在心裏頭窩了一股子火氣。
扶着樹幹正在喘氣,忽聽前頭一個清冽的聲音傳了來:“你來找我做甚?”
王如寶一聽得這聲音,立時怒火盈頭,擡起臉來便破口大罵:“你這小騷貨,尋了這麽人煙稀少的地方拾柴,莫不是背着我找了野男人在此茍合不成?”
潘小桃聽那王如寶滿嘴噴糞,不由得大怒,便眉眼淡漠地看過去,冷冷道:“有道是捉賊捉贓,捉奸捉雙,你且把奸夫尋了出來,再來罵我也不遲。若是沒有奸夫,你如此污蔑我,我倒是不怕名聲被污,只要你樂意頭頂上莫名其妙便要多上一頂綠帽,便随着你的意思去罵便是。”
王如寶并不擅長口舌,被噎住便很是不悅,剜了潘小桃一眼,粗聲粗氣道:“娘讓我來尋你,你且趕緊的,莫要拖拖拉拉,叫人看了便要生氣。”
潘小桃心裏疑惑,不知那周氏火急火燎尋了她回去做甚。睨了王如寶一眼,便背着一捆柴火往山下走去。
王如寶恨恨地看着潘小桃的背影,又喘了幾口粗氣,才一臉怨色地跟在後頭慢慢往山下走去。
早在潘小桃出去應付那王如寶的時候,就交代了崔長生,叫他躲在一棵大樹後頭,聽着林子裏沒了動靜,才能出來。崔長生果然乖乖地等在樹後頭,聽着林子裏沒了響聲,才偷偷露出了半個腦袋來。見着林子裏空蕩蕩的,不見了潘小桃的身影,崔長生便從樹後走出,也順着山道往家裏去了。
進得院子裏,潘小桃便瞧見周氏正坐在廊下的太師椅上,看見她,臉色便是一沉,冷冷的眼神注視過來,潘小桃雖是不怕,也由不得心跳了幾下。
将柴火卸下,潘小桃走到周氏面前,半垂着頭慢慢問道:“不知娘尋我何事?”
周氏先是冷笑幾聲,随後才慢條斯理地道:“你當日來我家年紀還小,如今大了,有些話我還是要和你交代清楚的。”
潘小桃應道:“娘說。”
周氏便彈一彈衣袖,冷冷笑道:“你且聽着,當初你來我家,雖說是做童養媳,實則卻是賣進了我王家的。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這人財兩訖,你便和那潘家再無瓜葛。”說着挑一挑眉,陰冷冷地問道:“你可明白?”
潘小桃還以為那惡婆娘要說甚,哪知是這個,很是平淡地回道:“小桃明白。”
周氏見下面立着的那女孩子面容漠然,并沒有因着她的話而面露傷心痛楚,心裏滿意的同時,不免又覺得這女孩子的心腸未免硬了些。便是在這時,大門被人從外頭拉開,王如春點頭哈腰地領着兩個人進了院子。
Advertisement
卻是兩個身着官服的差役,周氏看見,忙堆滿了笑,起身從廊下走了過去,福了福,笑道:“差大爺來了,這奔波勞累的,家裏頭有茶水果子,請裏面歇歇腳。”
潘小桃自覺沒自家的事兒了,怕立在院子裏又招了周氏的眼,便幾步進了自己住着的柴房,輕輕掩了門,又快步走到窗格處往外頭看。
院子裏,母子二人正殷切地招呼着那兩個突然而來的差役,潘小桃卻是疑惑,這王家母子雖是在家裏頭作威作福,壓榨着自己和那樊氏,然則在外頭,卻是極少惹是生非的,如何招惹了兩個差役來。
轉身靠在窗棂上,正在想,門卻被人推開,周氏立在門處冷聲喊道:“你且随着差役大爺們去認屍,記得早去早回,莫要在外頭貪玩逗留。”又瞥了兩眼潘小桃:“記住我說的話,你是王家買了回家的人,旁人家的事兒,同你可是沒甚瓜葛的,莫要多事惹麻煩。”
潘小桃心頭一驚,擡頭瞧見周氏冷酷無情的面容,心如電轉,立時猜到,莫不是潘家死人了?可怎的和官府有了牽扯?
周氏已經在門處催促她了,潘小桃忙應下,便垂着頭出了柴房。周氏又吩咐王如寶也跟着一同前去,潘小桃曉得這是為了看着她,也不吭聲,只乖乖跟在兩個差役身後,往五裏地外的縣衙裏走去。
眼見着幾人走遠,王如春立在大門處,忽的悶聲說道:“那丫頭既是賣進了王家門,潘家的事兒何必要她抛頭露面的,還要去縣衙裏認屍。”
周氏瞧見王如春面色不好,曉得他自來對女子的德行要求甚為嚴苛,一面伸手關門,一面和顏悅色道:“那丫頭既是賣進了咱們家,那潘家的事兒自然和她無關。只是官府裏的人專門來叫那丫頭去認屍,也不好逆了他們的意思。”
而潘小桃這邊,瞧着那兩個差役年歲并不是很大,又長得和顏悅色,便抿抿唇,嬌氣氣地問道:“官差大哥,卻不知要民女去那縣衙裏頭做甚?”
潘小桃已是開始抽條的年紀,雖是眉眼還未長開,卻已是面如春露,音如黃鹂。又是故意辦了嬌氣柔弱的模樣,自是叫那兩個差役頓生憐香惜玉的意思來。
一人回道:“小妹妹莫怕,不過是昨夜裏西城那裏的賭坊發生了鬥毆,死了幾個人。有人認出死的那人是潘家莊賣桃子的潘仙兒,咱們去潘家莊走了一遭,家裏頭的老頭兒卻是病了,老太婆走不開,小孫孫年紀又小,便說王家莊裏頭還有一個孫女。咱們便尋了來。”
見得潘小桃瞬時便驚詫冷凝的面容,另一人許是怕潘小桃聽了害怕難過,便安慰道:“也不見得就是你爹,且去看看再說。”
潘小桃強自挑起唇,露得一抹淺笑來:“是,多謝官差大哥關懷。”随即便又沉了臉色,心裏不由得惴惴不安起來。
他爹竟是死了?潘小桃忍不住想,他死了,她還要如何去報複他,叫他後悔呢?
一時到了縣衙的停屍房,裏頭正走出了幾人,哭哭啼啼,很是吵鬧。王如寶嫌棄停屍房晦氣,便不肯進去,潘小桃便只身跟着差役們進了屋裏面。
偌大的房間裏,并排擱置着許多蒙了白布的屍體。潘小桃跟着差役在其中一具屍體前駐足,且見那差役揭開那布,潘小桃睜眼兒看去,方臉黑臉皮,果然是她那狠心薄情的爹爹。
差役問道:“可認識此人?”
潘小桃呆了呆,眼神略顯得有些呆滞,緩了一緩,才回道:“認得,正是民女的爹爹。”
差役便笑道:“如此甚好,既是你爹,你且使些銀兩,将你爹拉回家去安葬了吧!”又見面前這丫頭瘦瘦弱弱,長得如花似玉的,便啧啧嘴,嘆道:“可惜是聚衆鬧事,也不曉得是哪個打死了你爹,這啞巴虧,可算是吃定了。”
潘小桃愣愣望着那木板上已經僵硬了的屍體,不曾想到,三年前一別,再見竟是如此模樣。也并非不傷心,然而想起這人是如何逼死了她娘,又是如何待她冷漠無情,潘小桃直勾勾望着那屍體,心裏雖是亂如細麻,可嘴上卻冷冰冰道:
“他雖是我爹,可三年前已經将我賣去了王家。如今我是王家人,潘家的事兒我實在無法出手去管。勞煩差役大哥還是去潘家莊跑一趟,叫了那家裏的老爺子來把屍體運回去吧!”說完給那差役福了福,便轉身去了。
那差役見那少女走得幹淨利落,搖搖頭,嘆了句:“長得漂亮,卻是個心狠的。”便去招呼人,去那潘家莊再去尋那潘家的老爺子來領屍。
潘小桃出得停屍房,卻是不見了王如寶的身影。她心裏頭思緒紊亂,也顧不上去尋那男人,便自己一路往王家莊奔去。
等着出了縣城,到了山間的小道上,空蕩蕩的黃土路上,潘小桃驀然便有些頭暈起來。不禁歇腳駐足,再擡起頭來,前方不遠處,他爹竟立在那裏。
潘小桃不禁驚了一跳,且看那身影颀長渾厚,手裏頭還拿着一串冰糖葫蘆,正遞給一旁的,梳着雙丫髻,矮小的小姑娘。頓時心跳如雷,潘小桃不由得後退幾步,便見前頭的人影變幻莫測,竟是出現了那一年,他将她放在自己的脖頸上,帶着她,去看廟會裏頭的猴戲。
鼻子一酸,眼淚便流了出來。
那男人也是疼過自己的,可如今,他竟是死了。
潘小桃覺得這一切都那麽不真實,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娘死的那天,僵硬的身體,青白的面色,還有因着風吹,而悠悠蕩蕩的紗帳……潘小桃忽的一頓,随即飛速奔跑了起來。耳邊是“呼呼”刮過的冷風,吹得她臉皮冰冷,鼻尖發酸。
自從她娘死後,爹爹的面容在她的心裏面,一瞬間便變得猙獰陌生起來。她恨他,恨他無情無義,非要納了那女人進門兒,進而逼死了娘親。也恨他冷心涼肺,後娘賣她的時候,對她不聞不問。
而今他竟是死了,竟是死了……潘小桃飛速的抹去臉上的眼淚,這不是她願意看到的,她沒想他死,她只是想讓他後悔,後悔那樣對待娘親,後悔抛棄了她。
冷風灌進了鼻孔,尖利酸澀的感覺叫潘小桃直皺眉。她“呼哧呼哧”喘着氣,腔內侵入了刺骨涼風,滿腹都是冰冷的疼,尖刻的痛。
她終于跑不動了,彎着腰,兩只手按在膝蓋上狠狠地喘着氣。眼淚卻不由自主順着雙頰滑落,一顆接着一顆的,落在了灰撲撲的黃土地上。
如果,如果不是她授意長生哥哥,讓長生哥哥的爹爹去引誘了後娘去賭博,是否那人就不會死……哦,不!潘小桃狠狠閉緊了眼睛,使勁兒地搖着頭。
她不該後悔的,不該後悔的,此時此刻,她應該大笑才是。害死娘的罪魁終于死了,惡有惡報,她該感到欣慰才是。然而心卻好痛,笑容無法綻開,淚水和悲痛瞬時吞沒了她。
那畢竟是她親爹呀,便是後頭一切都變了,可之前的那七年裏,他是愛過她的,疼過她的。她雖深恨他,可也只想着讓他後悔,讓他落魄,然後再用一輩子的痛苦悔恨,來償還他辜負了的娘親的那些情誼。
可她沒想着要了他的性命呀!
潘小桃已是說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此時此刻,她究竟是該笑,還是該哭呢?
趙新林遠遠地綴在潘小桃的身後,今個兒他去集市上買幹貨,回來的時候,剛下了岔路口,便遙遙看見前面一個窈窕女子正疾步走在山間的小道上。
仔細辨認後,趙新林肯定,那女子正是引得長生癡迷不醒的潘氏。心裏不禁疑惑,那王家素來對家裏頭的兩個兒媳看管得嚴實,今日裏怎的叫這女子孤身一人出了莊子了。
正奇怪着,那少女卻忽的奔跑了起來,冷冷的涼風裏,遙遙傳來了她嗚嗚咽咽的哭泣聲。趙新林忍不住跟了上去,卻并不靠近,只遠遠的綴着。
等着潘小桃忽的頓住,彎下腰扶着膝蓋喘氣,趙新林便也停住了腳步,下巴抵在懷中抱着的包裹上,兩眼疑惑地看着前頭那細弱的背影。
及至那突湧心頭的悲戚漸漸淡去,潘小桃拉起衣袖,将頰上的淚珠拭幹,然後抽抽鼻子揉揉眼,便慢慢往王家莊裏走去。
趙新林也不遠不近地跟着,等着進了莊子,那少女的身影慢慢走遠,他疾步趕回了家裏頭。
進得院子,便看見長生正舉着斧頭在劈柴。顧不上放下東西,幾步上前,蹲在長生身側,問道:“潘家可是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站男主,不要站男主,不要站男主……重要的話重複三遍!!作者腦洞怪異,随便站男主你會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