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修)

瞧見那少年郎,潘小桃立時皺起了眉,這少年她認識,是租賃長生哥哥家房屋的住客,每每見了她,便要擰眉斜眼,那雙黑漆如墨的雙瞳裏,分明是顯而易見的厭惡。

見那少年一雙眼睛正緊緊盯住自己,潘小桃極為不自在,不高興,翻起眼皮棱了那人一眼,便扭過頭繼續浣洗衣物。

趙新林自然看到了那對兒白眼,然而他很是無所謂,走上前,居高臨下地望着潘小桃:“喂,那小丫頭,以後你離長生遠一些,他是個老實孩子,你莫要去害了他。”

潘小桃一聽便要發怒,轉過頭不高興道:“我哪裏害了長生哥哥,再說這和你又有何幹,要你多管閑事兒!”

趙新林冷哼一聲,道:“長生那孩子是個缺心眼兒的,可我卻是曉得,你這小丫頭心思深,又是個下得去狠手的,長生若是和你走得近,若是有朝一日惹了你,必定是要遭了你的毒手的。再者,你是王如寶未過門兒的媳婦兒,也不好和個沒有血緣的少年走得如此之近。你不怕閑言碎語,可長生是個好孩子,你莫要連累了他。”

潘小桃哪裏聽得進這種話,将眼睛翻了翻,冷笑道:“真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我和長生哥哥的事兒,要你一個不相幹的人來管。趁早歇了這心思,哪裏涼快,躲哪裏去。莫要戳別人的眼珠子,惹人厭,憑白暗地裏叫人咒罵。”

真真兒是長了一張利嘴!趙新林聽罷這話,愈發認定了這丫頭是個心毒難纏的人物,哼道:“我是個外人自然收拾不得你,倒不知你那未婚夫婿聽得了你同個外男交好,可會饒得過你。”

這厮竟敢威脅自己!潘小桃心頭一陣劇跳,恨恨瞪着趙新林。

她倒是不怕那王如寶,便連那周氏,她也是不怕的。而且這事兒,說破了天去,也不過是眼前這臭小子的一家之言,王家母子倆不見得會信。既是不信,也不會将她如何,頂多是挨頓揍罷了。

可是平白無故的,她也不想白白挨了打去。便丢了手中的衣物,起身逼近趙新林,小臉兒揚的高高的,一對兒水洗般澄清的眼珠子直勾勾剜向趙新林,道:“我同你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你何苦要害了我去挨打?便是我同長生哥哥走得近,可是這種事兒,你情我願,又并非是我強迫了,或是引誘了。你如此害我,還口口聲聲說我心毒手狠,倒不知你和我究竟哪個心毒手狠。”

趙新林見潘小桃如此牙尖嘴利,心裏頭愈發瞧她不喜。心想一個小丫頭,因着男女私情之事,被個男子如此當面诘責,既不臉紅,也不心虛,反而咄咄逼人,出言責問,如此心思沉穩,臉皮之厚,長生那小子憨頭憨腦的,哪裏能降服得了這種女子。且這女子如今不過還是個小丫頭,就能這般模樣,若是以後再大些,豈非更是厲害?

愈發冷了面孔,道:“身為女子,就該嚴守婦道。你既是許配給了王如寶,為何不安于家室,反而要和外姓男子牽扯不清楚。長生是憨,可你不憨。你和他分明不可能有結果,你又何必故意給他好臉色,要他一片癡心于你?還有你囑咐他做的那些事,雖說是潘家罪有應得,可若是叫人察覺了去,豈非是給長生惹了麻煩回來?他心思澄淨,自來對人不設防備,若是因此得罪了那起子狠辣之人,起了歪心毒念,害了他去,你心裏莫非就不會因此不安?”

這番話倒是說進了潘小桃的心眼兒裏,往日裏她一心只想複仇,叫潘家那些負了她娘,又害了她娘和她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卻是沒思慮到,若是這事兒叫心細的人瞧了去,被那些人知道,長生那心思單純的,又會不會因此遭了難。

然而卻是不想在這少年面前失了氣勢,冷冷道:“多謝你的提醒,這事兒我自會放在心上。然而我和長生哥哥的事兒,就不要你費心多事了。”

想起這少年方才威脅她,要告密給王如寶那混賬聽,不由得翹起唇角,譏笑道:“你且只管告訴了王如寶去,不過是挨頓揍罷了,又不能将我打死,又有何懼?只是不曉得,若是長生哥哥知曉了此事,以後他可還會同你說笑玩樂,将你看做知心好友來相待。”

趙新林聽罷這話頓時大怒,這死丫頭竟敢反過來脅迫他,然而記起崔長生那憨子的死心眼兒,又知道他歡喜這丫頭得緊,不由得冷了冷面色,哼了一聲,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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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耽誤了一些時辰,潘小桃浣洗衣物轉回家,便稍稍遲了些。周氏正立在院子裏,手裏握着一把瓜子,見得潘小桃進得屋門,臉上浮起一抹冷冽的譏笑:“呦,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洗到明年打春兒才會回來呢!”

潘小桃并不作聲,只是加快了腳步,手腳麻利地将衣服晾曬在院子裏,垂頭進了竈間。

周氏見她垂眉耷眼兒的,倒也乖巧,想起大兒媳晨起時分鬼哭狼嚎,便翻了翻眼兒,難得的沒再繼續苛責。

手裏頭摘着菜,潘小桃不由自主便想起了那個可惡的少年說的那番話。雖是不甚悅耳,然而卻甚是有理。

抿抿唇,潘小桃為自己思慮不周,險些給長生哥哥惹了麻煩上身,而自責不已。心想着下次若是見着了長生哥哥,可得同他好生交代一番。潘家的那個毒婦本就不是個好人,如今沾染了賭瘾,只怕是更要喪心病狂才是。

吃罷午飯,潘小桃便換了一身兒髒衣,挽了一根長草繩,出了門兒便往後山去了。

周氏每日裏是雷打不動,必定要歇了午覺的,王如春哥弟倆不在家,樊氏便悉悉索索地摸了出來,見着潘小桃如此打扮,曉得她要去撿柴,便冷着一副嘴臉,哼道:“後山林多地方大,你可莫要只顧着貪玩,撿了小小一捆的柴火回家來。”

潘小桃斜了那女人一眼,眼見她鼻青臉腫的模樣,不由得譏笑道:“嫂子有空閑來說我,倒不如趕緊回屋裏頭織布才是,若是今日裏還是短短的一截兒,婆婆那裏必定不會饒了你去。且看嫂子如此模樣,若是再添了新傷,可要如何是好?”說完便推開門兒去了。

樊氏立時大怒,緊攆了幾步,要追出家門兒去罵那潘小桃,卻聽得潘小桃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道:“嫂子還是莫要出了大門來,若是被旁人瞧去,說給了大哥聽,免不得大哥又要生氣,回頭再尋了大嫂的不是,又是何必。”

氣得樊氏直跺腳,然而卻是不敢往外頭去了。想起那次隔壁家的婆娘被男人打,她沒忍住,便溜了出去想看熱鬧。卻被哪個多嘴的說給了自家男人聽,回頭男人回了家,便将她一頓狠揍。還道,若是她再敢不經他允許,便出了大門兒抛頭露面,便要把她的兩條腿給打折了。

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樊氏忙轉過身往小屋裏走去。今日的紗布才織了少許,若是下午再不加把勁兒,只怕婆婆還要吊臉色,婆婆臉色不好,男人是必定要攥了拳頭往她身上砸的。

潘小桃一路小跑,剛行至村口,便瞧見崔長生坐在村口的大柳樹下,擡眼看見她,立時站起身,扯着唇笑了起來。

慘淡的日光因着少年的笑容而忽的燦爛奪目,潘小桃不由得也跟着抿唇笑了起來。然而心頭一動,很快便沉了臉。

潘小桃飛速往四周望了望,只遠遠的看見了一個人影。心下一定,又忙将頭一低,也不搭理崔長生,徑直往後山去了。

崔長生本還樂呵,見着潘小桃沉了臉,登時心一縮,立時緊張起來。想要上前搭腔,瞅見潘小桃的臉色,卻又被唬得不敢動彈。

後頭被獨自扔在了這村口處,崔長生悶頭想了會兒,才忽的記起,桃妹妹仿佛交代過他,白日裏,人多口雜的地方,莫要叫人看出他們倆相熟。伸手朝自己的腦袋瓜拍了拍,轉過身也順着小道往後山去了。

等着進了山林,果然見得桃妹妹立在一棵大樹下,抿着唇,一雙烏沉沉的眼珠子,正望着他。

崔長生見着潘小桃便要忍不住歡喜,忙笑盈盈上了前去,在潘小桃面前駐足,漆如點墨,明如星子的眼睛閃着亮光,笑着喚了一聲:“桃妹妹。”

潘小桃本存了心思,要數落他不知分寸,竟在村口處等她,但如今見着他笑了,心裏一軟,一甜,也忍不住抿着唇笑了。

兩人對望着傻笑了會兒,潘小桃才嗔道:“你這呆子,說了幾遍,不要在外頭顯露出咱們倆相熟,你偏偏不聽。”

崔長生撓了撓腦袋,嘿嘿一笑:“原是我的錯,我腦子笨,給忘了,下次定會牢牢記在心裏,再不會犯錯,惹妹妹不開心。”

潘小桃便抿着唇兒又笑了,然後伸手扯了扯崔長生的衣袖,道:“走吧,我還要撿柴呢,回頭撿的少了,那惡婆娘又該拿棍子打我了。”

一聽到潘小桃挨打,崔長生如此憨厚老實,也立時陰沉了臉,将嘴巴繃起來,默默跟在潘小桃身後,幫潘小桃拾柴火。半晌,忽的悶悶道:“桃妹妹,我明天就去求趙大叔,求他收我做學徒,等我學會了手藝,就帶你走。”

潘小桃正彎着腰拾起一根木柴,聽得這話,身子驀地一凝,随即面容上便綻開了一抹笑。這呆子,竟然同她想到一處了。

直起身望過去,那憨子離她不遠,正“哼哧哼哧”地彎着腰拾柴,懷裏頭已經攢了一大摞,把新穿的襖子都弄髒了。

潘小桃見他腰背渾實,繃得襖子緊緊的,愈發顯得高大強壯,不由得抿抿唇,臉頰處忽的便紅了。猛地轉過身去,拿冰涼的手背去貼臉面,熱燙燙的,倒好似發了熱一般。

“真不要臉!”潘小桃抿着唇兒低聲罵道,想要疾步走遠些,又舍不得離那呆子太遠。忍不住斜了眼去看,心裏蜜甜甜的,恰似幼年時候,娘親剝了一顆清甜潤口的糖果,笑盈盈塞進了她的唇間。

眼見着柴火越拾越多,潘小桃正要交代崔長生,要小心着潘家的那些人,卻忽聽遠處傳來喊叫聲,豎耳一聽,卻叫得是她的名字。再一聽,竟是王如寶的聲音。

潘小桃眉頭一緊,那混賬王八蛋來尋她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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