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雲花的父兄是在城裏的镖局裏頭做活的,這次押了一批值錢的寶貝,便被得了消息的匪徒們給盯上了。卻不成想,镖隊死了六個人,他們家就占了一半兒。
镖局的人送了銀子過來給那林氏,林氏哭得死去活來的,哪裏還顧得上銀子,便被前來的丈夫的弟弟給拿走了。等着她哭完了一陣兒,這才想起來銀子的事兒,再去要,便少了一大半兒。氣得要死,卻又不敢和小叔子争執對質,只把郁氣擱在心裏頭,不出幾日,便病了。
小雲花哭哭啼啼和潘小桃說着這些話,潘小桃很是憐惜地撫着她的頭頂,替她擦去了眼淚。然而小雲花驟然失去了父兄的庇護,家裏的母親又是個懦弱的性子,那銀子分明就是拿不回來的。只得勸道:“好在還要回了一些,好生勸勸你娘,人死不能複生,活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然而林氏哪裏聽得進去,每日裏哭哭啼啼的,倒是才過了六歲生辰的小雲花,每日裏在竈間學着做飯食。潘小桃不時溜了出去,往小雲花家探望,見着此景,很是嘆了口氣。便一面教給小雲花如何做飯菜,一面幫着小雲花去開解那林氏,并提醒她,要緊的是銀子和田裏的地,銀子已經被弄走了一半兒,那地可不能再被人瓜分走了,不然他們娘倆兒以後可要指着什麽過活。
然而林氏到底是懦弱慣了,之前靠着小雲花的爹過活,那是個知疼知暖的男人,對林氏也很是疼愛,林氏便是性子軟了些也無妨,總歸有小雲花的爹給她撐着腰,還有甚個可怕的。可如今那男人突然死去,家裏的頂梁柱倒了,連兩個兒子也一起沒了,留下林氏當家做主,可不是要被人欺負死。
首當其沖的便是林氏的小叔子。那可不是個好東西,之前瓜分走了林氏一半兒的賠償金,若非林氏有個知情達理的好妯娌,同自家男人吵了一架,便連這一半兒的銀子,林氏也甭想拿到手。
既不是個好東西,林氏又是個懦弱的,自然而然的,屬于林氏那一房的地,便又被那小叔子惦記上了,理由也很是充分,說什麽林氏只有一個女兒,以後也是別人家的人,這地自然的,要留給他兒子才對頭。
林氏的病情愈發嚴重起來,每次見得小雲花,小雲花都要撲在潘小桃的懷裏頭,哭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的。她自來是被嬌養長大的,這一夕之間家門驟變,頭頂上的天爛了一個大窟窿,娘親又不濟事,那些子狂風暴雨,可不都沖着她一個小小娃娃鋪天蓋地地便打了來。
潘小桃對着這小雲花心裏頭的恐懼和不安很是深有感觸。那一年她也不過是比小雲花大了一歲,娘親驟然死去,爹爹迫不及待地便迎娶了新人。家還是那個家,可一切都變了。
她想要求助爺奶,可惜她是個女娃,哪裏比得上那個帶把兒的男娃娃。她想去求助姥爺姥姥,可惜娘親的娘家因着家中的生意有變,她五歲那年便舉家搬遷,去了極遠的金州重安縣。連娘親下葬的時候那裏都沒有人來,卻哪裏還會有人為了她一個別人家的閨女,千裏迢迢,費盡周折。
将小雲花攬在懷裏頭,潘小桃的心頭上漸漸積攢起了一片烏雲。林氏的那個妯娌是個心正的,便是她那小叔子不是個好東西,把地都弄了去,有那個妯娌在,必定會送了糧食過來的。只要有吃的,便不怕。現下最可怕的卻是那個該死的王如寶。
潘小桃擰緊了眉,那個男人這幾日來小雲花家的次數不比她少,那狗東西賊眉鼠眼的,一看就在打壞注意。撫了撫小雲花柔軟的發頂,潘小桃的一顆心簡直焦愁極了。
這擔憂如今畢竟是毫無證據的,她倒是在林氏跟前隐晦地提及過,可那林氏只顧着為死去的丈夫兒子傷心,又因着小叔子的欺負而憤憤不平,每日裏躺在床上唉聲嘆氣的,又哪裏顧得上自家的女兒。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囑咐小雲花,見得那王家的二哥哥,一定不要理會他,不要同他說話,他若有意靠近,便要大聲喊叫,然後趕快跑到她娘親身邊兒去。
小雲花是個乖巧懂事的姑娘,她雖是不明白小桃姐姐為何這般交代她,卻是知道,小桃姐姐不會害了她,點點頭,表示一定會按着潘小桃的話去做的。
看着小雲花乖巧地點着頭,潘小桃鼻頭一酸,便重重地将小雲花抱在了懷裏。可憐的孩子,她的命運又會是怎樣的?
王如寶這幾日很是興奮,他的眼睛,自從那一日在自家庭院裏頭,瞧得那一朵枝頭上剛剛露出粉嫩顏色的花骨朵後,就再也無法挪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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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那是他一牆之隔的鄰家之女,也無法阻擋他內心深處,龌龊如同廁中之蛆的卑劣欲念。只是礙于那女童有着強壯的父兄,他不敢,也不能,只得壓制住了那不時便要迸濺而出的瘋狂念頭,極是悶悶不樂。
然而天降的福分,那三個人竟是死了。王如寶無法抑制住內心的狂喜,他簡直要驚喜地瘋掉了。原先是隔着三座重山,再也夠不到的小嫩花,如今竟是咫尺之間的距離。他的心開始蠢蠢欲動,他忍不住便要去那隔壁的院子裏,心裏頭,簡直有一頭狂野的馬在嘶鳴。
潘小桃很是留意王如寶的動靜,在那雙似是滴着毒長着瘡的眼睛裏,她看到了她不願意看到的東西。那團淫.穢的毒火苗燒痛了潘小桃的心,潘小桃夜裏頭不時便要驚醒,她簡直驚恐極了。不止是為了小雲花岌岌可危的明日,也為了那些她不曾發覺,卻曾真實出現過的,來自于王如寶的那些叫人作嘔的觊觎。
那眼神,她是見過的。
潘小桃躺在草垛上将身子蜷縮成一團,她在瑟瑟發抖,內心深處的恐懼好似一雙強有力的手狠狠掐在了她柔軟的心底,叫她忍不住驚懼害怕,怕得一閉上眼,便要想起那些被她忽視無視過的危險。
她來王家的時候是九歲,她生得嬌小,和同齡的女娃娃相比,個頭兒總是小了那麽一圈兒。她分明記得,她來到王家的頭一天,便見那王如寶正在院子裏磨刀,一擡頭瞅見了她,一雙眼登時便亮了。
那時候的她只覺得這眼神太過放肆,叫人看了便要忍不住躲起來,卻哪裏知道,這人的心裏頭竟是一汪爛臭了的水窪,飛舞着綠頭蒼蠅,還有那蛆蟲在隐隐扭動。
她該怎麽辦?
潘小桃睜開眼瞪着虛空的黑夜,她該如何做,才能保護了小雲花不受迫害。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因着什麽緣故,才躲開了來自王如寶的觊觎,然而她卻是想起了,那才來王家的某個夜裏頭,她去上茅廁,開得屋門,便看見王如寶立在自己的門前,一雙眼在夜裏頭閃爍着野狼一般的光亮,将她吓得立時驚叫起來。驚動了沉睡的周氏,提了雞毛撣子将她狠狠地打了一頓。再然後,王如寶便被周氏叫走了。
挨了這麽多的打,潘小桃早就将周氏恨了個死,她是未曾想過,有朝一日,她竟是對那周氏産生了無比強烈的感激之情。她雖不知,卻是肯定,王如寶放過自己,八成是和那周氏有關。
可小雲花呢,她自己便是個人人可欺的童養媳,便是她有心,又能維護了小雲花多久。她日日要做活,小雲花并不能時時跟在她的身邊,她娘又那般懦弱不堪,該怎麽辦才是?
告訴周氏?潘小桃緊緊皺着眉,若是周氏不信她怎麽辦?或是瞧着小雲花家裏頭沒了頂梁柱,便要順了她兒子的心意,又該如何?到時候打草驚蛇,怕是對小雲花更是不利。
夜色漸漸濃烈,潘小桃在草垛上輾轉反側,她睡不着,她的一顆心,簡直就是在熾烈的火焰上煎熬。等着天将亮的時候,潘小桃決定,她要捎個口信兒給王如夢去,這時節,許是只有王如夢才能救得了小雲花了。周氏自來寵愛她,有她開口,周氏那裏必定不會放縱了王如寶的。
只是還沒等潘小桃将消息傳了出去,王如夢卻是托人捎了消息回家來。那捎信兒的人是踏着夜色回了王家莊的,把布條子給了周氏,說道:“周嬸子還是趕緊的打開看一看,我瞧着送布條子的那婆子很是驚慌失措,莫不是夢丫頭出了事,不然怎的偷偷托人出來,叫我給嬸子傳信呢!”
正是春初寒氣料峭的時節,來人的額上卻是鋪了一層密密的細汗珠子,周氏曉得是為了趕路,很是感激地同那人道謝,非要拉了那人進屋子裏喝茶吃點心。那人倒也爽快,只說家裏頭還有事,便告辭離去。
周氏閉了門扯開布條,登時面色巨變,一聲尖叫後一疊聲地喊着“如春,如春”,奔跑着進了正屋,語速飛快地同王如春低聲說着什麽。潘小桃豎起耳朵卻是聽不到,只見得不過片刻的功夫,周氏和王如春便急忙忙從屋裏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