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如春出得屋門,一眼便瞥見了,正立在廊下豎着耳朵偷聽的樊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樊氏立時便面無血色,才揚聲交代她看好門戶,說罷便急匆匆下了臺階往後院兒走去。不多時,便有驢叫和車輪滾動的聲音傳了來。跟着一起出來的周氏急慌慌地從前門出去,在外頭給大門上了鎖。
潘小桃瞅着周氏和王如春這番兵荒馬亂的動作,頓覺王如夢那裏只怕是出事了,瞧着這情形,大約還是件大事。
正是驚疑凝思,卻聽廊上的樊氏幸災樂禍地道:“你方才可聽見了,咱們家的千金大小姐,被姑爺給打了呢!”
樊氏自來便對那十分受寵的小姑子很是嫉妒,她在娘家時也未曾如此受寵過,更不用提,來了婆家後,丈夫時不時便要将她暴打一頓。她倒是趁着偶爾回娘家的時候,偷偷給她娘訴過苦,可娘卻勸她,夫妻打架都是尋常,再者,男人都是順毛驢,叫她多順着男人的意思,便不會挨揍了。
回了家來,她倒是按着她娘說的,事事順着那王如春,可拳頭不還是沒少挨。相比之下,王如夢簡直是天上飛的仙女,過得是順心如意的舒心日子;而她便是泥地裏滾爬的可憐蟲,甭說順心如意,便是和和睦睦的也是辦不到。
現下聽得那仙女被丈夫給揍了,好似她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便拉近了許多,樊氏忍不住嬉笑出聲來。
潘小桃瞪了樊氏一眼,這女人真是讨厭得很,然而知道了王如夢當真出了事兒,不免又在心裏頭焦急萬分。
她不敢相信那個看起來木讷老實的男人會對王如夢動粗,明明上次來接王如夢的時候還是很好的,雖是寡言少語的模樣,然則只看着他肯一而再,再而三的依着王如夢賴在娘家不肯回去,便曉得那人也是寵着王如夢的。
究竟怎麽回事?潘小桃緊鎖纖眉,卻是忽的想起,那王如夢在家的時候,每每便要鎖緊眉峰,似有心事重重。
她原以為王如夢一直憂心的是那狗東西王如寶的事兒,可如今看來,莫非,還有其他事兒不成?
周氏和王如春這一去便是一夜未歸,到了第二天将近午時的時候,王如春趕着驢車,卻是一臉黑雲地回了家門。
潘小桃挂心王如夢,便忍不住湊近了那後院,想着許是能聽到些什麽,卻不曾想,周氏下了驢車,卻掉轉身子,從車廂裏頭扶出了一個滿臉紅腫的女子來。
那女子腫着一張臉,潘小桃一時竟是不曾認出來,那便是素日裏肌膚如雪,好似山澗雪蘭一般美麗的王如夢。
不由得“啊”了一聲,顧不得會惹了那周氏不快,幾步奔了上前,一把扶住王如夢的手臂,剛要出聲詢問,卻聽得王如夢一聲低吟,握在潘小桃手裏的那一截兒手臂,竟是在微微顫抖。
周氏很是迅速地推開了潘小桃,眼睛一瞪,呵斥道:“毛毛躁躁的賤蹄子,死一邊兒去!”
潘小桃被推得趔趄,差點便要跌倒,卻聽王如夢輕輕道:“她也是擔心我,娘莫要責罵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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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很是心疼地扶着王如夢的肩頭:“你這丫頭,自己渾身都是傷的,還管那小蹄子做甚?”
王如夢先是沖着潘小桃抱歉一笑,随後對周氏說道:“這一夜娘也不曾休息好,還是叫小桃妹妹來扶我,娘且先去睡一覺,養養神。”
周氏便哽咽道:“你這傷的都沒一處好皮子了,我不親手給你上了藥膏子,看着你睡下,我哪裏能睡得着。”一擡手抹幹了淚珠子,偏過頭瞪着潘小桃道:“沒眼色的死東西,還不快過來扶着。”見潘小桃很快便走了上來,又慌忙續道:“你且小心着些,莫要抓痛了如夢。”
兩人扶着王如夢慢慢走着,忽聽前方一聲“哎呀”的尖叫,三人一同擡頭,卻是聞聲趕來的樊氏,捂着嘴瞪着眼,一對兒眼珠子在眼眶裏頭滴溜溜地亂轉。
忽的瞥見周氏瞪着一雙眼,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忙撤了捂嘴的手,兩手一拍,哭道:“哪個天殺的,把如夢妹妹打成了這樣?”幾步走近,将潘小桃往後一推,自家伸手上前,要去扶那王如夢。
潘小桃手裏頭正托着王如夢的胳膊,被樊氏一推,那胳膊便往下滑落,王如夢登時皺緊眉頭輕呼了一聲。潘小桃趕忙立穩了身子,急聲問道:“可痛得厲害?”
王如夢輕輕搖搖頭,氣弱道:“還好。”
周氏那裏簡直要氣死了,小心翼翼地松開王如夢,兩步上前,朝着樊氏的小腿便是一腳。樊氏立時尖叫出聲,身子也被踹得東倒西歪站立不穩。周氏又一步上前,揪住樊氏頭發,劈頭蓋臉便是幾巴掌打了過去。
周氏喝罵道:“你這個騷浪貨,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頭想的啥?見我閨女挨打了你很開心是吧,你個賤人!”說着将手裏的頭發往後一拽,那樊氏身不由己地便露出了整張臉。周氏丢開樊氏的頭發,死死揪住衣領子,往樊氏那臉頰上,左右開弓地連續打了十幾個巴掌。
王如夢立在一旁看不過眼去,輕聲道:“娘,嫂子也不是故意的,別打了。”
周氏卻哪裏放得過那樊氏,直打得她臉皮紅腫,才住了手。轉過身繼續扶着王如夢,一臉疼惜道:“咱們屋裏去。”
潘小桃很是無語地看了眼跌坐在地上,正抱着臉嗚咽啼哭的樊氏。這時候竟敢去惹那周氏,這女人當真是眼瞎。
等着到了屋裏頭,潘小桃手忙加亂地将炭盆燒了起來。等着溫度漸漸升高,潘小桃端來了一盆熱水,才和周氏一起,小心翼翼将王如夢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
那衣服本是天藍色的綢緞料子,也不知道哪裏沾了泥土,黑乎乎,臭烘烘的。
潘小桃心裏驚疑不定,瞥眼看見周氏已是哭得滿臉涕淚,手哆嗦的不行,扯着王如夢的衣袖,拉了兩下都沒能脫下來,便道:“婆婆若是累了,且先炕上坐着歇息,我來給如夢姐姐換衣。”
周氏心疼地要死,一顆心早碎成了渣沫兒,聽得這話,哪裏還忍得住,撲在炕上便嚎啕大哭起來。她心肝肉兒寶貝疙瘩一樣捧在手心裏頭養大的姑娘,除了生孩子,哪裏遭過這等罪。
看着那衣衫撲滿了的髒泥土,想着她進得那周家,那短命該死的婦人左一句右一句的閑扯,就是不讓她見如夢,後頭她覺得不對勁兒,便撒潑咒罵大鬧了一場,周家人受不住,才在柴房裏頭見到了被繩子捆得緊緊的,躺在冰冷地面上的她的小心肝兒。
脫下王如夢的衣衫,潘小桃很是驚訝地瞪大了眼珠子,那晶瑩如冰,潔白如雪的肌膚上,青紫色的淤腫塊兒一個接着一個,甚是駭人。
“這……”潘小桃啞言。
王如夢苦澀一笑,眼睛瞅向炕上的幹淨衣物,輕聲道:“幫我擦一擦身子,換上幹淨的衣服。”
三個人都不曾說話,很是安靜的內室裏頭,除了周氏的啜泣聲,便是潘小桃擰毛巾的流水聲。一時擦洗幹淨,抹了藥膏子,換了幹淨的衣服,王如夢便躺在炕上,滿面倦怠地道:“我困極了,且先叫我睡一覺再說。”
周氏忙道:“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王如夢微微搖頭:“不了,我不餓,吃不下。”說着,阖上雙目,很快便睡了過去。
周氏便不敢說話了,給潘小桃打手勢,示意她出去。
出得屋子,周氏将簾子放下,很是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後同潘小桃道:“你今個兒甚也不用做,呆會搬了小杌子坐在屋裏頭,只盯着如夢。若是渴了,趕快給她添茶,若是餓了,速速于她端湯。”說着嘆氣:“她可是遭了大罪了。”又瞪着潘小桃:“往日裏如夢待你不薄,如今正是用上你,你可給我仔細些。”
潘小桃忙點了點頭。
周氏雖是不放心,可她到底有了年紀,又是一夜沒睡,本就困倦十分。更不必說,在周家她跳罵了一通,如今已是累極。轉過身捶着腰,往自家屋子裏去了。
潘小桃果真搬了小杌子坐在屋子裏面,進去那一瞬,瞥見樊氏頂着一張五彩斑斓的臉正往正屋裏頭進,心道這女人,雖是可憐,可當真是個極其不讨人喜歡的女子。
王如夢這一睡便是半個下午,等着月上柳梢,淡淡清涼的月華灑了一地的時候,她終于醒了。
潘小桃立時便看在了眼裏,忙起身上前,柔聲問道:“可是餓了?要喝茶嗎?”
王如夢只覺渾身上下好似要散架了一般,動一動,細密好似針紮般的痛意便在周身肆意游走。她忍不住嘤咛一聲,面容上露出痛苦之意,輕輕呻.吟道:“疼。”
潘小桃眼含憐惜,這王如夢長了這般大,估摸着也是頭次吃得這樣的苦頭。輕聲道:“那淤塊兒塗抹了膏藥,必定是要發散的,你且忍一忍,等着腫塊兒消了,便不疼了。”
王如夢睜眼去看潘小桃,随即苦笑一聲,嘆道:“往日裏雖是看你挨打可憐,到底沒曾想過,竟是這般疼痛。”不禁憐惜地看着潘小桃:“這幾年,你受罪了。”
潘小桃笑着搖搖頭,她早已是習慣了,伸手拉住王如夢的手,眸中水光輕閃,低聲問道:“你這是……為了甚啊?”
王如夢曉得潘小桃是問她為何挨打,可那緣由,卻是難以啓齒的。默了半晌,王如夢忽的嘆了口氣,說道:“那孩子,原不是周家的種,他雖打我,卻也是急怒攻心,我不怪他。”說着留了一行眼淚:“可我當真不是真心紅杏出牆,這裏頭,我也是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