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雲花搖頭:“不,舅舅很好,只是……”扁扁嘴,嘆道:“除了舅舅和外祖母要來,舅娘也要跟着來的。”
潘小桃便明白了:“原是你舅娘貪財?”
小雲花雙手支起下巴,看着遙遠的天際慢慢道:“我舅舅好脾性的,可舅娘厲害得很,吵起架來好像霹靂炸雷一般。”又抿抿嘴,嘆道:“我舅娘她很貪財的,我爹在時,她總是托了人來問我娘要銀子的,不是家裏頭的房頂漏了,便是我外祖母身子不适,要拿錢買藥買補品。”
潘小桃聽罷心裏頓時愁雲一片。對付小雲花那刻薄的叔叔,自然是脾性越大越有好處。可惜血緣親近的舅舅卻是個軟脾氣,卻也不知小雲花那舅娘貪財到何種地步。若是能把銀子和田地要回來,便是那銀子她拿走,留下那田地也是好的。
然而又一想,便是要回了那些銀子和田地又如何,小雲花年幼,她娘又是那種性子,毗鄰着王如寶這個混東西,不定哪一天便要出事。
若是小雲花那舅娘能同意将小雲花帶走便好了,只要遠離了王如寶,小雲花便無事了。
潘小桃便給小雲花出主意,要她得了機會去試探她娘,看能不能跟着她舅舅過活,不要再留在王家莊了。
小雲花倒是聽話,果然去問她娘,卻被她娘罵了一頓,回頭和潘小桃說:“我娘說了,她是要給我爹守節的,再不會離了王家莊回娘家去。”
潘小桃聽了暗暗心急,便是不肯跟着舅舅走,也要再去和那林氏說道一番,為母則強,如今小雲花只剩下了她,她若還是軟綿綿提不起來,小雲花還這麽小,便是沒有王如寶,也要防着旁的人來欺負她們孤兒寡母的。只有林氏改了性子,能護得住小雲花和她自己,這以後的日子才有些盼頭兒。
尋思半個下午,潘小桃便尋了個空隙,又溜去了小雲花家。
小雲花正坐在竈間摘菜,準備着晚上的飯食,擡頭見得潘小桃立在門處,驚訝道:“小桃姐姐……”這個時辰,她不是該去打柴了?
潘小桃道:“我要去打柴,去之前我要同你娘商量些事。”
小雲花便指了指屋裏頭:“娘在睡覺,小桃姐姐去吧。”
潘小桃上了臺階,一腳跨進屋子裏,見得屋子裏的擺設都是上好的家私,不禁嘆道,那小雲花的爹當真是個難得的好男人,有本事,又是個專情體貼的好丈夫,也因此,家裏頭出了這等事,村子裏許多婦人都有些幸災樂禍的情緒,誰讓那林氏平日裏過得那般好,明明是軟弱無能的妻子,模樣又尋常,除了廚藝很是不錯,又有哪些能拿得出手,偏恁得好命,嫁了個好丈夫,還連生了兩個兒子。
潘小桃一面想着,一面撩開簾子進了內卧。林氏并不曾睡着,只是靠在床頭,半阖的眼,瞧起來紅腫疲憊。
“林嬸子。”潘小桃輕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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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擡頭睜眼,見是潘小桃,虛弱地露出一抹笑來,道:“是小桃來了啊,快坐。”
潘小桃依言坐下,柔聲問道:“林嬸子身子可還好?”
林氏苦笑道:“不過是還喘着一口氣兒罷了。”
潘小桃聽她這般說話,先是不喜,又見她面容頹然,不禁皺起眉頭,有心勸上兩句,可想起之前也是勸過的,可惜這林氏哀哀戚戚的,那些子軟綿細語的勸慰,壓根沒用。
潘小桃抿起唇,心思倒不如吓唬吓唬她,且看看結果如何。便故作了憂心忡忡的模樣,道:“嬸子,我來家的時候不曾見着小雲花,她可是出門去了?”
林氏呆了一瞬,然後漠然回道:“許是去河邊兒洗衣了,或是去後山打柴了。”
潘小桃見她說的如此坦然,絲毫不覺得,她一個大人躺在炕頭上哭哭啼啼的煎熬身子,卻叫一個六歲大的孩子日夜操勞家務,卻是怎樣可惡的一件事。
抿抿唇,潘小桃忽的站起身,急慌慌道:“出門了?是她一個人嗎?”
林氏被潘小桃的模樣吓了一跳,也不禁慌亂起來,回道:“是呀!怎麽了……”
潘小桃雙手一拍,急得直跳腳:“這下可壞了,我前些日子聽說,隔壁村裏來了拍花子的,使了甚個叫人迷糊的戲法兒,拐走了好幾個小丫頭了。如今小雲花孤身出門,若是叫那拍花子的盯上了,可是要如何是好呀!”
林氏登時大驚,忽的掀開了被褥,下得床來。
潘小桃忙去拉她:“嬸子這是要去哪裏?”
林氏急道:“我去瞧瞧小雲花。”說着淚如雨下:“如今只剩下我們母女相依為命了,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當真是不必活了。”說着甩開手,就去了院子裏。
潘小桃見她如此,心下才略有些欣慰,見她急慌慌走出屋去,便慢騰騰跟在後頭,也出了屋門,往院子裏去了。
林氏出得屋去,自然一眼便看見了,在院子裏正在費力搖着辘辘的小雲花。不禁心下一松,歇住了腳步。她已是好幾日不曾出得屋門一步,雖是知道如今家裏的家務都是女兒在操持,可畢竟不曾親眼見過。如今看在眼裏,那麽丁點兒大的一個小人兒,屁股撅着,“呼哧呼哧”喘着氣兒地從井裏頭打水,腳邊還放着個盆子,裏面是摘好的蔬菜……
林氏不禁捂着嘴無聲地哭了起來。
潘小桃立在林氏身後,嘆了口氣,勸道:“小桃知道嬸子心裏悲痛,可嬸子還有小雲花呀。小雲花才六歲大,若是嬸子悲傷過度傷了身子,那小雲花要怎麽辦?她已經沒了父兄,嬸子再有個三長兩短的,她可要如何活呀……”抿抿唇,又續了一句:“嬸子只看着我,沒了娘的孩子,活得有多苦。”
不過一牆之隔,林氏哪裏不知潘小桃過得甚個日子,一時心緒翻騰,想到她若真是傷心死了,依着小叔子那刻薄性子,必定要霸占了財産,還要苛待了她的孩子。
不,不,林氏心中忽的生出一股子倔勁兒來,她丈夫死了,兒子們也死了,只剩下這根獨苗,以後她要好好養着她,等她大了,便招贅一個上門女婿,再生下孩子來,也好叫夫君的墳頭兒上,以後也有個後繼來燒香燒紙的。
潘小桃立在一側,見那林氏面容上神色不斷變換,最後漸漸變得堅毅起來,曉得這女人算是開了竅。之前她口幹舌燥的勸,卻是無用,可見還是看在眼裏頭,才好真叫她知道,她那寶貝疙瘩一樣寵着的女兒,如今都過得什麽日子。
林氏這裏總算是有了些轉變,又因着潘小桃的那番瞎話,每日裏不許小雲花出門,若是要洗衣打柴,也是母女倆形影不離,相伴而去。潘小桃看在眼裏,頓覺安心了許多。
隔了五日,王如寶忽的從外頭回了家。
周氏正立在院子裏,見得王如寶垂頭喪氣回了來,且還是孤身一人,怔了怔,不禁叫道:“你怎的回家來了?你妹妹呢?你把她一個人留在外頭,她一個女人家,孤身一人,如何使得?”
王如寶無精打采地擡頭看了眼周氏,忽的眼中流出了兩滴淚來:“娘,妹妹再也不能回家來了。”
周氏登時大驚失色,幾步從廊上走了下來,拉扯着王如寶的衣袖急聲問道:“你說甚,你妹妹為何不能回家來了?”忽的想起了周家,不禁驚懼道:“可是周家人找到了她,綁走了她?”焦急地拼命去搖晃王如寶:“你快些說給我聽。”
王如寶擦了一把淚,四下裏看了看,見得竈間探出嫂子樊氏的腦袋,便道:“咱們屋裏頭說。”
進得屋門,周氏便急不可耐地說道:“你快說,你妹妹為何再也不能回家來了?”
王如寶尋了把椅子坐下,嘆道:“那奸夫尋她來了,妹妹跟着那男人走了。”
周氏聽了不禁連連跺腳,氣道:“她要走,你怎的就當真放了她去?奔為妾,她這般跟着人去了,哪裏還能做得了正妻。與人為妾,碰見了惡毒正妻,你妹妹哪裏還有活路?”說着去捶王如寶:“你怎的如此糊塗。”
王如寶本是垂頭喪氣的,被周氏又是埋怨,又是捶打,不禁也惱了:“我也不願意她去,可我能有甚個辦法?那男人帶了幾個人來,我又打不過,妹妹那裏,見了那男人本是連口咒罵,可那男人一提起那小外甥,妹妹便同意跟着那男人走,我又哪裏攔得住?”
周氏聽罷不覺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涕淚漣漣道:“這孩子怎的如此糊塗啊?”說着又大聲號哭了起來。
王如寶見他娘親悲痛欲絕,哭得甚是難過,忍不住勸道:“我瞧着那男人很是喜歡妹妹,娘不必擔心。”
周氏兩眼淚花,啐道:“你知道個甚?便是那男人如今歡喜如夢,可萬一以後變了心呢?如夢給人做妾,年老色衰,可要怎麽辦?”哭了一會兒,忽的又想起一事,抹了一把淚,急道:“便是給人作妾,也有得寵的,夫家許她回娘家裏看看的。可你怎的說,你妹妹再也不能回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