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聽見公爹的聲音,潘小桃才有了些反應,擡起頭,忍不住哭道:“爹……”喊了這麽一句,便放聲大哭起來,只哭得氣噎聲堵,再也說不出話來。
長生爹見她如此,再想到長生,痛得好似摘了心肝子一般,淚流滿面不能言語。緩了會兒,拿袖子擦了擦淚,含淚笑道:“你還懷着身子呢,莫要這般悲聲大哭,對孩子不好。聽爹的話,先去歇了吧!”
潘小桃哭着頻頻搖頭,只待那股子悲勁兒過去,哽咽道:“爹,都是我不好,是我,是我害了長生哥哥……”說着又哭了起來,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的,瞧得在場的人都是心酸至極。
“別這麽說……”長生爹抹了一把淚,嘆了口氣,道:“若說是你害了長生,當初我本就不同意長生和你來往,可拗不過他,最後還是答應了,按着這法子清算,豈非是我害死了長生?需知當初我只死活不同意,只怕你也難進門兒來,哪裏還有後來的事兒。”
潘小桃聽了這話,愈發心痛難捱,哭得更加厲害,道:“我只想着,那毒婦不過一個婦道人家,本就不是長生哥哥的對手,何況又餓了這麽些日子。哪曾想,竟是……”
話說到這兒,潘小桃忽的不哭了,只瞪着通紅一雙眼,慢慢擰起眉癡癡道:“是呀,那婦人不過一個婦道人家,又餓了那麽些日子,便是偷襲,她又哪裏有那麽多的力氣,能把長生哥哥砸成那般模樣……”
正是滿腹疑惑喃喃自語着,忽聽那邊兒潘曉悲鳴一聲:“長生哥——”登時心頭一疼,擡起頭,慌張地站起身奔了過去。只是沒跑幾步,人便忽的暈了過去。趙新林本就一直盯着潘小桃的動靜,當下便奔上去抱住了潘小桃。
長生爹又是為着兒子心痛,又是記挂着那肚子裏的孩子,又擔心兒媳婦,張嘴喊了一句:“快把她抱去那邊兒的屋子裏……”說還沒完,人就軟在了地上,只揪着胸前的衣料,倒在那裏不住口的喘氣。
趙新林懷裏抱着潘小桃,又見長生爹也倒在了地上,登時腦子亂了起來,急聲喊道:“崔大叔——”眼一瞥,看見葉明海走了進來,忙喊道:“葉郎中,快快,快去瞧瞧崔大叔……”
葉明海也瞅見了地上的長生爹,嘴裏驚呼一聲,忙奔了過去。
屋子裏一團亂,趙新林把潘小桃抱去了長生爹的屋子裏,見她滿面蒼白的躺在裏,一動也不動,心裏又是恐懼,又是後悔,忍不住擡手抽了自己兩巴掌。
當初便是他多事攔了那麽一道兒,才叫潘小桃同意留了那毒婦的一條性命,不成想,卻是留下了禍端,若非如此,長生此刻還好端端的,哪裏會沒了性命。這都是他的錯。
想到這裏,趙新林一面抹着眼淚,一面去對面卧房裏頭叫葉郎中,叫他趕緊看完了長生爹,再去瞧瞧潘小桃。此時長生已是沒了,那潘小桃肚子裏的孩子再不能出了事故了。
等着葉郎中看過了長生爹,曉得他是悲痛攻心所致,緩一緩便沒事兒,于是忙起身去給潘小桃搭脈。須臾,便開出了保胎方子。
趙新林拿了那方子,拔腿奔向了葉郎中的家。寒風泠泠,趙新林想到先前在地窖裏頭,他一看長生流了那麽多的血,心裏便知道,長生是活不了了。他悲痛難耐,又是後悔不已,正是情緒翻騰,便聽見地窖上頭潘小桃焦急的大喊。
一時間他心亂如麻,只下意識囑咐着潘曉按着長生的傷口,自己爬出了地窖,便見那婦人滿面焦急,情緒十分激動。那時候他唯一的念頭便是穩住她的情緒,她肚子裏有孩子,孩子萬不可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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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郎中家裏頭還有一個養子,名喚葉不忘,被趙新林連聲催着去抓藥,心下一慌,怒道:“你不要這般火急火燎地催我,再抓錯了分量,可要如何是好?”
趙新林聽了便想要發火,勉強忍耐住,忙道:“我不催,你快些,快些。”
很快就配好了一副藥,葉不忘拿起藥就要往後堂走去。趙新林抓住他急道:“你去哪裏?”又高聲質問道:“你怎的就配了這麽一包?”
葉不忘狠狠瞪了趙新林一眼:“不是着急用嗎?且先熬了一副再說。”說着推開趙新林的手,一面往後走一面道:“你回去還得尋鍋子打水生火,我這兒天天兒熬藥,都是現成的,又方便又快捷。”
趙新林見他手腳麻利,很快便把藥熬上了,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不禁露出一抹苦笑來。他也是急壞了,腦子好似生了鏽,竟變得又笨又傻。
等着他帶着熬制好的藥回了崔家,長生爹和葉郎中已經給長生穿好了衣服,正在堂屋裏頭安置靈堂。長生爹臉色青白,面露悲容。瞅見趙新林,有氣無力道:“有勞趙家小哥兒幫忙把藥喂給我家兒媳,我家裏也沒有旁的女人,這時候,便也顧不上那些禮數了。”
趙新林瞅着堂屋裏頭已經燃起的白蠟燭,眼圈一紅,哽咽道:“好。”
進了屋裏,卻發現炕上的潘小桃已經醒了,瞪着一雙眼,正看着帳頂,一動也不動,倒好似死了一般。趙新林這麽一想,立時在心裏罵了自己幾句,不能這麽想,沒得引來了晦氣。
把藥倒進碗裏,端過去,道:“這是安胎藥……”話還沒說完,潘小桃便轉過眼珠,啞着嗓子道:“扶我起來。”
趙新林忙把碗放在炕前的小幾上,去把潘小桃扶起來,看她揚起臉,幾口便咽下了一碗湯汁。心下一酸,曉得她也是強忍悲痛,此刻不過都是為了保着肚子裏的孩子罷了。
潘小桃喝完了藥,将碗遞給趙新林,仰着頭盯住趙新林道:“趙大哥,長生哥哥的死只怕有古怪。”
趙新林一愣,問道:“有何古怪?”
潘小桃冷冷笑了兩聲,将臉轉過去,道:“趙大哥先把那小子叫過來,我有話要問他。”
趙新林皺了皺眉,難道這古怪和潘曉有關系?出去把潘曉叫了進來,便立在一側,聽那潘小桃要如何問。
潘小桃轉過頭,眼神冰冷地看着潘曉,忽的勾起冷笑,道:“你私下裏去給你那娘送了幾頓飯?”
這般一問,趙新林立時明白了。從見着長生倒在血泊中,就一直懵呆的腦子,忽的就開始運作起來,心裏也不禁疑惑起來。那毒婦每天只有兩個冷饅頭,餓了這麽些日子,便是攢着一口氣兒,偷襲了長生,可也不至于把長生砸成了那樣。這般一想,望向潘曉的眼神就變得憤怒起來。
當初也是他的主意,自作主張把這孩子救了下來,并留在了身邊,可憐他,想要給他一個前途。可若是他背地裏送了飯食給那女人,叫那女人有力氣害了長生,這筆賬,豈非又是他犯下的。一時間,趙新林內心的悔恨好似滔天巨浪,幾乎要将他溺斃。
便見潘曉一呆,随後急聲道:“我沒有。”說着跪下來,哭道:“我沒有,真的沒有。那女人雖是我娘,可她待我沒情分,那些罪,合該她受着。只要留得她一條性命,我便知足了。我沒有偷偷去給她送飯吃。”
潘小桃慢慢眯起眼,直勾勾望着潘曉,打量了一會兒,轉過頭,臉上的疑惑愈發多了起來。瞧那潘曉的反應,約莫他真的沒有暗地裏偷偷兒給那女人送飯去。可若不是他,那女人少氣無力的,哪裏能把長生哥哥至于死地?
趙新林立在一旁,雙臂環在胸前悶頭想了會兒,道:“我去地窖裏頭再看看。”說着便去了。
潘曉猶跪在地上哽咽不止,潘小桃聽得心煩,冷聲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潘曉心裏又冰又冷,既是恨他那娘,又是滿心悲哀,心想着,只怕因着此事,連那趙恩公也不會待見他了。等着潘曉出去,潘小桃靠在床頭上,眼皮往上翻,看着帳頂呆呆地出神。
長生哥哥都是因着她的緣故才沒了性命,她本該也跟着長生哥哥一起去了地府做對兒鬼夫妻,可她肚子裏還有孩子,她愧對崔家太多,再不能叫崔家沒了這血脈。她一定得好好兒地把這孩子給生下來。又想到了那疑惑,潘小桃直覺,這事兒必定有古怪。只是不知,古怪出在了哪裏。
而趙新林這邊兒,正舉着蠟臺在地窖裏頭四下查看。地窖裏頭堆放着一些糧食,還有一些雜物,地上并不幹淨,落滿了灰塵。趙新林蹲在那裏,一寸一寸細細看。忽的身子一頓,把蠟燭湊近了過去。再一細看,果然沒看錯,卻是一粒盤扣兒。
伸手撿了起來,放在眼前翻來覆去地看。這盤扣兒做得精致,倒是好看得很,只是,這崔家大院裏頭,卻不曾見着有人用過這樣的盤扣兒。趙新林将那扣兒緊緊攥在了手心裏,心裏“砰砰”地亂跳,起身就往地窖外頭走去。
潘小桃正躺在炕上等消息,見得趙新林進來,見他眉峰緊鎖,雙目卻冒着淩冽晶亮的光,心下一顫,忙道:“可是看到了什麽古怪的?”
趙新林看着她,将手伸過去,放開五指,露出手心上的那粒盤扣兒,道:“看到了,就是這扣子。”
潘小桃一把搶過了那扣子過去,仔細端詳片刻,忽的眼神一滞,随後瞪圓了眼睛,面上露出猙獰的笑來。
“原來是他。”潘小桃将扣子死死握在手心,因着太過用力,那指節都泛出了白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