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修)

只瞧着趙新林這般焦灼,又閉口不提崔長生,潘小桃便猜着約莫是不好了,長生哥哥定是出事了,正要尖聲質問,忽有一陣風卷來,大門處“哐當”作響。

潘小桃轉頭看去,見那裏黑洞洞的,隐約可見兩扇門随風而動,吃驚道:“大門怎的是開着的?”說着陡然一悚,心裏冒出了一個她不願相信的猜測,立時尖聲喊道:“趙大哥,是那毒婦逃脫了嗎?”說完便背生冷汗,掉轉頭看向那地窖處,脫口喊道:“長生哥哥,長生……”叫喊聲忽的一滞,眼前便有些發黑起來。

趙新林本已奔至門處,聽得潘小桃忽的啞了嗓音,掉頭一看,便瞧見潘小桃搖搖欲墜的身影,眼睛往那高聳的肚皮上一晃,立時心驚肉跳起來,忙大步奔了回來,扶住潘小桃,暗啞着嗓子,痛聲道:“只念着你肚子裏的孩子,只念着你肚裏的孩子……”說着,不禁蕭然落淚。

潘小桃聽罷頓時淚如雨下,緊緊揪住趙新林的衣袖,痛哭道:“那毒婦把長生哥哥如何了?”

趙新林眼圈泛紅,悲聲道:“那毒婦磨斷了繩索,拿地窖裏頭的石頭砸在了長生的頭上。”見得潘小桃登時面如雪霜,忙又道:“可長生還有氣兒,你且随我去屋子裏好生躺着,我去叫了葉郎中來,許還有救。”

潘小桃一聽,忙去推趙新林,尖聲叫道:“既還有氣兒,你為何在這裏拖拖拉拉的,還不快去。”

趙新林應了聲便要去,可手一松,潘小桃便站立不穩地在原處打晃,趙新林憂心她肚裏的孩子,不免面露遲疑。見潘小桃一個勁兒的推搡她,便心一橫,将潘小桃抱起來,由着她打罵,只粗聲粗氣道:“你在屋子裏老實呆着,不為旁的,只念着長生對你的好。”

聽得這話,潘小桃一下停住了拳頭,淚如瓢潑,抿着唇抽噎着“嗯”了聲。

安置好潘小桃,趙新林很快便奔去了葉郎中家,返回的路上,葉明海問道:“你瞧着長生可還有救?”

這話聽得趙新林頓時鼻頭一酸,淚水便落了下來,哽咽道:“地上流了一大片血,眼見着面色蒼白,脈搏微弱。方才我沒敢和那丫頭說實話,我瞧着,大約是不好了。”

葉明海心裏一揪,随即也悲痛起來,腳下也愈發得快了。正走着,卻聽那趙新林又悲聲道:“那丫頭還懷着身子,長生已是這般,她若再有個好歹,可要如何?”

一想到那小兩口兒素來親密無間,恩愛有加,且那小桃如今又懷着孩子,葉明海的心裏也亂成一團麻,不禁問道:“便是摔一跤,也不能就頭破血流,危及性命呀!究竟是如何摔的啊?怎就摔得這般厲害。”

那地窖裏藏着人的事兒,除了崔家的人,還有潘曉趙新林知道,葉明海和後來住進崔家的姜昀,并不曾察覺。此時見得葉明海問到,趙新林緊了緊眉頭,還是沒有說實話,道:“瞧着倒像是被人拿石頭砸的,我猜着,莫不是家裏頭進了賊,偏巧躲在了地窖裏頭,見着長生去了,沒來得及躲避開,便起了殺心。”

說話間,已是到了崔家,推開門進去,卻見院中立着潘小桃,見得葉郎中來了,忙疾步奔過來,哀聲道:“葉大叔,你快去瞧瞧長生哥哥……”話未完,淚珠便又流了出來。

趙新林眼見她挺着大肚,腳下卻疾步飛奔,一顆心本就吊在半空,如今更是添了幾分憂愁緊張。忙上前抓住她的胳膊,道:“你慢着些。”

潘小桃用力一甩,尖聲喊道:“都這時候了,我還慢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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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趙新林聽了這話更是心頭生悲,正是因着都這種境地了,他才會愈發看重了肚子裏的這個不曾出世的孩子。若長生當真有個好歹,這孩子不就成了崔家的獨苗了。如是這孩子再有個好歹,他又要如何面對長生。

這般想着,趙新林再回憶起當初便是他攔住了潘小桃,不叫她對那婦人痛下殺手,忍不住擡起手扇了自家兩個耳巴子。這等毒婦,便該一刀要了她的命,如今成了禍害,可不都是他的過錯。

地窖裏,因着燈燭被趙新林拿去了,四下黑壓壓的沒有半絲光亮。潘曉蹲在崔長生身側,雙手握住趙新林方才脫下的素色外衣,緊緊按住了崔長生頭上的傷口。傷口有好幾個,他們來的時候,那口子還在淌着血。

潘曉默默流着眼淚,眼前黑洞洞的,甚也看不清楚,可他卻知道,長生哥哥正滿頭鮮血地躺在那裏,眼見着就要沒了性命。而這事兒,是他的娘做下的,然後他的娘,趁着夜色深沉,偷偷地溜走了。

想到這裏,潘曉的淚流得更兇了。他的日子好容易才有了起色,才有了希望,可如今卻又被他的那個娘給毀了。若是長生哥哥當真沒了,他還有什麽臉面再去面對趙恩公和姐姐。他的人生已經被那個所謂的娘毀了一次,他好容易撞到了大運,掙紮着逃出生天,更有了新的人生,如今全完了。

潘曉忍不住哆嗦了起來,他的腦子裏懵懵的,呆呆看着前方,虛空一片,卻叫他莫名地有了安全感。好想就這樣子蹲到天荒地老,不要天明,他才能躲避開,不去面對這悲哀的人生。

然而很快地,趙新林和葉明海便下了地窖來,趙新林低聲道:“害怕挪動了身子再不好了,便叫潘曉守在這裏,沒敢動彈。”

葉明海點點頭,走上前蹲下去,就着燭光打量一番,再去搭脈,只覺脈息微弱,正如趙新林所說的,只怕是不好了。嘆了口氣,心裏愈發難受,道:“這裏濕涼,且先把長生挪出去才是。”

一番折騰後,潘小桃終于見着了崔長生的面兒。就着燭光,瞧着那炕上的丈夫面色蒼白,緊閉着雙眼,沒了生氣的模樣,潘小桃心若刀絞。

想到不久前他們還有說有笑,她還等着他回來,兩個人一起睡覺。不曾想,不過轉瞬之間,她的幸福便坍塌了。

潘小桃默默無聲地流着眼淚,雙目無神地望着炕上的人,心覺這人生怎的就如此艱難,幼年失了親娘,如今,她眼見着就要沒了丈夫了。

悲痛在心底流轉,好似鋒利劍刃慢慢地切割着她的魂魄,她感到了滿腔的悲憤,全堵在了嗓子眼裏。她立在那裏,盯着炕上的丈夫,渾身顫抖,面色慘白。

葉明海忙着給崔長生包紮診斷,趙新林卻是安置好了崔長生後,便盯住了滿身悲痛的潘小桃。見她左右搖晃,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心裏又是傷悲,又是緊張。只怕這婦人一時想不開,再有個好歹。

等着潘曉去叫了長生爹回來,已是午夜時分。

長生爹只得了崔長生這根獨苗,眼見兒子頭上包紮了一圈兒白紗布,面無血色,了無生機地躺在那裏,悲痛自不必說,一腳踏進了屋裏頭,便扯住了葉明海連聲發問。

葉明海滿臉哀痛,那頭上那麽多的口子,又流了那麽多的血,哪裏還能救得活。

能撐到現在還有氣兒,已是了不得了。

見着葉明海只悲傷地看着自己,卻不說話,長生爹心裏便明白了。慢慢縮回了手,轉過眼去看炕上的兒子,眼淚好似滾瓜一般,很快便把前襟給打濕了。

屋子裏彌漫着濃烈的悲傷,葉明海想要勸上兩句,卻是喉間梗了兩下,最終沒有說出話來。他是經歷過家破人亡的,那痛楚,不是一兩句安慰的軟話兒便能纾解開的。他嘆了口氣,一轉頭,卻見門處正立着姜昀。他的目光盈滿了憐惜,順着看過去,看的正是潘小桃。

潘小桃已經被趙新林半抱着拖到了一方木凳上坐着,她目光呆滞,倒是不哭了,只是面容上還遺留着兩行淚漬,瞧起來可憐極了。

葉明海眉頭一皺,這大殿下也真是的,這是什麽時候,那炕上的将死之人,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人還沒死,這就惦記上他的遺孀了?

說來葉明海這次還真是冤枉那姜昀了,他并非忘恩負義之徒,眼見救命恩人就要一命歸西,他如何也不能此時此刻就起了那不堪的心思。只是那丫頭楚楚可憐地坐在那凳子上,雙眼通紅,只呆呆看着炕上的人,只那份兒深情厚誼,便叫姜昀忍不住生出了許多憐惜來。他不禁想到自己,若是他此刻就要死去,這世間,還有誰能這般坐在自己的床前,為自己悲痛欲絕。

正滿腔悲楚地想着,忽覺有人拍他,定睛回神,發覺是葉明海,正看着自己,目中光亮閃爍,慢慢說道:“夜裏涼,公子怎穿得這般單薄便跑了出來,還是回去加件衣裳,莫要着了涼再生了寒症,病上加病,可是了不得了。”

姜昀頓時想到了自己正在策劃的那件大事,也覺此刻若是得了病,極是不妥。點點頭,道:“好。”又往炕上看了一眼,道:“一會兒,你代我同長生的父親道哀。”見葉明海應下,便又瞥了一眼那仍舊呆滞在凳子上的潘小桃,心裏瞬時又是一陣感慨,嘆了口氣,轉身去了。

長生爹哭了會兒,一轉身,便瞧見兒媳婦只望着炕上,不哭也不鬧,好似一尊石像,沒了生氣。再望着那高挺的肚皮,一時間又是痛,又是擔心,于是走到近前,抹了一把眼淚,勸道:“夜深了,你還有着身子,還是先去睡吧!長生這兒……”說着聲音一顫,便要流出淚來,緩了緩,哽咽道:“長生這兒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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