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趙新林這一去,便去了大半個下午。傍晚時分歸家來,卻是滿面隐怒,兩只眼紅通通帶着血絲,一進家門,便徑直去了潘小桃的卧房,立在門前嘶啞着嗓子喊道:“小桃。”

潘小桃本就等着趙新林回來報信給她,忙道:“趙大哥請進。”

趙新林掀開簾子進了屋裏,潘小桃請他坐下,問道:“可打聽到了消息?”

趙新林點點頭,憋了一肚子的氣在腹中翻了幾番,怒道:“說是那厮在獄中得了急症,已是死了。”

潘小桃立時沉了臉,抿着嘴不說話,只氣得胸前起起伏伏不停歇,半晌才怒道:“就這麽巧?裏頭定是有鬼。”

趙新林一拳砸在桌子上,“哐當”一聲,吓得正在睡覺的嬰孩立時啼哭起來。

潘小桃忙走過去抱起孩子輕聲哄着,待孩子又慢慢熟睡,才低聲氣憤道:“這次叫那厮逃了去,天大地大,又要哪裏去尋他的蹤跡。長生哥哥的仇也報不得,以後便是睡覺,也睡不安穩。”

趙新林鐵青着臉,只繃着唇不說話,默了片刻,恨聲道:“天涯海角,我便大把銀子灑了出去,專門尋了人去找他,就不信尋不到他的人來。”說完起身往外走去。

因着王如春疑似走脫,為了防着他殺了回馬槍,來崔家報複,趙新林便去了縣城,請了幾個人高馬大,又會武藝的漢子住進了崔家,夜裏輪班守夜,待這房産家私賣了出去,便要帶了長生爹,潘小桃還有孩子,一同離了這王家莊。

過了兩日,趙新林拿着一包銀子去了長生爹的屋子裏,說是賣房得來的錢,又告知長生爹,既是這裏的事情都處理妥當,不如翌日便動身,早早離了這王家莊,心裏也幹淨些。

長生爹憂心潘小桃,道:“只是小桃那裏還沒出月子,這般上路,怕壞了她的身子。”

趙新林道:“不怕,我把車廂鋪了厚厚的羊毛氈,再放上幾床被褥,又寬綽,又舒适,兩側的窗子我也叫人封死,又安上了車門,裝了厚布車簾子,不怕受風。”嘆了口氣續道:“這幾日我的眼皮子總是在跳,那王如春又好似泥牛入水,尋不到半點蹤跡,我尋思着,早走早安生,留在這裏,夜裏頭我都睡不好覺。”

長生爹沉吟半晌,問道:“那小桃同意嗎?”

趙新林道:“和小桃說過的,她也不願意繼續留在王家莊。”

于是就定下,翌日便出發離開。只是半夜時分,忽的門外有人“咚咚”地敲門。潘小桃本就被孩子吵醒,正在喂奶,聽了這敲門聲又急又響,不覺心跳加速,纖眉蹙起,警惕地望向了屋門處。

很快,院子裏便傳來了開門的聲響,然後是腳步聲,接着,便聽到了趙新林在問:“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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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桃豎起耳朵仔細聽,除卻幾聲淺不可聞的風聲,甚也聽不清楚,只是那大門卻被打開了,寂靜的深夜,“嘎吱”的聲音顯得十分尖銳刺耳。

既是開了門,想來是認識的,會是哪個?若是有事,怎的這般時辰才來敲門。潘小桃一肚子疑惑,垂下眼見得懷裏的孩子已經睡着,便輕輕放在床上,拿了小被褥蓋上,自己下床穿鞋,去了窗子那裏。

因着不曾出月子,潘小桃也不敢開窗,怕受了寒風,落了頭疼病。便拔下頭上的簪子,将窗子上的厚紙戳出了一個小洞來,彎着腰眯着眼,朝外頭看去。

卻是黑乎乎一片,甚也看不清楚。潘小桃擰着眉直起身,将耳朵又貼在窗子上,只聽得細細碎碎的喃喃之語,壓根就聽不清楚外頭在說甚。

正是着急憂心,忽聽院子裏腳步聲漸次響起,仔細一聽,卻是朝正屋裏走來。如此一來,潘小桃就更疑惑了。

不一會兒,屋門就被敲響,門外響起趙新林的聲音:“小桃,你可醒着?”

隔了一道門,潘小桃回道:“醒着呢!趙大哥,外頭是哪個來了?”

門外默了片刻,才聽得趙新林回道:“是潘曉回來了。”頓了頓,又道:“還帶回了一樣東西。”

聽得是潘曉,潘小桃雖是不待見他,可也憐憫他上輩子不修好,這輩子竟是攤上了這樣的娘。聽趙新林說,他把柳如眉帶去地窖,拿了尖刀逼問她,才從她嘴裏頭得知,那潘曉竟是又被她給賣了。

一手按在門板上,潘小桃淡淡道:“回來便好,夜深了,你打發他趕緊睡去吧。明個兒就要趕路,睡好了路上不難受。”

趙新林道:“你且把門兒開開,那東西……”眼神嫌惡地瞥了眼潘曉手裏頭的布袋子,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聽得這趙新林說話吞吞吐吐,潘小桃也起了疑心,就打開了門,一眼便瞅見趙新林面上泛着古怪,身後的潘曉倒是滿面冷冽,這麽放眼瞧去,倒好似變了個人一般,周身上下散發着冷漠,清冷。

潘小桃遲疑地退了兩步,讓開了門。趙新林并沒有進去,只立在門處道:“這東西污穢,就立在門口,叫你看你一眼就得了。”說着轉臉示意潘曉:“你不是非要給你姐看嗎?打開吧!”

潘曉點點頭,蹲下身子,将手裏的布兜子放在了地上。

堂屋裏并沒有點燈,只有卧房裏燃着一根蠟燭,昏黃的光星星點點落在了門外的地面上,潘小桃眯着眼瞅見潘曉手裏那布兜子,深一塊兒,淺一塊兒的,圓滾滾的,倒好似裝着西瓜在裏頭。

卻見潘曉慢慢解開了布兜上的結子,将布展開後,赫然是一顆人頭。血淋淋的,瞪着兩只圓溜溜的眼,就那般驟然出現在潘小桃的視線裏,吓得她驚叫一聲,又忙捂着嘴後退了幾步。

潘曉迅速把布兜又綁了起來,便聽對門兒屋裏頭長生爹大聲喊道:“是小桃在喊嗎?怎麽了?”

潘小桃忙回道:“沒事,犄角旮旯裏頭忽的竄出了一只老鼠來,吓了我一跳。”

長生爹躺在床上便笑了:“別怕!”他喊道:“明個兒咱們就該走了,等着去了新地界兒,抓只貓兒養在家裏,管保半只老鼠也不會有的。”

潘小桃回道:“好嘞,夜深了,爹趕緊睡吧!”

長生爹道:“好,你也趕緊睡,別熬眼兒,再累壞了身子。”

門裏門外的三個人,聽得長生爹的屋裏頭終于沒了動靜,潘曉才低聲道:“不是故意要吓壞姐姐的,這是王如春的人頭,拿回來祭拜長生哥哥。”

潘小桃瞬時睜大了眼,王如春!視線往那布兜上瞟了瞟,潘小桃道:“你把它解開,方才沒看清楚,我要再看看,可當真是那該死的王如春。”

潘曉擡頭看了看潘小桃,見她果然不害怕,還往前走了幾步,立在門檻處,正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

對于這個姐姐,潘曉自打懂了事兒後,便存了親近的念頭。可惜他來了崔家,不但不曾和他這姐姐處出感情來,反而帶來了一股子黴運,引來了他那沒人性的娘,又害得長生哥哥丢了性命。

一想到這,潘曉心裏就極是內疚。伸手又解開了那布兜,棉布展開,又是血淋淋的一顆人頭。

潘小桃強忍着惡心,眯着眼仔細打量。雖說那人頭面容上血痕斑斑,可看了幾眼,潘小桃便認出,那人頭果然是王如春的。喘了口氣,潘小桃道:“好了,可以綁起來了。”

見潘曉又把人頭包起來,潘小桃問道:“是你殺了他?”

潘曉正在打結的手一頓,随後回道:“是,是我殺的。”

潘小桃追問道:“你哪裏碰上的他。”

潘曉立起身來,垂着頭悶了半晌,忽的擡起頭,冷冷道:“我那娘把我又賣了,那個買我的人,還是個有身份的将軍。就在那将軍的院子裏,将軍叫我出去待客,我才認出,那宴席上的人竟是王如春。我曉得他殺了妻室被抓進了大牢,不成想,竟是在那裏碰上了。”

趙新林憐惜地看着潘曉,伸手搭在他的肩頭上,收緊五指,輕輕捏了幾下,随後長長嘆了口氣。

潘曉卻是勾起唇,露出了一個冷笑來。他的眼神不再如往日般清澈明亮,卻是陰測測地冒着寒氣,冰冷地發誓道:“趙哥哥無需嘆氣,那些欺侮過我的人,有朝一日,我必定會報複回去的。”

饒是潘小桃不待見潘曉,瞅着眼下這情況,也不覺從唇瓣裏溢出一聲嘆息。這孩子真真是可憐,竟被親生娘一而再,再而三的賣去做那種事。

潘曉翻着眼看面前這兩人俱是面色凝重,眼中隐有憐憫,淡淡笑了一下,問道:“那女人呢?我曉得她抓了我後必定會來崔家的。如今你們都好端端的,想必那女人必定是被發現了。”

趙新林默了片刻,瞥了潘曉幾眼,才慢慢道:“她死了,被我親手用沙土,埋在了地窖裏。”

潘曉聽罷,呆了一呆,随後慢慢笑了起來。他笑得幾乎沒有聲音,只是眼淚卻一顆接着一顆落了下來,最後,喘了喘氣,抽抽鼻子道:“也好,她死了,也省得我犯下弑母大罪了。”說完擡起頭,笑眯眯道:“她死了,果然是極好的。”嘿嘿笑了兩聲,補充道:“真真是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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