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潘小桃立在曹府門前,懷裏揣着當初立下的契約書。趙大哥那頭兒已經妥當了,這邊再把這鋪子的事兒給了了,回家收拾了細軟,就帶着錦娘一起進趙府。
趙大哥也說了,張老頭,劉婆子還有翠環就留在他的鋪子上做活,這般如此,當真是再好不過了。她不必抛頭露面,沒了閑言穢語,對錦娘也好。
只是來了這曹府,問了門房的人,說是尋找那個和他定下契約的年輕少年,那人卻說,那少年被老爺安排去了靈妙寺,許是傍晚才能歸來。
正覺得來的極是不巧,一擡頭,忽見着一人騎了高頭大馬,另一人牽着缰繩,往曹府這裏慢慢行來。
本是随意瞟了一眼,然則視線掠過那牽馬的人,潘小桃立時愣了,随後就怒上眉梢,氣得渾身直打哆嗦,下一刻她便沖了過去,擋在了那馬前,往那牽馬人身上睨了一眼,冷冷笑了兩聲,然後看向那馬背上的人:“你是這人的主人?”
被攔的那人正是曹醇,潘小桃不認得他,可曹醇卻是識得潘小桃的,見這女人刺啦啦就膽敢攔住了自己的馬,尖牙利齒,脫口便露出了一股子厲害勁兒,想起當初他叫人去說媒,這女人不識好歹便罷了,還糟踐他曹家,于是曹醇居高臨下地瞧着潘小桃,冷聲道:“哪裏竄出來的潑婦,光天化日就敢攔住爺們兒的馬匹,真真是少廉寡恥。”
氣得潘小桃狠狠咬了咬牙,冷笑道:“我說呢,怪道夜半三更的就敢翻牆入室圖謀不軌,原是這當主子的就不是個好東西,果然是烏龜配王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兒!”
曹醇身邊的女子自來都是妩媚溫順的,哪曾見過這般厲害的女人,指着他的臉竟敢罵他是烏龜王八!正是氣得厲害,牽馬的李四兒忽的上前便給了潘小桃一腳。
這一腳厲害,正踢在潘小桃的小腹上,直接将潘小桃踹翻在地,嘴裏罵罵咧咧道:“哪裏來的混賬婆娘,咱們曹爺也是你這下三濫的女人敢得罪的?看你是個女人,不同你一般見識,還不快滾!”
腹部疼得厲害,潘小桃蜷縮着身子躺在地上,只是一雙眼還透着桀骜不馴的光,瞪着踢了她的那人。
李四兒眼見這女人挨了打既不哭,也不喊,只狠狠咬着嘴唇兒,兩只似玉如珠的眼裏,刀子般鋒利的眼神看得他心裏直打顫。恍惚間,腰上那一塊兒被捅的青紫的肉皮,竟又開始疼了起來。
曹醇見李四兒竟是當街打了這女人,雖覺得這女人果然該挨揍,可見她躺在那裏,不吭也不哈的,嬌小的身軀只緊緊的蜷着,不禁生出了一絲憐憫來,翻身下了馬,沖着李四兒踢了一腳:“你一個大男人,怎麽跟一個女人動手?”
潘小桃見這主仆二人假惺惺地一人唱白臉,一人唱黑臉,捂着肚子踉跄地站起身,沖着曹醇呵呵冷笑:“果然是什麽主子教出什麽奴才來!黑了心肝的東西!呸!”
曹醇又氣得要死,怒道:“你這女人好不知禮,莫名其妙便咒罵于人!”
潘小桃怒道:“是你身邊兒這賊人半夜三更翻牆入我家圖謀不軌,毀了我的名聲,壞了我的清譽,竟還敢質問于我?好沒道理!”
曹醇哼道:“哪個翻了你家圍牆,莫要胡忒!”
Advertisement
潘小桃指着李四兒道:“就是他,是我拿了木槌子打了他的頭,又拿竹竿捅了他的腰,才把他攆走了。”
曹醇立時想起這李四兒前些時日滿頭的青紫,還總扶着腰嘴裏直抽冷氣。
“李四兒!”曹醇忽的大喝,怒道:“你幹的好事兒!”
李四兒登時吓得跪倒在地,哭道:“都是我家那婆娘,說是這小寡婦不識好歹,竟敢拒了老爺的提親,才叫我去吓唬吓唬她。”
潘小桃這才恍然大悟,怒道:“原是你叫了那女人去鋪子裏羞辱于我?”
曹醇氣道:“哪個叫人去羞辱你,我是叫人提親的!”
潘小桃冷笑道:“原來提親還有這樣子提的,不好言好語,竟是将人踩到腳底下肆意侮辱。”
曹醇剛才是被氣昏了頭,如今聽這潘小桃一番言語,又看李四涕淚滿面一臉害怕的模樣,曉得裏頭必定有文章,平複了心情冷靜道:“哪個肆意侮辱你了,曉得你是良家女子,我當初許的可是家裏頭的正經二房,還專門派了人去說媒,又哪裏慢待了你?”
潘小桃斜了這曹醇兩眼,問道:“你是曹家當家人?”
見曹醇點頭,就将懷裏的契約書掏出來扔給了曹醇,道:“沾了你家的光,如今我的名聲也毀了,這生意也是做不成了,講東講西,也是你曹家對不住我,這契約還給你,退了我的租金。”
曹醇拿起契約書瞄了兩眼,不過區區十兩銀子,就從荷包裏拿了出來,給了潘小桃,道:“這裏頭的緣故我會查清楚,若是曹家的錯,必定登門賠罪。”
潘小桃冷笑道:“可不必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離我遠遠兒的互不相幹就好。”
那李四兒回了府裏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曹醇氣急敗壞,把李四兒老婆叫了去,威吓一番,把那婆娘吓得不輕,哭哭啼啼就把事情前後說了個清楚。
曹醇這才曉得,當初自己一時起意,竟是害得人家清清白白一個寡婦被街坊鄰居指頭論足,最後連生意也做不得了。
一怒之下,也不管這李四兒夫婦如何求情,叫了人牙子便遠遠兒發賣了,又叫了管家來,吩咐他買了禮品,代他去給那個寡婦賠禮道歉。
不管那對兒惡毒夫妻最後下場如何,潘小桃的成衣鋪子是關定了,曉得這曹家的老爺也是被蒙蔽了,雖猶自氣惱難消,到底還是收下了禮品。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冤家宜解不宜結吧!
這一日天朗氣清,趙新林叫人趕了一輛馬車,把潘小桃收拾出來的籠箱拉去了趙府。
進了府門,便有秦月娥派出的人接了潘小桃進了聽風苑。
因着趙新林的緣故,秦月娥待潘小桃很是客氣,雖說是打着奶娘的借口進了府邸,可秦月娥又哪裏會真叫她去做了奶娘。便養在院子裏,照例給月例,卻是甚也不用幹。
潘小桃呆了幾日,便覺察出不對頭來,說好的做奶娘,怎的把她閑置起來了。于是尋了機會,便去找了趙新林。
趙新林聽了潘小桃的抱怨,曉得是秦月娥故意為之,怕怠慢了潘小桃,再得罪了自己,只是自己家大業大的,養個把閑人又能如何,便說:“錦娘還小,你若是閑了,好生帶她便是。”
潘小桃急道:“我是進府做奶娘的,如今不用我,卻要我來做甚?”皺了皺眉:“若是趙大哥不給我活計做,我還是領了錦娘走吧!省的到時候冒出些閑言碎語的,我可再不樂意聽了。”
趙新林知道潘小桃的性子,默了默,道:“知道了,等我閑了會去交代的。”
因着趙新林松口給趙松上了族譜兒,秦月娥很是感激趙新林,幾乎到了唯命是從的地步,既是趙新林交代了,潘小桃很快便走馬上任了。
只是這事兒傳到了正院兒那兒,早就鵲巢鸠占的秦氏,從眼線那裏得知,這個新來的奶娘潘氏似乎和那個眼中釘相識,又知道這潘氏正是自己孫兒的奶娘,頓時坐不住了,喊了丫頭,去聽風苑把秦月娥叫了去。
“你也是當娘的了,那個潘氏眼見着和那個小雜種私底下有往來,你竟然敢叫她去做了松兒的奶娘,你是得了失心瘋了吧!去,把那個同短命鬼有牽連的女人給我趕出去。”
秦月娥如今哪裏肯聽秦氏的話,雖是垂眉順眼兒的模樣,可說出的話卻是硬邦邦的,冷冷笑道:“姑母左一句小雜種,右一句短命鬼,姑母怕是忘了吧,您說的可是我的丈夫。”
秦氏頓時氣得胃疼,拍拍桌子,道:“他是你的丈夫?你莫要忘了,我可是你的親姑母,松兒可是我嫡親的孫子!”
這話卻是暗地裏提醒她,那趙新林不過是明面上的丈夫,實則和她有肌膚之親的,卻是那個該死的趙新澤。
秦月娥頓時也發怒了,幹脆站直了身子,梗着脖子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誰是我丈夫,我便從誰!趙家的族譜上可是清楚寫着的,松兒是趙家大爺的嫡生長子,我兒子的父親,自然就是我的丈夫!”
這話卻是和秦氏杠了起來,分明就是不承認松兒是趙新澤親子的事實。
秦氏怒極反笑:“你可別忘了,你是姓秦的。那小雜種素來和姓秦的就是死對頭,你莫非還以為自己能把那塊兒臭石頭焐熱了不成?”
秦月娥也笑了:“我是姓秦,只是我也曉得,大爺向來是個明事理的,又是心軟良善之人。我這輩子已經毀了,我甚也不求,只要松兒好,我便知足。大爺願意護着我和松兒,我便是為大爺剖心瀝血,也是樂意之極的。”
氣得秦氏立時站起了身子,然則秦月娥卻是不怕秦氏的,對着秦氏福了福:“松兒只怕是要醒了,那孩子見不得我就要哭,若是母親沒事,我便去了。”說完便自顧自的轉身走了。
留下秦氏在堂屋裏頭,直悶了一肚子火氣。她個性極強,素來便是個不服軟的,被這般頂撞了,沒過多久,嘴裏頭就開始打起明泡來了。
又氣又急,就忍不住想起了當初。
當初,她和趙新澤的父親趙威本是青梅竹馬,卻被林氏那個賤人橫插了一杠,奪去了她明明勝券在握的姻緣。而她卻嫁去了遙遠的地方,那人好色成性,又愛動手,她懷了兩個孩子,都被那人幾拳幾腳打得流了産。
幸好那人是個短命鬼,家裏人又憐惜她,把她接了回來。不想趙威竟還念着她,又因着那賤人的父親死了,再沒有泰山壓頂的重負,趙威便娶了她回家,做了二房。
有了趙威的撐腰,林氏又沒了父親,很快,趙府便成了她的天下。後頭她生下了趙新澤,趙威待她便愈發體貼憐愛起來。
如今她熬死了林氏,趙威的心又完全偏在她這邊兒,這趙府裏頭,哪個敢同她瞪眼睛珠子。
可便是秦氏再剛強,這次同她置氣的,卻是她的親侄女。而這親侄女的背後,卻是她的娘家哥哥。
秦氏拿手支在桌子上,捏着眉心深深嘆氣。
說來講去,都怨趙新澤那個混賬東西,若是愛慕表妹,又為何去招惹了宋氏那個小騷貨。叫那女人懷了孩子,又大吵大鬧非她不娶,逼得她無奈之下才把宋氏那小賤人娶進了家門。
為了控制住趙新林,她又軟言軟語磨得趙威答應了,把娘家侄女聘進了趙府做大奶奶。趙新林不肯應下這門婚事,可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言,哪裏由得他任性。
好容易成了,可那個混小子,竟是趁着趙新林新婚夜不在新房,吹熄了蠟燭,騙了秦月娥的身子。
那趙威雖是愛她如命,到底這事兒不光彩,很是埋怨了她一番。
秦氏想到這裏,不免皺起了眉。
說起來,趙威這幾日都不曾回府,說是公務忙,也不知有幾分真假。
“玲兒。”秦氏忽的大喊。
進來的是個鵝蛋臉長眉毛的年輕媳婦兒,對着秦氏福了福:“太太。”
秦氏道:“去,去找了管家來,我要問問他,老爺這幾天都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