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與死

黑夜,月娘出現了冉羲的面前。冉羲擡眸看着她,緩緩問道:“你是岳子歸的人?”

“月娘參見冉公子。”

冉羲擺手,“你認識她?”她自然指的是舒子樂。

“在少涼城時,月娘曾與子樂……相識。”

“我不想她知道過去的事情,你能瞞多久就多久。”

“是。”

“你走吧。”

月娘離開之後,冉羲暗暗嘆氣,舒子樂很聰明,月娘在她面前顯露跡象,在她心中已經産生疑問,瞞着不過是讓她知道有些事情是過去的。如果她想要尋回,那些記憶都在那裏,選擇權還在她的身上。

阿亮出現在冉羲的面前,冉羲背對着他說:“阿亮,你說她會怪我嗎?”

阿亮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小姐很喜歡公子。”

“喜歡歸喜歡,很多東西她都分得很清楚。如果她恢複記憶,她的選擇就不是這樣了。”一年前那一幕還歷歷在目,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自己使命,選擇了她的将士她的弟弟她的魏國,唯獨沒有他。

“阿亮不知道之前小姐是怎麽樣的,但是現在的小姐她很關心公子。”

冉羲聞言,笑了一笑:“你是沒看到過她之前的樣子。”

“公子,小姐的過去已經是過去,現在是您和她,這樣不就好了嗎?”

夜間的風吹得很涼爽,片刻之後,冉羲才說:“或許是我太貪心了。”想要她的全部,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亦或者是未來。

小鎮很小,月娘開的酒館看起來已經是很大了,每天都人滿為患。杏花是小鎮上的婦女,已經有三個孩子。可惜丈夫死得早,留下他們孤兒寡母,月娘也是少一個打理酒館的人,所以就讓杏花過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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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看到月娘獨自坐在庭院裏,走過去不解地問:“月娘,最近見到你好像有心事?”

月娘側頭看向她,“沒什麽,杏花姐你先回去吧。”

杏花走到她的身邊坐下:“哎,你一個姑娘家到這裏不容易,有沒有想過嫁個人家。”

月娘失笑:“你就不用擔心我了。”

杏花嘆氣:“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女人都要依靠男人的。”

月娘的眼神仿佛落到了過去,曾經這樣的話,她也說給舒子樂聽過。“杏花姐,其實有時候女人也可以獨當一面。”

“你是說你嗎?确實,你比很多男人厲害多了,至少你有生意頭腦,敢作敢為。不像一些男人畏首畏尾……”

月娘喃喃道:“不是說我,而是她。她才是那個厲害的女人,讓人敬佩的女人。”

杏花反應過來說:“你說什麽,你說誰?”

月娘深呼吸:“沒什麽,杏花姐,你先走吧。”

杏花搖搖頭,“哎。好吧。”

杏花離開之後,一人出現在她的後院。看到那人,她驚訝了。“殿下。不,陛下。”她連忙跪下來。她是岳子歸的人,在少涼城不過是做一個內線,離開少涼城之後就來到這個小鎮,邊境蠢蠢欲動,岳子歸的命令就是讓她守着邊境,看是否有其他異動。只是沒想到一年前,楚魏在月河下游的那場對決,魏國鼎鼎大名的雯凰郡主,燕家軍的主帥隕落于月河水中,全部人都說她死了,就連燕家世子燕錦也為她做了衣冠冢。如今在這個小鎮上,她重新看到了雯凰郡主。然而那場大戰之後,消失的不僅是燕梳一人,還有冉羲。冉羲消失了,一直跟着他的屬下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離開的,自然也不懂得他去了哪兒。直到月娘傳了信息出去,岳子歸才趕到了這裏。

岳子歸點頭:“起來吧。”

月娘站起來,看着他。岳子歸坐在她之前的位置,然後問:“你見到冉羲了?”

“屬下已經見過公子了。”

岳子歸點頭:“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月娘點頭:“是的。”

“那個女人也在他身邊?”

“是。”

岳子歸深呼吸:“他真的跟着那個女人走了。”

“舒子樂,不是,雯凰郡主好像失去記憶了。”

岳子歸皺眉:“失去記憶?”

“屬下在少涼城時見過她,可是她竟然不記得屬下。公子說,不要讓屬下提起她的過去。”

“既然是冉羲吩咐的,你就照辦吧。”

“是。”

岳子歸剛離開月娘的地方沒多久,就在下一個路口看到了冉羲。他還是一身白衣,絲毫沒有任何改變。冉羲看着他,“你還是來了。”

岳子歸走到他的身邊說:“是的,我還是來了。”

冉羲仰起頭:“時間過得真快,都一年了。”

“一年了,不知道改變了多少事情。”

冉羲轉頭看向他,“你已經是楚國的王了。”

一年前的那場戰争,他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楚國邑城中,各位諸侯開始聯合爆發,所有的事情在一瞬間湧在一起,他的兵力都在魏國,而楚國被諸侯控制,他們只想要他客死他鄉。楚國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內戰爆發了。

燕梳死了,那是他的計劃之中,只是沒想到燕梳如此聰明,利用她的死亡煽動諸侯聯合對付他,讓他無暇顧及魏國的事情。她知道她死後,燕家軍一定受到影響,就算是燕錦要整合燕家軍還需要一定的時間。燕梳她就是算到如此,所以她為了給魏國給燕錦一個喘息的機會,不惜一切代價爆發楚國的內戰。

最後他沒想到的是冉羲竟然消失了,在那麽關鍵的時候消失了。雖然他留下了對策,留下了劉中齊等人協助他,但他還是怨他。他用了半年的時間平定楚國的內亂,登基為王。這一年來,他無數次想燕梳可能還活着的消息,他之前并未很肯定,只是冉羲的反應太過奇怪,加上他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些年不管怎麽尋都沒有任何跡象。冉羲想要消失,誰都別想找到他。

收到月娘的信之後才确認燕梳真的活着,冉羲就在她的身邊。他沒想到燕梳在冉羲的心裏這麽重要,不惜一切代價帶着她遠離所有人。冉羲是那種不會把情緒放在臉上人,至今他也分不清他的笑容是怎麽樣的內容。

很久之後,岳子歸才問:“你身上的蠱毒怎麽樣了?”

“之前讓中齊配了藥壓住了。”

岳子歸沉默了。他早就算好了吧,要不然怎麽可能讓劉中齊先前配好藥呢。片刻之後,他說:“只要她不在回到戰場上,我不會對她怎麽樣,所以你不要一直防着我。”

冉羲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說:“不僅是防着你,而是防着你們,防着她之前的所有人。你應該也知道她失去記憶了,她的武功也失去了。我帶她離開不過是想給她一個清淨的空間罷了。”他說的毫不畏懼,就連他的身份都無所顧忌。

“可是不管怎麽樣,她活着一天終究是雯凰郡主的身份,終究與我們為敵。”

冉羲呼氣:“我何嘗不知道呢。”

“冉羲,回來幫我吧,帶着她也可以。既然是你想要保護的人,我也一定會護她毫發無損。”

冉羲沉默了,許久之後才說:“再說吧。”

岳子歸離開之後,冉羲剛準備轉身就看到舒子樂站在屋檐之下,月光沒有照耀到她的臉龐。他看不清她此刻的眼睛。

舒子樂走出黑暗的屋檐,“去哪兒了,怎麽那麽晚才回來?”

冉羲看着她的臉,也看不出什麽。她就算沒了記憶,她的本質就是如此。他不知道她剛才是否聽到他和岳子歸的對話。她的臉上連一點詫異的痕跡都沒有,他可以猜測其他人,唯獨她猜測不出。

冉羲嘴角微扯:“出來走走。”

舒子樂轉頭看向天空,對着月亮說:“這裏的月亮真圓。”

冉羲跟着擡頭往上看一眼,然後看向她的側臉。

一會兒之後,舒子樂收回視對上他的眼說:“我們回去吧。”

冉羲一怔。他下意識地想着她說的回去可是回到魏國?

舒子樂看着他法怔的臉,笑着說:“怎麽了,現在很晚了,再不回去就到天亮了。”

冉羲看着她的笑臉,嘴角微揚,“好,我們回去。”“我們”這樣的字眼好有味道。

待在小鎮好多天,一般他們在一個地方就待那麽幾天,而這次誰都沒有提出要離開。阿亮覺得很奇怪,這幾天舒子樂一直帶着自己的房間裏,只是偶爾開着窗看看外面,就連興致都少了很多。之前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冉羲也是,自己一人在庭院中喝茶,手中拿着書細細致致的看起來。

阿亮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問,實在憋不下去之後,他才開口說:“公子,小姐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啊?”

“有嗎?”

“小姐都好幾天沒有出門了,看什麽事情都興致缺缺的樣子,是不是病了?還是怎麽了?”

冉羲瞄了一下舒子樂的房門,“可能是前幾天玩累了,這幾天休息吧。”

“那要不要請個大夫給小姐看看?”

“不用。”

阿亮抓了抓頭,這兩個主兒怎麽回事,一個漠不關己,一個大門不出,真是着急死他了。片刻之後,冉羲才對他說:“你今晚備一下馬車。”

“您要出去嗎?”

冉羲點頭。阿亮下去之後,冉羲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來看向舒子樂的房門。那天見到岳子歸,舒子樂一定是跟在他們的身後。回到這兒的時候,她道了一聲好夢就轉身回房,準備回到她的房門時,她停下來背對着他說了一句:“冉羲,我能相信你的,對嗎?”

從那兒之後,她就留在房間裏沒有出來過。冉羲無奈嘆氣,舒子樂倔強起來,誰都勸不住呢。

黑夜即将降臨時,冉羲去敲了她的房門。她在裏面喊說:“阿亮,我現在不想吃東西,你拿走吧。”

“……是我。”

裏面沉默了一會之後,才走過來打開房門,她對上他的眼睛,等待他的話。

冉羲眼角微揚:“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冉羲拉起她放在門上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去了就知道了。”

舒子樂淡笑:“你以為我不開心,拿東西哄我嗎?”什麽時候學了這種梗。

冉羲搖頭。“不是。”

出了小鎮,外面就是廣闊的草原,很多牧羊人駐紮了很多氈房。舒子樂坐在馬車內,發現外面鬧哄哄的。她翻開車簾一看,一堆火放在中間,很多人圍着火堆在跳舞。她回頭看向冉羲問:“他們在幹什麽?”

“篝火晚會。”

“篝火?”她的眼睛放光。

人很多,圍着火堆裏三層外三層,其中還能聞到烤羊排的味道。下了馬車之後,舒子樂眨着眼睛問他:“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

“之前在小鎮聽到的。”

舒子樂笑了起來:“我們去看看吧。”這幾天的愁眉不展消失無蹤了。

“好。”

這些人都好熱情,看到舒子樂幾個人的穿着不一樣,還是邀請他們跳舞吃肉。跳着累了就去喝酒吃肉,休息夠了就站起來加入他們跳舞唱歌。舒子樂笑得開心極了,從來沒有見過她笑得如此歡快。

直到月亮升到最高處的時候,音樂轉變了,圍在火堆旁邊跳舞的人都離開,找地方坐下來。舒子樂詫異的看着他們,片刻之後,從黑暗處走出了一個人,她穿着亮色的衣裳,臉上蒙着白色的紗絹。她光着腳,手裏拿着一束花。

舒子樂轉頭看向冉羲說:“她要幹什麽?”

冉羲淡笑:“成親。”

“成親?這樣成親嗎?她的相公呢。”

冉羲用下巴指了指說:“在那兒。”

舒子樂順着他的方向看去,看到一男子站在篝火邊上。她記得那個男子,就是剛才一同與他們跳舞狂歡的男子。

女子走到男子身旁,男子拉起她的手,帶着她走到篝火上的一處擂臺。一個穿着白色衣裳,白花花的老人站出來。用他們的方言與天對話,與地同慶。

舒子樂看着他們,這一切都這麽美好,美好到打斷這一刻都是邪惡的。“真好。”

冉羲看着她,似乎發現過去的她為何這樣執着,原來她想要守護的不過是如此而已。美好是一種執念,執念中摸索的就是這份好。

舒子樂轉頭看向他,對上他的視線。她低笑說:“你看什麽?”

冉羲微微搖頭:“這幾天你想着什麽?”

舒子樂深呼吸,沉默了一下“我聽到你跟那個人的對話了。在月河下游見到我之前,你就認識我,對嗎?”

“是,這件事情我就沒打算瞞着你。”

“我是誰?”

“重要嗎?”

舒子樂看向他,“我不知道。”

“子樂,你之前問我,是否能相信我。那你覺得能相信我嗎?”

“……冉羲,我害怕這一切都是虛構的。”

冉羲沒有說話。

“冉羲,我不害怕其他,其實最害怕的就是你。”她停頓了一下說,“你太厲害了太聰明了。就算我之前沒有記憶,但對你,我總是感覺到一種熟悉的味道。”

成親的儀式弄完了,所有人圍着新人跳舞。舒子樂看向他們,“我很喜歡寧靜的生活,偶爾像他們一樣唱歌跳舞。冉羲,我的身份是阻礙麽?那你呢。還是我們之間原本就是對立的。”她收起雙腿,雙手環抱在小腿上,下巴放在膝蓋上。

“子樂,我不想從我口中說出這些事情,等你恢複……”

“我還有恢複記憶的可能嗎?”

冉羲對上她的眼睛,“會,你現在不正是尋找你的記憶嗎?”

舒子樂看着他,眼睛裏是他的樣子,周圍的光線仿佛漸漸弱下去,卻絲毫不減他的光芒。

離開篝火晚會,已經是淩晨。剛準備上馬車時,後方傳來的極快的馬蹄聲。突然,五個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他們在冉羲的面前跪下。“參見公子。”

冉羲咳嗽了兩聲:“起來吧。”

舒子樂看着他們,好熟悉的場面。

劉中齊上前想要為冉羲把脈,他擺擺手:“沒關系。”

舒子樂站在冉羲的身後,看着他們,突然,方琦和方絡轉移到舒子樂的面前,剛想動手。冉羲厲聲呵斥:“放肆。”所有人都吓到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呵斥出聲,而且還非常嚴厲。他的臉色很嚴肅,眉眼之間的戾氣讓人難以忽略。

舒子樂詫異的揚起了眉毛。方琦方絡立刻跪了下來,腦袋低着,不敢說話。

很久之後,劉中齊才說:“公子消失了一年,方琦和方絡也是擔心公子的安危。”

冉羲微微擡起眼眸:“然而一年不見,你們都如此放肆了,我還用得起你們麽。”

方琦立即說:“屬下該死。”

這樣僵持着,舒子樂無奈的搖頭,笑了笑說:“冉羲好大魄力啊。”

冉羲沉默了一會之後,才說:“起來吧。”

“謝公子。”

冉羲走到舒子樂身邊,“走吧。”

舒子樂搖頭,“不,我不跟你離開了。”

冉羲驚訝的看着她。

“你的人已經到了,我想他們是希望你回去的。正如那個人說的,我們是敵人。雖然我沒有記憶,但不代表我聽不懂。我們就此分開,多謝你這些時間對我的照顧。”

冉羲抓住她的手:“你在說什麽?”

“我說得很明白,你這麽聰明,怎麽會不懂呢。”

“不要胡鬧。”

舒子樂揚開他的手:“再見了,冉羲。”說完轉身離開。阿亮收到冉羲的視線,連忙跟上她。舒子樂回頭看向他說:“阿亮,你也不要跟着我。”阿亮聞言,立刻停下腳步。

冉羲深呼吸,看着她的背影在黑夜中漸漸消失。“華文,跟着她。她現在沒有武功,盡量不要被她發現,護她周全。”

“屬下明白。”華文隐身于黑暗之中。

舒子樂從知道他們是對立面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做好了分開的準備。如今這樣離開也好,她的記憶終究一天會全部回來。月河湖畔,從哪裏結束就從哪裏開始,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循環之間都是一種命運糾葛。

“冉羲,我愛你。因為愛你,我願意離開你。我知道記憶深處的自己是怎麽樣的,記憶正在慢慢的回到腦海。我與你終究會相同陌路,這一生遇見你,足以。”

回到月河下游,與當初遇到冉羲的心情相比,此刻仿佛物是人非。她轉身離去。離去不久,一個年輕男子帶着幾個人出現在那處。

燕錦手提着一籃子的花瓣,那是桂花的花瓣。他抓起一手的花瓣,灑在月河的河水中,讓花瓣随風飄起。阿姐,你還好嗎?燕錦的眼眉松動了一下,一年了,這一年他繼承燕家軍。真正當上主帥之後才知道,阿姐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不僅如此,阿姐還給他留下了應付朝廷的種種對策,讓他能夠站立于朝廷。

舒子樂剛走一會,就看到下游有了很多花瓣浮在河水之上,還有桂花的些許香味,那是她喜歡的味道。她往回看,看到幾個男子站在那裏。站在中間的男子的側臉,她覺得很熟悉,但她沒有站多久就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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