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赫爾墨斯(4)

時間切回數分鐘之前。

因為付厲的神操作,他與華非再度回到了那條一開始的巷子,兩人的不遠處還躺着個摔得粉碎的花瓶。

花瓶的旁邊,是斑駁的牆。斑駁的牆上,是一個用花瓶碎片畫出的巨大箭頭,直指向,小巷深處,上面還淺淺刻着幾個字——假裝吵,他在聽。

那個“裝”字用的還是拼音。

字的下面,則是一行古怪的符號。華非關注了一下付厲若有所思的目光,猜測那可能是他們家族裏流傳的文字。于是便掏出手機,想拍下來拿回去研究一下。

誰知手機剛掏出來,就被付厲劈手奪走了——他朝箭頭所指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目光警惕。

好吧——華非在心裏嘆了口氣,拍照的事權且作罷。思忖片刻,不是很會吵架的他,選擇了這樣一句平淡又符合情境的開場白,聲音裏是半真半假,恰到好處的驚異:“你……讓時間倒流了?”

當然,這些,那個少年全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被陰了!

砸向臉上的巫術袋一與皮膚碰觸就開始發揮作用,從臉開始,直到指尖,他整個人都陷入了火燒一般的痛苦,雙眼感到辣辣的刺痛,根本睜不開。他本能地向後退去,靠在牆壁上,鼓起靈力壓向四周,形成一層厚厚的障壁将其包裹其中。又聽得一聲狼嗥,知道是他的乙方小姐要上去撕人了,心下稍安,結果還沒安完呢,又聽“砰”一聲響,一切都安靜了。

少年的臉色難看了。這個“砰”的一聲他熟悉,當初那個路人小個子從褲裆裏放煙霧彈的時候就是這個聲音——問題是光他熟悉沒用,安安又不知道。他敢肯定,自己的乙方小姐已經又一次被同一個招數給擺平了。

這個世界裏,怎麽盡是些不中用的東西——他在心裏暗罵着,勉強睜開雙眼,透過屏障往外看,卻什麽都沒看到——屏障外空無一人。

嗯?

他遲疑地上前一小步,右手五指微收,開始暗暗蓄力。

就在此時,頭頂忽然傳來風聲。

他愕然擡頭,正望見付厲從牆頭一躍而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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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影迅捷如電,伴随着疾風與某聲遙遠又清晰的清唳,一柄銀匕首寒光閃爍,直向他紮來。

十分鐘後。

安安靠在牆角,緩緩地睜開眼睛。她覺得自己的雙眼很澀,泛着微微的痛感,睜也睜不開;又覺得自己的身體很疼,像是前一天剛不停歇地騎完幾百公裏的單車,又順便去爬了千米高的山,完了還要躺倒床上,來場幾個小時的啪啪啪。

記得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她剛剛學會妖化,不太會控制自己的力量……

模糊的視野漸漸變得清晰,她看到自己的男友華非蹲在自己面前。嘤咛一聲,她遲疑地叫了聲:“非非?”

華非正握着她的手檢查她的手指甲,聽到她的聲音,立刻擡起了頭。只見他盯着安安的眼睛瞧了一會兒,忽而舒了口氣,跟着拍了拍她的頭,語氣裏帶着安撫的意味:“安安乖,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現在還不到你醒的時候,麻煩再睡會兒吧。我等等會叫你的。”

他的手裏拿着個小布袋,上面繪着精致的圖案,像是某種花草。袋子裏透出奇妙的香氣,一點點鑽進安安的鼻腔,她不由自主地皺了皺鼻子,只覺腦袋一沉,眼皮像是落了鎖的匣子,啪地一下,就又給合上了。

華非再舒口氣,放下她的手,拍拍膝蓋站起身來,往旁邊看去。他右邊幾步遠的地方,付厲正垂手站在那裏,他的旁邊,是一具迅速枯萎的屍體,脖子上還插着把匕首。

“所以……這就完了?”對于這個進度,華非有點驚訝,“我以為你們還要在大戰幾回合之類的。”

“沒有壽命保障的韋鬼,都好脆弱。”付厲語氣平平地說道。華非看他一眼,又回頭看看閉目昏睡的安安,擡手揉了揉脖子:“那現在是怎麽樣?結束了?沒有時間循環了吧?”

付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忽又似想起什麽,往回走了十幾步,來到巷子的拐角處。華非追着他的目光一起看過去,只見牆面斑駁,那些刻在牆上的痕跡則都已淡去,消失不見。

付厲歪了歪頭,面上顯出困惑的神情。華非見狀,便上前拍拍他的肩:“都跟你說了,我見過另一個你啦,你還不信。你看,這肯定就是那個你給我們留下的信息,明白?”

付厲搖了搖頭:“不對?”

華非瞟他一眼:“哪裏不對?”

付厲:“……”

華非:“是不對……還是你覺得不對勁?”

付厲沒有回答,而是朝他伸出了手:“把機給我。”

華非,“……哈?”

付厲注視着他,非常認真地又重複了一遍:“把機給我。”

“……”華非明白過來了,從口袋裏掏出付厲的手機遞過去,“你這普通話啊,真是……話說你到底是什麽人啊?毀約師這種稱謂我從來沒聽說過,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妖怪或是半妖……你應該是人吧?少數民族?某種隐世的大家族?那種‘尾鬼’又是什麽設定?是你們家族宿敵嗎?就像吸血鬼獵人和吸血鬼那樣——咦?你幹嘛!”

但見付厲的手指在屏幕上輕巧滑動了幾下,周遭的空間又一次震蕩扭曲起來。華非正才意識到不對,正要開口阻止,眼前已一片模糊——

等到他再度清醒,他人已經坐在了咖啡廳裏。

安安坐在他對面,一臉古怪的神色:“非非,你又怎麽了?”

華非:“……啊?”

“你剛才說,時間循環的什麽的……”安安以一種遲疑又懷疑的神情盯着他看,“你是不是又給自己喂什麽奇怪的藥了?”

“我沒,我……回頭再說!”華非無心解釋,只着急擡頭向四周張望,忽聽“哐啷”一聲,右上角的狐尾女人推翻椅子站了起來,沖着對面豬頭男人大罵“混賬”。

她拎起包就往外走,胖子慌慌張張地跟在後面,聲音混着油膩的咖啡味一起飄過來:“親愛的你別急,我回去就和那婆娘離婚……”

“……”他錯愕回頭,聽見那個頭發裏夾着羽毛的少年正在焦急地對同伴喊話:“快把答案傳過去,BAACDAC!”

華非:“……”

像是終于意識到了什麽,他轉頭往窗邊望去。這一次,那一幕圍觀過十幾次的潑咖啡劇情卻終究沒有再出現——那個戴着貝雷帽的少年已不知去向,而那個不幸被潑了十幾次咖啡的男人,此刻正悠然起身,往咖啡店外走去。

玻璃門外,日光清澈。華非愣愣地看着他推門走進那清澈的日光中去,周身的線條被勾得明朗而疏離,一時間竟有那麽片刻的恍惚,等到大腦反應過來之時,雙腿早已自動自發地站起,毫不遲疑地疾奔而去,任由女友的呼喚飄散在空氣裏。

不過很可惜,他終究沒追上——那男人的腿太長,直接拉出了一個綠燈的距離。華非迎着紅燈仍頑強地伸出了半條腿,轉瞬被疾馳而過的汽車吼回了人行道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付厲頭也不回地離去,身影消失在車流的縫隙裏。

失策了——懊惱地撇了撇嘴,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完好無損的手背。

無法描述的心情盈滿胸腔,說不清是悵然還是別的什麽華非嘆了口氣,失魂落魄地轉過身,推門回到了咖啡廳,思緒猶纏繞在男人的背影上不肯回來,完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女友怎樣的憤怒。

另一頭。

付厲穿過兩條馬路,上了公交,刷了卡,找了座,拿出一張小紙條,對着車頭滾動播放站名的電子屏看,邊看邊數,提前兩站就站了起來,走到門邊等着,門一開第一個竄下去,又換了張畫着手繪地圖的小紙片捏在手裏,比照着那團歪歪扭扭的線條一路走過去,繞了快四十分鐘,終于繞進了一個花園小區,徑直走向了最裏面的一棟小別墅,敲了敲門。

等了幾分鐘,沒人理他,門裏傳來電視的聲響。他又敲了敲,電視的聲音戛然而止,依舊沒人開門。

“你好,送快遞的嗎?”身後響起了男性的聲音,不算陌生也不算熟悉。付厲漠然轉頭:“不是,我住這。”

“付厲!”來人看到他,似是吓了一大跳,“你怎麽……原來你已經從山海界出來了啊,那挺好,我還一直擔心呢……”

來人說着,掏出鑰匙打開了門:“你出來多久了?他們去接你的嗎?我這陣子在忙着那個驅魔師考試,好久都沒過來,都不知道你已經出來了。沒事沒事,出來了就好,出來了就好——你說你怎麽那麽不當心呢,一不留神就跟大家走丢了……”

付厲聽着他說個沒完,垂着眼簾沒說話,只一路跟着他上樓,倒像他才是那個好一陣沒回來的。過了許久,他才蹦出一句:“不是。”

那人驀地停下了腳步。

站在樓梯上,他轉過頭來看着付厲,目光是自上而下的,其中似是有什麽在游動:“你說什麽不是?難道不是你自己走丢的嗎?”

付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好一會兒,才道:“不是他們來接我的——是有人帶我出來的。”

那人長長地“哦”了一聲,空氣裏的僵持被瞬間打破。那副随和又開朗的笑容再度回到了他臉上:“那挺好——你運氣真好。”

他帶着付厲走到了樓上,幾個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年輕男人正一起坐在二樓的客廳裏看電視,手上各拿着一個小本本,在認認真真做筆記。

付厲偷偷瞟了眼那個正在播放影像的方板子,上面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正在接吻,背景是很綿很密的雨,每一滴雨絲都在閃光。

離他最近的男人見狀,不太高興地翻了個白眼,啪地一下關掉電視,站起來對其他人道:“今天的學習就到這裏了,你們回去自己好好複習下,有不懂的詞語和句子都記下來,明天拿出來大家一起讨論。就這樣吧,都散了。”

說完,他第一個合起筆記本,走了,臨走前跟付厲旁邊的人打了個招呼,然後直接從付厲身旁掠了過去,目光都沒有給出一個。

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地走了。領着付厲進門的那人應付完大家的招呼,轉頭對付厲道:“你還有什麽事嗎?沒事我就回房間了。”

“有。”付厲點點頭道,“今天遇見一個人。”

“嗯,然後呢?”

“他看到了韋鬼……”付厲頓了頓,像是在措辭,“他說看到,韋鬼的頭上,有綠光。”

“假的吧。”那人想了想,回答道,“我沒聽說過這種事。”

“有的。”付厲肯定道,“他沒撒謊。”

“這可不一定。這兒的人都可壞可壞的。”金頭發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上前拍了拍付厲的肩:“比起這個,我比較想知道,你證考得怎麽樣了?”

付厲:“……”

“還沒考過是嗎?”

付厲:“……”

“我記得你不是第一次來這兒啊,兩年前不是也來過……那個時候考過沒?驅魔師的證書,兩年應該是管得到的。”

“……沒有。”付厲蹭了蹭腳底,垂着眼睛看鞋尖,“自己學,學不會。”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現在要做卷子的,更難過。”

“啊呀,那這事就有些麻煩了。想在這裏‘狩獵’,這門考試是必須得通過的啊,不然就是無證除妖,會被罰款和拘留的。”

“我又不除妖。”付厲道,“只殺韋鬼。”

“那也不行。只要動用了法術,就是無證除妖。”金頭發想了片刻,道,“這樣吧,關于考試的事兒呢,你要不還是去問南藥吧。他是我們這撥裏最早通過考試的一個,人也最聰明,找他準沒錯。”

付厲臉頰又是一抽,不說話了。他知道這人說得是誰——薛南藥,就剛才朝他翻白眼的那個。

“诶,我真是有些累了。不聊了,我先歇會兒去,你自便啊。”那人說着,轉身往三樓的卧室走去。付厲獨個兒默默站了會兒,反身下樓,徑自鑽進了樓梯下面的小房間裏,蜷手蜷腳地躺倒在床上,掏出自己的新華字典,一個字一個字地學着念。

念了一陣,他忽又想起什麽似的,停了下來。思索片刻,他翻過身,掏出張紙,對照着字典和腦海裏青年字正腔圓的發音,認真而又艱難地拼出一行字——藍藍驅魔師輔導機構。

另一頭,二樓的房間內。

金頭發推門而入,坐在桌前。薛南藥正躺在上鋪上看書,見他進來,便探出頭去,問道:“聊完了?”

金頭發點頭。

“就你脾氣好,換我理都不想理……別讓我知道誰吃飽撐的把他帶出來的,看我不揍死他!”

薛南藥恨恨地說着,擡眼看到金頭發若有所思的表情,便又叫了一聲:“喂,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在想剛才付厲跟我說的話。他說他遇見了一個人。”金頭發緩緩地說着,擡手沖着薛南藥連打了幾個奇怪的手勢。

薛南藥初時只是漫不經心地看着,很快,他的臉色就變得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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