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為人師表(1)

幾天之後。慧光購物中心一樓甜品店內。

“十一神……好吧,還是沒有,再換一個。失憶神……”

角落的座位上,一個茶色頭發的年輕人正對着筆記本電腦喃喃自語,手指在鍵盤上跳來跳去,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着屏幕,唇角時而緊抿,時而下撇,顯是一副正因為什麽而在苦惱着的樣子。

“呃,這個好像也不對,都不是啊這些。”華非自言自語着,将屏幕上搜出來的詞條都過了一遍,搖了搖頭,又點進了搜索欄,略一猶豫,敲出了“示意神”三個字。

他已經在這裏坐了快一上午了,桌上的碟子都壘了好幾個,手邊還放着一份吃了一半的布蕾。吃着最甜的食物,做着最煩的事,他在萬物學院研究院的資料庫裏将“十一神”、“韋鬼”、“毀約師”這幾個字翻來覆去地搜了好幾遍,還根據讀音換了十幾種可能的寫法,不過很可惜,不管怎麽換都一無所獲。

“啧,怎麽什麽都搜不到。別是外星來的吧。”華非咬着指甲,開始一本正經地胡思亂想。萬物學院對學生開放的數據庫他在過去的幾天裏已經翻遍,一無所獲,研究院的資料庫裏也并沒有他想要的東西,起碼從目前來看是這樣的,當然也有可能是他的權限不夠翻不到更深的東西……要不問自己的導師看看?

華非這麽想着,給自己的導師楊師泥發了條信息。他的本意只是想試着借一下楊師泥的賬密——他的導師對他很好,說不定會答應。然而楊師泥并沒有直接給他,而是詢問了一下他是要查啥。華非老實地回了一條語音:“也沒什麽,就想查一種叫‘十一神’的東西。“”

導師的回應很快就發過來了:【石夷?你查那個做什麽?】

咦?華非看着那句話,愣了一下,腦中似有什麽劃過。

下一秒,那句話就被飛快地撤回了。他再朝導師發消息,導師卻只說有事,不再回了。華非看他一副不欲多談的樣子,雖然鬧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卻也識趣地不再多問,轉而再次登錄了資料庫,将“石夷”兩字輸了進去。

“石夷”,這個名字華非耳熟,《山海經》裏有提。準确來說應當是《山海經?大荒西經》——“有人名曰石夷,來風曰韋,處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長短。”

很快,這句話就出現在了華非的面前,簡簡單單的一句,一看就知道直接從書裏摘下來的。華非嘗試着想找到些更多的東西,卻再也搜不出來了。

沒辦法,他只好将目光移回那句話本身——“有人名曰石夷,來風曰韋,處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長短。”

翻譯成大白話就是,在西北的方向,有一種神人叫做石夷,呼出的風叫做“韋”……

等等,韋?

——韋鬼,尾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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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全對上了嗎!

華非的眼睛陡然一亮,腦子開始高速旋轉。所以那些頭頂綠光的人,應該就是付厲所說的“韋鬼”,讓他們感到害怕的,就是“石夷神”……所以他們之間又是什麽關系?“來風曰韋”,是說韋鬼都是石夷神呼出的風所化的嗎?

那韋鬼那種奇怪的契約規則又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他們一定要靠契約活着?那個自稱‘毀約師’的家夥呢?他和石夷與韋鬼又是什麽關系,他那個能讓時間倒流的法寶又是怎麽回事?

困擾華非許久的問題再度挨個冒頭,釘子似的,一個個地敲在他那剛剛進入運轉的腦袋上,很快就将飛速轉動的齒輪卡得停滞又冒煙。華非煩惱地抱了抱頭,才舒展開的眉頭再度凝起,又變成了一個姿勢頗為搞笑的“八”字。

幾天了,他就沒從這些疑問裏走出來過,偏偏還什麽線索都找不到。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點吧,還若有似無的,也說不清有用沒有,煩死人了。

搔了搔頭,他決定給好友廖清舒發條微信問一下。廖清舒現在在一個叫“山管辦”的單位實習,接觸了很多記載于《山海經》裏的妖怪神明,華非覺得也許能從他那裏打聽到一些什麽。

然而還沒等他從通訊錄裏找到廖清舒的名字,便聽手機一陣震動。他匆忙拿起一看,才發現不是電話,而是鬧鈴。

盯着屏幕上碩大的數字,華非先是一愣,跟着一震,低低罵了一句不知道是跟哪個種族學來的髒話,唰地關掉鬧鈴,将手機與電腦一并掃進了背包裏,又三兩口吃完了剩下的布蕾,拎起包就往門外沖去,兩腿掄得幾乎飛起——他今天下午還有兼職呢,再不快些就遲到了!

值得慶幸的是,他兼職的地點離這家甜品店并不遠——就在樓上而已。乘個直達電梯也就幾分鐘的事——前提是能順利乘上的話。

華非的腳步在離開甜品店後便即慢了下來,一邊東張西望着,一邊快步朝電梯走去。今天是雙休日,又是吃午飯的時候,購物中心裏的人挺多,電梯前面亦是等了不少。華非走到人群的外側,将背包甩到一側的肩上,默默地站在旁邊等着,電梯來了卻是不上,依舊站着,同時将手伸進包裏一陣亂掏,摸了半天總算是摸出一片狹長的葉子,往眼皮上一貼,輪廓立刻虛化,整個人連人帶包地消失于空氣之中,再無蹤跡。

此時第一批的人已經乘上電梯離開了,第二批等電梯的人則尚未到來,電梯旁的走道上人來人往的,一時之間,竟是無人發現一個大活人的憑空消失。又等片刻,電梯前的人群再度聚起,門一開,立刻一窩蜂地往裏沖,華非也跟着朝裏擠,因為隐去了身形,不僅被人誤踩了好幾腳,還差點被個胖子一屁股頂出去。他扭着身體,好不容易站穩了,偏頭與一個坐在嬰兒車裏的小孩子撞了對眼,瞥見小孩雙瞳瑩瑩,目不轉睛,只覺好玩得緊,彎着眉眼便是一笑。小孩亦是咯咯地笑起來,又是拍手又是拍小車,推着小孩的母親奇怪地看了孩子一眼,又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過去,除了個正在玩手機的胖子之外,卻再沒看到別的。

胖子旁邊,華非正費力地去夠電梯按鈕。購物中心共七層,電梯裏的按鈕卻只從B1一直排到四層。華非自掌間吐出一絲靈力,輕輕地按在四層按鈕的上方,一個符咒随即顯現,稍縱即逝,緊跟着浮現出的,則是另外兩個按鈕,分別顯着5和6。

華非按下五層,一束光從上方打下,将華非籠在其中,緊跟着電梯微微一晃,開始緩慢上升,光之外的人影聲音,卻是漸漸遠離了。

用術者的說法,這種樓是典型的兩用樓,即算得上現世的資産,又能為術者所用。大樓的五六層,分別是華非工作的驅魔輔導機構和一些特殊的餐館,和他常去的那間咖啡館一樣,都以結界相隔,尋常人類是進不去的,只為人類術士和半妖服務。有些寄居人界的妖族有時也會來,不過一般都是去六樓吃飯,五樓則一般是不太願意去的。

五樓原本也是有店鋪的,還曾有人拿來在這裏開過厲鬼的展館,想靠這種另辟蹊徑的法子賺點錢,後來卻出了事,一群厲鬼脫出,攪得五樓六樓都是翻天覆地,虧得有結界攔着,才沒波及到下方的購物中心。之後驅魔部出動,厲鬼被降服,曾經的展館被勒令關閉,整個五樓也都空了下來。殘存的鬼氣尚未散盡,不管是人還是妖都不太喜歡這裏,碰巧華非的朋友藍岳亮從驅魔部離職,想自己開一家輔導機構,這樓又恰好是他家的資産,便和家裏商量了一下,把整層樓都拿來給自己開了輔導機構。只不過現在才起步,輔導班規模還小,能用到的也就那麽幾間房而已,其餘的地方,都還未能好好利用起來,依舊是一片空蕩,鬼氣沉沉的。

所謂的輔導機構,目前也就兩個班而已,一個提高班一個基礎班,俗稱快班和慢班。每個班配備兩名老師,一名全職一名兼職,一共四個老師,其中全職的還包括了一個老板。考慮到前幾天另一名兼職老師離職,而同時兼任慢班授課老師的老板藍岳亮又有事跑回了家,現在整個輔導機構一共就兩名老師而已——華非一個,還有一個,則是藍岳亮從別的機構挖過來的“人才”,人稱“方家一枝花”的方哲優。

華非沖進辦公室時,“方家一枝花”正站在窗口修指甲,見他進來,頭也不回,只拖長了聲音道:“急吼吼的幹嘛呀,還有一會兒才上課呢。”

“我來找教材,還有花名冊。”華非說着,慌裏慌張地去翻藍岳亮的辦公桌。他本來是和方哲優一起帶快班的,但現在教慢班的兩個老師都不在,他只能先過去頂着。偏偏這幾天他滿腦子都是什麽十一尾鬼毀約師,根本就沒想過備課的事,事到臨頭,連用哪本教材都不知道。

方哲優看不下去了,翻着白眼嘆了口氣,施施然地走過了,給他指了本書:“諾,這個。”

“啊啊,好的,謝謝。”華非火急火燎地拿起教材翻了起來,方哲優又将花名冊放在了他面前,對他道:“藍岳亮說慢班上周又進來了一個學生,靈力可以,但基礎不太牢,路子挺野的,要你關注下。”

“OKOK,知道了!”華非連聲應着,手指将面前的書快速翻了幾頁,又去拿面前的花名冊。方哲優瞧着他那副樣子,又是一個白眼翻了出了,手指一伸,便将粘在他眼皮上的葉子給撕了下來:“都進來了,還帶着這破玩意兒幹啥呢,也不嫌醜!”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來得急,忘記了。”華非讪讪地笑着,方哲優卻是不饒,将葉片甩在桌上,一臉嫌棄的樣子:“難看。隐身術不會使嗎,非要用這勞什子,跟猴子似的。”

“這不是使不利落嗎。”華非笑着,将葉片又收回了包裏,“我靈力淺,好多法術也不太會用,你知道的。”

想來五樓,沒有別的途徑,只能通過購物中心的廂式電梯。這就要求來者最好能懂些隐身或者障眼的法門,不然一個大活人在電梯按鈕的空白處戳來戳去會顯得很奇怪,別人都下電梯了他還再那兒站着更奇怪。然而華非雖說是半妖,血統卻是極薄,幾與普通人無異,平時也使不出什麽法術,正宗的隐身符又太貴,他便去淘了幾片螳螂妖出品的障目葉,雖然對術者來說沒什麽用,但糊弄一下普通人還是夠的。

“假把式。”方哲優不客氣地說着,身子一扭,又走回了窗邊,“這也不會那也不會,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拿到驅魔許可證的。”

“诶,我偏科麽。”華非無所謂地說道,“全靠筆試分……我當時也就想着玩玩,誰知道真的能過啊。”

說起這事他自己也是驚訝,更令他驚訝的是藍岳亮居然會邀請他來輔導機構當老師……要知道他在驅魔除妖方面可是純純粹粹的本本族,除了考試時的實踐環節,壓根兒就沒有過正經除妖的經驗。

不過也還好,不用他教什麽實際的東西,只要他教學生們做題就行。這個他可擅長了——華非如是想着,翻開了面前的花名冊,想看看藍岳亮所說的“路子野”究竟是何許人也……

然後他便愣住了。

只見花名冊裏夾着一張評估表,表上貼着張一寸照。照片上那人,劍眉薄唇,鼻梁高挺,頭發眼睛俱是黑的,眼角微微向上吊起,一雙三白眼,瞧着冷淡又疏離——

正是那個讓他心心念念了幾天的,毀約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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