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行逢神(9)
事後,華非特地帶美島惠流去找了個巫醫檢查一下,所幸沒什麽事。至于行逢神,華非是再沒見過他,問了問美島,對方也只能确定他現在依然待在自己的家裏,至于到底躲在哪兒,又是個什麽情況,這些便是美島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他的傷怎麽樣了。”提起這事,美島的語氣就有些憂心,“他這是被我連累的吧?當時不知道,居然就由着他這麽離開了。”
“他替你擋了一刀。”放課後的教室裏,華非坐在美島惠流的桌上,這麽對他說道,“而且聽付厲說,他會找來韋鬼也不是想害你——他是想除掉你身體裏的狐魂,結果缺心眼,被韋鬼給騙了。”
說到這兒,他停了下,過了會兒才道:“他以為付出的代價會是自己的魂魄和身體。”
“神使大人本來就是靈體,哪裏來的什麽身體呢?”角落裏,美島輕輕地笑了,臉上落着從窗口斜投進來的暖色陽光,“神使大人,有時候還真是蠢得可愛。”
“你也不聰明。”華非道,“身體裏有狐魂就是罪人?什麽古怪的邏輯,你腦子呢?被燒掉了嗎?”
美島惠流笑了笑,沒有說話。
兩人之間一時陷入沉默。空蕩蕩的教室裏,唯有時鐘滴答走過的聲音。過了許久,華非又道:“你不是罪人。至于行逢神……我覺得他也不是。起碼沒到要以死謝罪的地步。當然這種事我說了也不算,不過畢竟都那麽久之前的事了,生活還得要繼續,他總不能用這事兒捆自己一輩子,再捆你一輩子。”
更何況你的一輩子還那麽短……這話華非忍住了,沒有說。美島聽罷卻只是笑,淺淺淡淡的,好一會兒,才道:“華老師,你有沒有過那種,迫切想和什麽人産生聯系的心情?”
華非:“嗯?”
“無論如何都想和他産生關系,類似于這樣的心情。”美島緩緩說着,畫風忽然一轉,“不知道老師你有沒有讀過《雪人》?”
“啊?”
“安徒生的《雪人》。”美島惠流又重複了一遍,好像這個話題轉得非常理所當然一樣,“一個雪人愛上了一個火爐,不惜一切地想要接近她,哪怕他知道,自己接近火爐之後,得到的結局就只有毀滅——我對神使大人,大約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或許是驚鴻一瞥,或許是日積月累,但是不管怎樣,就是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不管是幸福也好、束縛也好,不管是愛情也好、仇恨也好,就是想要聯結,想要一根線,把彼此兩人纏在一起。他不理你,就會黯然,他願意理你,哪怕是并不客氣的言語也會非常開心。哪怕從一開始就有預感,一旦聯結成立,自己的生活,甚至是心,都将發生巨大的變化,也還是忍不住靠過去……就是這樣迫切的、想要産生聯系的心情。
“……”華非愣住了。這話來得莫名其妙的,他有些沒聽懂。
——腦海中卻忽然浮現出了付厲那張被欠錢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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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動心了吧?”他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麽一句。
美島惠流歪頭又是一笑,拿起自己的東西,沖着華非鞠了一躬,走了。
華非懵懵懂懂地在原地站了會兒,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麽,實際又太沒想明白,理了半天理不出個思緒,便也拿起自己的東西走了。他的背包又壞了一個,新買的還沒到,只好提了個環保袋,綠綠的,上面印着一大顆蔬菜。
華非提着大蔬菜往外走,一出門,就看到付厲正在走廊站着,正靠着走廊邊上的欄杆往下看。聽到華非出門的聲音,他立刻回過了頭,華非又是一愣:“你在這兒幹嘛?”
付厲抿了抿唇,沒說話。
華非明白了:“等我?”
付厲點了點頭,道:“我有話和你說。我要你——”
“不要亂說話。”華非又明白了,忙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放心吧,不會把你們的事往外說的。不過話可說在前面啊,下次你可不能再牆暴……我是說把我按牆上了,那我真的會發火的。你這次的事還是我兜下來的,別忘了。”
付厲與韋鬼相鬥時動用了法術,又沒布結界,動靜鬧得挺大,被住附近的妖怪投訴了。投訴倒沒什麽,擾民什麽的也就警告一下而已,就怕無證狩獵被查出來,那罰款的力度就大了。虧得華非挺身而出,将自己的驅魔師資格證拿了出來,并言明這次行動的主要人員是他,付厲只是他的助手,付厲這才逃過一劫。
從這個角度來說,付厲算是欠他一個人情了。
想到這點,華非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有人情,就意味着有交集,有交集,就意味着來日方長,看付厲這兩天也沒有要退課的意思,他或許還有機會,可以和這位大毀約師搞好關系。
他笑嘻嘻地湊過去,站在付厲旁邊,也跟着一起往下看。
目及之處,是一個宛如湖泊一般的灰色結界。結界的下方,才是正常的購物大廈,若是沒有這層結界,可以直接從這裏看到一樓的大廳,那裏有很多連鎖的飲食店,總是熱鬧非常。此刻,那熱鬧的聲響正透過結界隐隐地傳上來,華非饒有興趣地聽了會兒,繼續道:“美島那邊沒什麽問題了,感覺他情況還好。”
付厲“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麽。華非瞟了他一眼,又道:“你呢,感覺怎麽樣?”
付厲:“嗯?”
“別裝,正經問你呢。那天在美島家,你突然捂了下胸口,別以為我沒看到。是哪裏傷到了嗎?”
付厲搖了搖頭,沒出聲。
“好吧。”見他不開口,華非也就不追問了。付厲以為世界這就安靜了,誰知這個問題過了,華非緊跟着又抛出一個問題:“話說,你那邊沒事吧?”
付厲一臉茫然:“什麽?”
“韋鬼啊。你是要獵殺那種東西的吧?這次讓那個什麽宋祉給跑了,不要緊吧?你們是不是有個專門的團隊啊?你的組織不會因為這個來罰你吧?”
華非對這個是真的挺擔心。付厲的神情卻沒什麽變化,只是再次搖頭:“他們沒有過問。”
“咦,自由度這麽高啊,我還以為你們管很嚴呢,神盾局似的。”華非略感詫異。付厲顯是沒跟上華非的思路,奇怪地問道:“那是什麽?”
華非無所謂地揮揮手:“就是電視劇裏的一種英雄組織,神秘又強大——大概是因為你們也很神秘,所以就産生了這樣的錯覺吧,不要在意。不管怎樣,你沒事就好。”
付厲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駐片刻,淡淡地“嗯”了一聲,再度轉過臉去。盯着那片灰色的結界看了好一會兒,才道:“他們一般都不問我的。他們希望我失敗些。”
“诶?”華非愣了一下,明白過來,當即怒了,“他們怎麽這樣啊!你不會是被排擠了吧?這太過分了!”
“一直這樣。”付厲道,“他們一直排我。以前叫我一個人來打韋鬼,就是不想看我。後來發現不行,又讓我回去,和他們一起來。他們中道故意扔我,我找回去,他們還是不理。”
“我去,這簡直過分了,人渣啊……你跟上面的領導反應過了嗎?”
付厲想了想,搖頭。
“說了也不會理的。”他很有自知之明地告訴華非,想想又覺得奇怪,問華非:“你為什麽這麽生氣?”
什麽為什麽生氣?你被欺負成這樣了我替你生氣一下還不成啊?
華非義憤填膺,但因為對對方的團隊組織根本就不了解,也給不出什麽有建設性的建議,只好把氣都憋到肚子裏。思考片刻後,他說道:“你要不還是自己出去單幹吧,狩獵麽,很多驅魔師也都是單幹的……诶等等,你剛才是不是說這樣不行?這樣怎麽不行了?單幹很危險嗎?”
付厲瞟他一眼,沒有回答。他想起宋祉,那個帶着輕蔑将埃琳娜貶為“野孩子”的家夥。他的力量和埃琳娜不同,雖然同是韋鬼,但二者很明顯不是出自同一位創造者——這點他能很明顯地感覺到。
然而根據他過往獨自狩獵的經驗,宋祉這樣的韋鬼,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生活在這個世界的韋鬼,理應只有埃琳娜那一支才對。
自己當初被緊急召回,為的難道就是這個嗎?對于這點,付厲自己也是一頭霧水,華非卻以為他是不想說,忙擺了擺說:“抱歉抱歉,是我多嘴了,你要不方便就別說了,我不問了。”
付厲想了想,自己這種懵懂的狀态也确實稱的上是“不方便”,便利落地點頭:“好。”
華非:“……”
轉頭盯着華非看了會兒,付厲忽然擡手,在自己唇前做了個手勢。這個手勢華非看懂了,是一個“縫”的動作。
“知道啦。”他沖付厲道,順便拍了拍對方打交道肩,“不會跟別人亂說的,你放心好了。”
付厲滿意地點點頭,旋身走了。走到一半,又轉過頭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華非一會兒,突然沖他點了點頭,動作間露出有點紅紅的耳朵:“謝謝你替我生氣。”
華非:“……啥?”
付厲沒再回答,說完這話就趕緊走了,步子快得跟競走似地,頭也不回。
華非目送着他離去,不知怎麽,腦袋裏又冒出了美島惠流那段奇奇怪怪的話,心中忽而一動。再看向付厲的背影時,對方的身影卻已消失在了電梯之後。
另一頭,一個陰暗的房間內。
金發碧眼的高個男子坐在沙發裏,胳膊肘支在沙發的扶手上,手指輕撫着下巴,睡袍的袖子松松滑下,露出一截蒼白的小臂。
“所以說,你為了完成自己的契約,特地借了母親的戒指出去,結果卻失手了,是嗎?”
他的對面,穿着黑色兜帽衫的宋祉正垂頭站着,聽聞此言,忙擡頭争辯:“我這次也不算是完全失敗!我是因為知道老鐵會出現,才特地去借戒指的,老鐵也已經死了,這個結果也不算壞了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現在的名字叫埃琳娜。”沙發上的男人不緊不慢地說着,直起身子,緩緩靠在了椅背上,“沒有可以依靠的月石夷,說到底他們也只是一群烏合之衆而已。殺死一只叫聲稍大的烏鴉,也值得你吹噓。”
宋祉的胸口劇烈起伏一下,雙手緊握成拳:“那你說怎麽樣吧?”
“任務失敗,還将行蹤暴露給了毀約師。總重要的是,為了這麽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居然還敢去驚動母親。”金發男子的嘴角微微一扯,“關禁閉去吧。一周好了,斷水斷食,放心,手機和WiFi還是會有的。”
宋祉的面容扭曲了:“我現在的身體是一個普通人!還是個死宅!你讓我斷水斷食一周?”
“急什麽,又死不了。”男人不太高興地看了他一眼,“行吧,既然是死宅……行吧,再給你批個手辦,再多就沒了。”
“這是興趣愛好的問題嗎!”宋祉炸了,“我不跟你說了,我要找母親!”
“母親出去玩了,現在這裏我說了算。”金發男人淡淡道,“給你十分鐘時間,去挑個自己喜歡的手辦,過時不候。”
宋祉難以置信地瞪着他,好半天,終于認了,洩氣地罵了一聲,轉身就往門外走。金發男人忙叫住了他:“诶,等等。”
“又幹嘛!”宋祉不耐煩地回頭。
“母親的戒指,還回來。”金發男人伸出了手。宋祉翻了個白眼,摘下戒指遞過去,金發男人鄭重地接過,起身走到一個櫃子邊,掏出一個藍天鵝絨的小盒子,将它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行了,沒你事了,你走吧。”
宋祉哼了一聲,摔門而去,只覺內心火氣滿溢,幾乎要爆炸。他沖回自己的房間,粗暴地脫下身上的衣服,準備先去火速沖個澡冷靜一下,誰知手一抖,一個東西忽然從衣服的兜帽裏掉了出來。
他擰了擰眉,撿起一看,發覺是一張卡片。上面印着幾個字,他逐個辨認着,眸色漸漸深了起來:“藍藍驅魔師……輔導機構。”
他想起那個幫着毀約師一起對付自己的卑鄙人類,忽而歪嘴一笑,拿起手機,将一個電話撥了出去:“喂?小白?你手上是不是有幾個沒人願意接的燙手山芋?不不不,不是我自己要,我自己不缺契約,我只是想托你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