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海神之吻(三)

人類的交流有時也不需要依靠聲音,因為我們有理解的能力。我們靠着衣裝辨識他人的地位,我們倚仗人們表情中細微的變化,推測他們究竟是否喜歡我們,是否有興趣繼續方才的對話。

我們似乎真的能通過看,看穿一個人的前塵往事,昨夜今朝。就在我們的目光膠着的一剎,驚濤駭浪便已經在某處蔓延。

你看穿的,大多是不要說出來的,可非要說出來,別人也攔不住你。

沈略一下子警覺了起來,章敦手掌有着與撥賽頓完全不同的觸感,她可以感受出一個冷血生物與人類的區別。她等着章敦說些什麽,可章敦只是收回了手,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人類的溫度,便再沒有什麽動作。

他站在原處望向沈略,沈略就讀懂了他目光中的深意,畢竟她與他是同類人。他這麽看着她,用最沉靜的眼神告訴沈略,你的秘密,我全都知道,全都了解。

沈略打心底地抗拒這樣的高山流水。

或許他會嘲笑自己一句怪人。

沈略垂下了眼簾,不太自在地說道:“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章敦笑了:“為什麽?”

沈略道:“你會厭惡,你會感到惡心,你們總是這樣。”

章敦抱臂站在一旁,似乎有些好奇:“你們是誰?我大概不位列其中。”

沈略皺起眉頭看他,不期冀章敦的理解與贊同,可是在此時此刻,章敦确實表現出了一種理解的态度:“愛上飼養員的海豚,和愛上海豚的飼養員,我對他們都沒有什麽意見。”

沈略聽過那個故事,互聯網時代每一件怪談都會被津津樂道,那些驚心動魄都整理成長微博,那條因為愛上飼養員而郁郁而終的海豚,最後也成了人們口中的趣聞。

章敦沒有在意沈略此時的臉上究竟是何等模樣,他只是用他一如既往勸誡式的口氣沖沈略說道:“但你最好分清愛情和愛.欲的區別,你愛他嗎?還是說他愛你?你在他眼中和實驗體一號有什麽區別嗎?”

這還用問嗎?

沈略理直氣壯地回答:“當然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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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敦真的被這句話給噎了回去,他問話的目的可不是讓沈略回答,而是想讓她的腦子清醒一下,誰知道話一出口沈略竟然還要高高興興地回答。

她的眼裏不曾有過遲疑,大大方方說出口,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旁人更值得她信任。

也确實如此。

章敦因為沈略的言語沉默了片刻,最後幾乎帶上了好言相勸的味道,他對着沈略向來是話多的,但是此時的他又和從前大有不同。他微微蹙起英俊的眉,看着沈略,像是看着一個不知輕重不管不顧的失足少女:“他很危險。”

沈略當然知道,但她只是眨了眨眼睛,把話頭挑向了另一邊,她口氣溫和,其中卻包藏着只有他們兩人聽得出的尖酸刻薄:“天哪師兄,我覺得你是嫉妒了。”

章敦的臉色微微沉下,可他的唇角尚且帶着細微的弧度,他幾乎像是放棄掙紮的溺水者,眼皮輕輕合上,那聲音細不可聞,偏偏沈略聽得見。或許他就是說給沈略一人聽的。

“你說得對。”他還沒有哪次如此不費氣力地剖析自己的心腸,他向來有着政客一般的心思,從來不表露出心聲。

此時的沈略,聽得一清二楚。

可沈略的神色偏偏沒有半點異樣,她咬字清晰地回答章敦:“你知道什麽叫黑暗中的光亮嗎?你們從來只把他當作我養的寵物,我沒有反駁過,因為我懶得告訴你,我生活裏的痛苦,那些東西用不着和你分享。”

“我可真嫉妒他,我為什麽不能比他早一點,好去做你的光。”

沈略終于是笑出了聲,她臉上的笑容哪裏算得真誠,然而出口的話卻很真誠:“師兄啊,你有什麽好嫉妒他的呢?你又沒有大半生被關在水箱裏。”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愛他,但她知曉她和波塞頓一樣困頓不堪,他被困在方寸囚牢,沈略也被困在庸庸碌碌。

可她愛那樣的庸庸碌碌,可以在一日忙碌之後享受兩個同病相憐者身上的餘溫。

沈略離開時,章敦沒有追上來。沈略覺得他也很聰明,最知道分寸,哪裏像自己一樣不管不顧。

結果她呆在房間裏還沒有坐暖椅子,章敦就敲着門來了。

沈略站在門裏頭,看着外頭臉色如常的章敦,一時沉默,終于是率先開了口:“有事?”

章敦笑着回答,仿佛方才的事情他都早已忘記了:“科汀那邊,朱諾計劃出了問題,找你過去。”

這件事情不一定要他來通知,可偏偏就是他來。沈略知道這一點,卻也不點明,只是撈起挂在椅背的外套,一邊跟着他往外走,一邊開口詢問:“他有說清楚,究竟怎麽樣?”

章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說了,我也聽不懂。”

沈略打心底贊同他這句話,這還真是這一整天來,她從章敦口中聽到的最想聽的話了。

章敦從邊上拿了雨衣,沈略一把從他手中搶了過來,抖了一下就穿上。

船長站在一旁:“不如晚點過去?”

沈略已經将雨衣的扣子解開往身上套了,她沒有擡頭,手指還在和那有些令人難受的扣子垂死掙紮,開口便問:“那你覺得這場暴風雨什麽時候能停?”

船長沉默了片刻,終于是緩緩道:“按照經驗,三天之後。”

他加了這個前綴,是因為他知道,按照經驗,現在也不應該有着見鬼的暴風雨。

偏偏這個時候,外頭跑進一個水手,他樣子年輕,身材高大,面上還帶着些笑顏,是在這末世裏難以見到的天真神态:“老哥,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些。”

沈略點了點頭:“正好趁着這個時候,我去看看。”

她擡頭時,才看見邊上的一群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她愣了一笑,随即笑了起來:“怎麽了?”

沒有人說話,只有他們的眼睛在說話,他們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種未曾見過的生物。

沈略再遲鈍,也感受到了一種異樣。

可是沒人說話。

她踏上甲板的時候,有一種平日在雨中行走的錯覺。

如果不看那沉沉壓下的天空和浪花翻滾的海水的話,那個年輕船員是要送她安全山諾亞方舟號的,也穿了黃色雨衣跟在他身邊,臉上已經露出了一絲詫異:“雨怎麽這麽小?”

雖然風雨小了,但波濤依舊洶湧,它們翻滾着,像是從地獄中伸出的獸爪,随時要扯下一條性命。

兩人走到兩條船相連的地方,年輕船員抓着她一條手臂,似乎極其擔心這個瘦弱得要命的姑娘,會因為一下子沒有站穩,被海水吞沒。

沈略輕聲道了謝,輕輕眨眼,試圖抖落眼睫上的水珠子。她當然失敗了,但她锲而不舍,就在她分神的時刻,忽然從錯亂的風聲中傳來了不一樣的聲音,尖銳刺耳得要命。

沈略這才微微擡起頭,看見賽琳娜穿着一身睡衣似的外衣,站在諾亞方舟號的甲板上,居高臨下地向着她尖叫——準确地說,是沖着衆人尖叫:“不要讓她上船!!!她會帶來極其糟糕的事情。”

諾亞方舟號上的船員們臉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在沈略與賽琳娜之間,他們當然選擇相信賽琳娜,但是他們一動不動,因為此時的預言家,确實像是個女瘋子。

賽琳娜有些抓狂地尖叫道:“你們呆愣着做什麽?!”

無人回應她,她就伸手想去拽落拴着連接兩船的“橋”的鏈子。

那“橋”狠狠地振動了一下,年輕船員極力保持平衡,扯着沈略的右手臂,一邊沖着諾亞方舟號上大叫:“你們在做什麽?”

“我要讓這個罪人死!”賽琳娜尖叫着回答了她的問題。

沈略面色平靜地微微擡起頭,賽琳娜的半邊身子都探了出來,試圖拆卸掉那根鐵鏈,沒有人阻止她。

方才還算溫和的海面,忽然卷起了一個巨大的波浪,敲在了船身上,沈略被那個船員抓得極緊,才不至于甩出去。

而剛才重心已經在船外的賽琳娜,受了這一下搖晃,頭朝下地摔了下來,她方才置身的位置與沈略所立之處有六七米,那一聲同“橋梁”接觸的聲音很悶,但沈略還是聽見了其中夾雜着一聲脆響,像是頸骨折斷的聲音。

人類的生命似乎只有在這種時候格外頑強,她不至于死去,但是狼狽的樣子與平日裏嚣張跋扈的豔麗模樣形成了一種滑稽的對比。

賽琳娜烏黑的眼睛此刻幾乎只露出眼白,她扭曲着身子在原處艱難地掙紮了幾下,終于擡起一只手,抓住了沈略雨衣的下擺。

作者有話要說: 波塞頓:媽耶那個男二為什麽比我先告白?

作者(撫摸兒子的魚頭):為了襯托得你的告白比較厲害啊

終于會看營養液了

感謝峨眉一角的羊駝仙,sayikoh,閑雲,栀子寶貝的營養液~(上個月的找不到了也愛你們

感謝鴨先知寶貝的雷~

愛你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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