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苦海慈航(一)

字有千鈞地敲擊着她熬夜過度的孱弱心髒,一字一下,敲得她暈暈乎乎,那聲音似乎同她的胸腔共鳴了,使她頭腦發熱,忽然橫生了一往無前的勇氣。

她本以為她早已經失去了那種名為激情的東西,卻在此時像幹草垛一般被火焰忽然點燃,那荒野上藍色的烈火足以燎原。

逃走,逃到哪裏去,她沒有什麽想法,也沒有什麽方向,波塞頓的話裏沒有極力的鼓說的成分在,但她真的就想這麽一走了之了。

原來那跳動的火焰從來不是從旁人的口舌中渡過的,那幾乎燃燒殆盡的柴火一直存于她的心口,終于在某個不可預料的晨昏自行燃燒。

沈略猶豫的時間就像是流星擦過天際那樣不可捉摸,她幾乎是在下一秒回答:“好,一起走。”

前路等着她的是什麽?她當然知道了,是冰冷的海水,潑天的巨浪,波塞頓的故鄉并非溫柔鄉,它已經張開了巨口,等着沈略自投羅網,将她吞噬殆盡。

沈略認了。

我到底憑什麽要在這裏受氣?

她心裏一直有這個聲音,但她從來壓在心底,如今這個聲音滋生出來,各自長了一千張嘴,在她的耳邊癫狂地叫着笑着。

沈略沒有皺眉,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絲的難受在,她只是用手攬着波塞頓,聽着外頭愈發響亮的敲門聲。門被禾睦反鎖,剛才的她确确實實想要進行一場謀殺,或許最後直接打算讓她屍沉大海,連渣滓都找不回來。

他們從來看不起你,他們從來沒有相信過你。

他們有着目的地靠近你,有所圖地剝奪你。

以唇舌綁架,以道德做繩索。

十字架多沉?

沈略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不想背。

那十多年間的不公平她沒有在意過,此刻卻不平一般地湧上心頭,将她的最後一絲理智摧垮,她咬着牙扭過頭,沖着振動的門板看了一眼,外面究竟站着些什麽人?沈略大概知道,但她只是顫抖着發出聲音:“我也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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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人啊,我也有喜怒,我也有哀樂,我受不了被你壓在塵土裏嘲諷得一塌糊塗一敗塗地,我也受不了永遠的指責與控訴。

我也是人啊,我生存的場所本該在陸地,但是你們為何要把我逼向深海。

撞門的聲音傳了過來,波塞頓沉默着擡起頭來,他冷淡的目光望向聲音的來處,似乎為這嘈雜而不快。

外頭諾亞的聲音似乎很着急不安,沈略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在關切,她已經懶于辨別,諾亞高聲問道:“沈略,你在裏面嗎?回答我!禾睦在裏面嗎?你們為什麽鎖門?”

門鎖并不堅牢,在他撞門的第五下終于松動,沈略想站起身來,但是動了動卻發現自己的腿也是軟的,她一時間有些遲疑,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成為波塞頓的累贅。

波塞頓只是一動不動地靠着她,神色微微沉下來。沈略的手臂突然感受到了他背部肌肉的繃緊,她忽然想起了草原上即将對獵物發起攻勢的獵豹,突然知道了他想做什麽。

他想要殺人。

外頭的聲音是她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她聽見了其中夾雜着有些尖銳的聲音,是當日嘲諷過她的實習生的,也有馮先生那冷靜的,拒人千裏之外的聲音,他們似乎在談論什麽,沈略無法聽清,但是沈略知道外面必然沒有什麽拿着武器嚴陣以待的軍。人。

波塞頓想的話,自然可以大開殺戮。

而波塞頓只是擡起了他金色的雙眼看向沈略,其中參雜着三分天真七分無辜,他不用言語,沈略便能讀懂他想說的話,他微微牽起的嘴角像是在誘導,像是在說“你想他們死嗎?”

生生把選擇權抛到了自己的手中,太沉了。

多麽誘人啊,讓曾經傷害過你的人慘死,像是升級流小說裏一樣地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收獲恐懼或是敬畏的眼神,鍘刀另一端的繩索就在沈略的掌心,等着她松手——

沈略微微閉上了眼,輕聲道:“不要這樣。”

波塞頓的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神采來,那神情使他看上去有些俏皮,像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少年,沈略聽見他問:“為什麽?”

沈略一時語塞,也想問自己一句為什麽。

很多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解釋得清楚的,而給她再多的時間,她也并不自信能同波塞頓講通這些道理,人性裏有寬容在,沈略并不悲天憫人,她只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過往。

大學時代馮老師對她說過的話卻在此時忽然壓過了那千嘴千口,她被除名之後再院校的湖邊走動,那裏曾經也溺死過歷史上的好些名人。她沒有殺死自己的念頭,純粹地覺得那樣太過便宜他人,于是只是坐在了邊上的長椅上,望着湖心發呆。

當年鬓發未白的馮教授不請自來,在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沒說相信她或者不信她,馮先生只是用他冷硬的嗓音安慰,或者是告誡她:“前路不好走,但你不能夠退。”

她也曾經在飄揚的國旗下宣誓過,不忘初心,為了人類的進步奉獻終身。當年告誡過她的馮先生确實做到了,但此時的她卻要臨陣脫逃了。

她盡量使用簡潔明了的詞語,也不打算解釋什麽了,突然有了私心,于是她只好像勸誡小孩子一般告訴他:“血多髒。”

沈略不想看那些東西粘上波塞頓那具有欺騙性的天真笑臉,陽光前就不該有半點陰霾在。

波塞頓歪了歪頭,似乎還有話想說,門在卻在這個時候砰然洞開。

諾亞站在最前面,一個踉跄往裏頭沖了兩步,頭發都有些亂了,呼吸不穩地看向裏頭,有些遲鈍地反應過來,他看見了一條人魚。

他的淺色的頭發有些濕漉漉地黏在他大理石一般的皮膚上,順着那肌理散開來,像是血脈。頭發的質感看上去與人類沒有什麽差別。

站在他身後的人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諾亞不知道是誰,但是他自己也有了倒吸一口涼氣的沖動。

人魚沉默地直起身子,這樣使他看上去有些高大,他金色的雙眼略顯傲慢地打量過外頭的幾人,最後慢慢地收回了眼神。沈略在他身邊緩緩站起,順手撿回了那一塊鱗片。

諾亞身後終于有人遲疑着發出尖叫質問道:“那是什麽玩意兒?”

波塞頓皺了皺眉頭,并不能切身感受到其中的惶恐不安,故而只是覺得吵鬧。

他剛才是想要告訴沈略,他覺得他的沈略真是有些笨——血很髒的話,海水沖兩下也就沒有了,又有什麽好顧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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