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以賽亞書(二)

“你剛才是說, 你們原來的那艘船的引擎壞了嗎?”沈略在這略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輕聲地出聲詢問道。

兩人一齊将目光轉向了她,沈略無奈地笑了笑:“可以讓我看看嗎?”

船長約翰淺藍色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滾動了一下, 終于是從嗓子的深處發出一聲冷笑一般的聲音, 和那聲冷笑一起流出的一個并不信任的詢問句:“你?”

沈略只得把那只玻璃杯放到了桌上:“對,是我, 能讓我試試嗎?”

約翰露出一個滑稽的笑臉來:“讓你試試?我對女人的維修能力沒有任何期望。”

沈略冷着臉回答:“那你不必抱有期望, 我說了,我去試一試。不怎麽樣, 但也一定比你們這群烏合之衆強。”

她終于說了一句嘲諷的話, 這句話的效果極佳,約翰的臉色果然陰沉了下來。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能耐。”他置氣一般地抛下這句話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略在這短短的幾分鐘的接觸中, 徹底地認清了這位海盜頭子的真面目——他很明顯是一個自大狂,并且非常獨斷。對女性抱有輕視的态度, 這或許就是盧娜對着他很不耐煩的原因。沈略的眼睛終于不耐煩地眯了一下, 實在很好奇這樣一個人究竟是如何坐上如今這個位置的。

盧娜看了已經恢複了乖巧模樣的沈略一眼,輕聲道:“你真的可以?”

沈略認真地點了點頭,盧娜看着她那副童叟無欺的神态, 終于是有些無奈地去衣櫃裏翻了翻,給她扔了條褲子, 一邊用一種死馬當活馬醫一般的态度說道:“好吧,我帶你去看看。”

特修斯號是一艘幾十年前制造的游輪了,它的驅動尚且需要燃油, 幸而這群海盜原來的那艘民用航船上的燃油不少。他們已經把燃油從另一艘船上搬過來了一部分,注入了這頭鋼鐵怪物的體內,讓它的血液重新流動,終于讓這頭在深海中沉睡了幾十年的巨獸蘇醒。

沈略跟着盧娜一起來到了那艘已經停止運行的航船上,這是民用航船,帶着些粗制濫造的味道,規模也小上很多。

這艘船大概是這群人從某些地方搶掠來的,至于它原來的主人已經不可考了。

沈略跟在盧娜身後,盡量地表現出乖巧來,一邊明知故問道:“剛才那個人是誰,他怎麽這麽兇?”

盧娜眨了眨眼,沒有回頭,用着一種不屑的口氣說道:“他——他是這艘船的船長,我的未婚夫,他叫約翰·馮,不過你用不着記着,這與你有什麽關系呢?他從前是個珠寶販子,現在自然是個糟糕透頂的船長,他甚至半點不懂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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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略那顆懸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并不是因為這個不着調的船長,然而因為人都齊了。

兩個約翰,和那本日志上沒有出現名字的未婚妻,那麽接下來的演員将扮演的是什麽角色,人魚還是其他什麽?她又要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嗎?

但沈略依舊用巧合這個詞來解釋這一切,也只能用巧合來解釋得通這一切,畢竟如果這不是巧合,又是什麽呢?

兩人一起走到一扇小門之後,盧娜終于停下了腳步,她取出鑰匙打開了那扇門,一邊微微側過身子,為沈略讓出一條無阻攔的路來:“要我同你一起進去嗎?或許我能幫得上什麽忙。”

“不用,”沈略搖了搖頭,擡起眼睛看向她,“我只是進去看看究竟是哪裏出了故障,畢竟我沒有工具,不可能立刻将它修好。”

沈略卻沒有說出她于航船的修理其實并沒有什麽精修,她只懂一些基本原理,這還得得意于她的父親,那個熱愛大海,最後也死于大海的不負責任的男人。但她不打算在他們面前露出任何弱勢,雖然這位女海盜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思(也許是出于正義?),一直回護她,但她總不可能一直護着她。在無人懂得這些的時候,沈略自然可以裝出一副專家的模樣,并且借着這樣的身份,活得輕松一些。

沈略在裏頭轉了幾圈,終于找到了這艘船的心髒,便很輕易地找到了問題的所在,輪船的渦輪上纏滿了紅色的藻類和一些深色的水草,沈略真的不知道它們是怎麽出現在這個位置的,但它們此時甚至在此處幾乎有些蓬勃地生長了起來。

但很顯然,即便是清楚掉了這些東西,這艘船也無法正常地運轉起來。她繼續在這裏晃了晃,正百無聊賴一般地參觀其中高大的船只的骨骼,卻忽然聽見了鋼鐵被拍響的聲音。

像是海上鬼魂精怪一次又一次的蠱惑。敲擊着,掙揣着,一下又一下地垂死掙紮着。

那當然不是海浪拍打船只的聲音,而更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敲門,像個和和氣氣的紳士一般。沈略的動作僵了僵,回過身去目光緩緩落在了船底一扇小門上。這裏是船只的心髒,是整艘船最低處,再往下就是洶湧海水。

那門是窄的。

心念電轉之間,沈略已經走上了前去,一只手已經急切地搭在了那扇門的門鎖上。她想起了那些她的美夢,那夢自然是瑰色的,帶着海鹽的氣息攻城略池,她想起了自己那破敗別墅裏地下室的那扇小門,一切都是這麽的熟悉,她知道打開這扇門之後她會看到什麽驚喜,但她依舊驚喜。

這扇門似乎是作緊急逃生之用,顯然是平日裏沒有有什麽人使用,它的邊緣因為海水侵蝕,生長了暗紅色的鐵鏽,在經年累月的沉寂中,在滿是塵埃的歲月中,它們兀自開出暗淡的花朵。

沈略努力地擡起了那扇老舊的門板,像是她往日平靜生命中無數次打開那扇地下室窄小的、死寂的門,那裏等待着她的,是她從童話故事裏聽來的美夢。

她看見了波賽頓閃亮的眼睛,他仰起頭看向沈略,半張臉被陰影覆蓋着,而眼睛裏閃着星光——

嘴裏還乖乖巧巧地叼着條魚。

一人一魚沉默着對視了兩秒鐘,沈略才憋住了笑出聲的沖動。

波賽頓卻把那條魚抛到了沈略的腳邊,一邊像是同沈略解釋一般地說道:“沒有吃的,給你的。”

沈略聽懂了這兩句沒頭沒尾的話。

暴風雨之後,這片海裏頭幹淨得像是被打掃過一遍歸還,波賽頓大概是離開了這片過于平靜的海域,去別的地方找東西吃了——還帶了東西給她。

沈略想着是否要說謝謝,卻聽見波賽頓繼續說道:“那些人是誰?”

這要怎麽解釋?

沈略沉默了一下,還是用着最簡單的詞彙向波賽頓回答:“一些海上的強盜。”

波賽頓看上去像一個語言的初學者,他似乎有些不解地微微歪過頭問道:“那他們為什麽要來這裏?”

他顯然理解了海盜這個詞,但是他對于這群人的到來似乎很不解。

“他們以前從不敢來的。”他幾乎是理所當然地說道,他的臉上似乎有些厭煩在,那是沈略在他臉上少見的神采。

沈略覺得他可能是生氣了,畢竟任何動物對入侵自己領地的其他生物都不會有什麽好感,她不能代替波賽頓原諒這群海盜,只好問道:“那你想怎麽樣?”

波賽頓微微皺起眉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用一種冷森森的口氣說道:“他們不該上船的。”

沈略的心忽然狂跳了起來,她看着波賽頓的眼睛問道:“你知道這艘船上發生過什麽是嗎,波賽頓?”

波賽頓卻是一副并不願意回答的樣子,他微微擡起眼睛,看上去很委屈的樣子,帶着些人類孩童似的稚氣,那種天真的殘忍與生俱來,是來自黑暗深海的造物基因裏的故事:“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傷害你的。”

他直白地解釋,把一顆沸騰的心髒擺在了沈略的面前,沈略一時間竟然無法再用質疑的口氣繼續說話。她輕輕嘆了口氣:“不能告訴我到底是什麽事情嗎,波賽頓,我只是想知道。”

波賽頓卻斬釘截鐵一般地回答道:“不行。”

他的眼睛不自然地躲避開了沈略的目光,将半張臉朝向了另一個方向,透露出一種淺淡的陰郁來。他與人類有着相似之處的耳朵上附着閃亮的鱗片,似乎微微翕動了一下。

覺得不足以表示拒絕一般,他把頭扭回來之後,又說了一遍相同的話。

沈略忍住了窮追不舍的念頭,還是問:“為什麽?”

可是世界上有多少的為什麽是能夠得到回答的呢,那個為什麽的回答,必然會有很多字句,牽引出令人膽寒的東西,但是沈略似乎并不畏懼這些地追問。

波賽頓看了她一眼:“你會讨厭我的。”

沈略愣了一下,實在是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産生這樣的念頭,她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回答道:“怎麽可能呢?波賽頓,你知道……”

我永遠愛你啊。

那句話在她嘴裏轉了三轉,卻因覺得過于肉麻地停滞住了,她當然愛波賽頓了,可是那是近乎親人的愛,兩顆孤獨靈魂燃燒的愛,那愛是不純粹的,是有所圖的。

波賽頓卻只是堅定地搖了搖頭,沒有等她那猶豫的幾秒時間,已然動作靈活地一頭鑽進了水中,只留下那一灘水中的漣漪搖晃,倒映出沈略自己支離破碎的一張臉——也只有她一張臉,那海水不可見底,似乎是一張巨獸張大的嘴。

“你在做什麽?”一個聲音将那漣漪也打散,波紋混亂。

作者有話要說: 問一下,那個瘦約翰和船長約翰分得清嗎?分不清的話我船長約翰用馮代替了。

短介紹的歌叫《罅隙》

沈略:你錯過了一個億,你失去了天神的愛

波賽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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