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捉迷藏(1)

如果能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這條不算長但是足夠冗長壓抑, 足夠讓人心理防線崩潰的廊道, 那麽記憶回廊再合适不過。

如果你的一生足夠的長,一生經歷的事情足夠的糟糕透頂, 那麽你的這條回廊也必然長得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而走在裏面你甚至會有窒息到極點的感覺。

沈略活過的年月也沒有多長, 然而過的長廊卻足夠灰暗窒息。

就在她覺得自己就要昏過去的時候, 一股涼意忽然湧上了心頭, 從她的嗓眼灌溉進來, 像是旱季末的第一滴甘霖落在了枯焦的地皮上 ,苦盡甘來,死而複生。

那是波塞頓?

她試圖這麽叫出聲的時候, 鼻腔和口腔都灌進了鹹的發苦的海水,而身邊的那些古怪的畫, 那剝離牆面的神色壁紙,那些痛苦的回憶, 和遠遠站着的章敦, 通通不見了, 只剩下她一個人被海水包圍。

沈略借着勉強的清醒,又告訴了自己一遍, 這只是在做一場夢,不管待會兒看見了什麽, 都不要管——那一切都是白人魚憑借她詭谲的力量創造出的另一個世界。

也許她是因為什麽原因而來,也有可能她根本就是想來了——傳說中的神明們在做出他們都所作所為之前,很多都只是覺得好玩罷了。

她忽然感受到了目光, 在海域的某處幽幽地傳了過來,那目光必然是有實質的,溫柔如同山春破開寒冰的春風,溫暖得像是要點燃了死寂的海水。

她忽然覺得是波塞頓來了,這不是一個夢。

就像是波塞頓曾經向着她承諾過的一般,任何一片海域都深藏一顆跳動的心,那不休不止的脈搏聯通的是波塞頓的血液。

(此處沈略不知道幾個字,還沒碼好。)

她盲目,她聾耳,她孤身一人在深海中沉溺着,像是孤邈。可她又分明聽見了號角召喚的深海巨獸向着燈塔前行,撞擊着發出蓬勃的響聲,抑或夾雜着槍聲,漂亮的海岸夾雜着血色的夕陽,混亂而讓人無措。

沈略終于醒來了,從一場大夢醒來,夢裏有極樂也有夢魇 ,一寸寸剝蝕着她的軀殼,當她醒來時她 甚至自己都有些驚訝,何以自己沒有精神崩潰。

她仍然置身于長風破浪號上,半靠着金屬制的門檻緩緩爬了起來,臉頰上像是被什麽垂落的東西掃過,酥酥癢癢,沈略有些僵硬地擡起頭,不太确定能看見什麽東西。

人魚蒼白的面孔倒吊着懸在她面前,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無聲地注視她。她的半邊臉頰都沾染上了鮮紅的血跡,像是捕捉吞掉了雀兒的貓,嘴邊總是有羽毛。是殺戮嗜血的鐵證,而其本人無知無覺,終于是朝着沈略露出了微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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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忽然張大了嘴,沈略被她突如其來的變化驚了一驚,短暫的失聲之後大聲地叫出來了這條白色人魚的名字。

本來應該是喜怒無常,毫無意識的奧狄尼索斯聽到了沈略的呼喊之後竟然像是恢複了神智了一般。

她的目光終于沈略對上了,沈略似乎聽見她說了句什麽,然後神色懊惱地尖叫了起來——和剛才對講機對面的尖叫如出一轍。

“你不是他,為什麽叫我的名字?”她看上去有些氣急敗壞。

而令沈略訝異的是,白人魚竟然還能夠有着自己的思維來回應她。

她試圖說點什麽,卻被神智清醒了許多的白人魚狠狠抓住質問:“他在哪裏?”

而沈略甚至不用向詢問她口中的“他”是誰,就能夠猜測出白人魚所有情緒的來源——她現在當然看出來了,白人魚就是來找卡文迪許的。

也許是來找他複仇的,她甚至已經殺死了一個曾經喂養過她的飼養員,不可能無端放棄了卡文迪怼

“他在哪裏?”沈略聽見她這麽問道。

沈略這個時候才發現她從未用過卡文迪許的名字稱呼他,于是她有些茫然地發問:“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嗎?”話說出口的時候,隐約帶上了些嘲諷的意味。

白人魚的目光轉向了她,幾乎有些争鋒相對地回敬道:“我不知道,他沒有說起過——但是那又怎麽樣?”

“我愛他,我愛他,已經足夠了——可是他在哪裏?”白人魚說話的時候總像是在唱詩,一句三斷,讓人想起那些浪漫至死的吟游詩人形象。

她的臉有多麽的素雅,她臉上的神情就有多麽瘋狂。

“他在哪裏?他在哪裏?”白人魚似乎已經對沈略徹底失去了興趣,看上去瘦而軟的少女一般的身軀緩緩繞過了她。

“我怎麽找不到他?我怎麽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怎麽還不到我夢裏來?”她一邊說着,一邊挪移着魚尾,向着船的盡頭緩緩前行,那行動不太流暢,但她的目标很是明确。

沈略也想知道,卡文迪許現在究竟在這艘船上的哪個角落,他最好不要被找到。

這是一場大型的捉迷藏,捉到的人也許是付出愛情,也許是付出生命。

她扶着門往甲板上走去,正好正好撞上匆匆趕來的章敦,他大概是被那一聲尖叫吸引過來的,撞上她時神色也有些不自若了。

沈略冷淡地擡起眼睛看他:“卡文迪許在哪裏?”

章敦搖了搖頭:“我找到了其它人,但是沒人看到了卡文迪許。”他一副十分遺憾的模樣。

沈略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敷衍了事的态度,終于有些不快地看着說道:“那條白人魚在到處找他,你就這麽不管了?”

章敦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為什麽要管?如果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要管,那我大概已經忙不過來了。”

沈略無聲地看着他,像是想從他的神情中窺探出更多的東西,然而很顯然,那裏除了坦然沒有更多東西了。

章敦仔細地看她的眼睛,看着其中流轉過的光華,認認真真地說道:“跟我一起走吧。”

沈略在聽到這話的第一時間,懷疑自己是聽錯了,加之他臉上的神情太過鎮定,沈略半點看不出他要臨陣脫逃的預兆。

“什麽?”

沈略皺着眉看他。

章敦露出了一個苦笑來,這可比那冷靜過分的神态更像是一個人了:“你和我都知道,我們救不了任何人,苦苦掙紮又有什麽意義?”

沈略淡淡地回答道:“不,我不知道,因為我還沒有徹底地失敗。”

章敦卻只是笑了笑,似乎對沈略言辭中的堅持表現出了不屑:“沈略,聽我說,你既然當初同那條人魚離開之後又回來了,我覺得你們大概不會再有聚頭的時候了——這是一件好事,‘和怪物對視,你也會變成一個怪物’。”

“我有一艘船,就在那裏,只要乘上它,我們就能一起離開了,上面的物資足夠我們後半生無憂,更何況我們還能制造食物。”

他的眼神真誠,而在末世中,最最真摯的愛語莫過于承諾下半生的安康,然而沈略并不吃這一套。

她冷眼旁觀一般地看着章敦像表演單人相聲一樣地說完了那一番話,然後才緩緩開口,那是一句提醒:“師兄,我們才失敗了一次,只要現在船上的危機解決了,那還能再試幾百次,我可沒認輸,投降的只有你罷了。”

章敦想要辯駁什麽但是沈略并不想聽下去了,她只是微微擡着眼睛,那雙眼睛提及有些事物的時候會帶上笑意。

她帶着笑意繼續道:“況且我的下半生也并不想交給你。師兄,我喜歡波塞頓,聽好了,他叫波塞頓,不是別的,有名有姓。”

她終于把這話說出了口,壓在心口那麽久,說罷竟然是心情也輕松了許多。像是壓抑了很久的什麽東西破土而出,生根發芽,她突然有了什麽力量,微弱卻并不灰暗。

章敦有些不快地望着她:“你知道他是什麽東西——他不是人類,他和那吃人的怪物是一類東西,你明白嗎?”

沈略笑着回答:“我明白,我當然明白。如果還要劃分陣營的話,他也必然在我們的對面,可這又不妨礙着我愛他。”

海浪翻湧的聲音忽然變得明晰而 激蕩水花落在了船尾,沈略微微側過身子向着章敦緩緩道:“如果你要走,我也絕對不會攔着你,那是你的自由。我現在要去找卡文迪許,雖然他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家夥,但我也不能放着他不管。”

她那個糟糕透頂裏揶揄的成分居多,是說給章敦聽的,章敦沉默了幾秒,看着沈略邁開了步子往船艙中走去,終于還是緩緩地跟了上去。

走廊中安靜無比,船上的人們遠離了那位飼養員慘死的那塊地方,聚集到了船的另一邊,他們都心情各自有各自的心慌不安。禾睦同船長站得最近,有的沒的同船長問起另一邊的情況,她直覺是沈略帶來了災禍,但是沒有人相信她,索性就閉嘴不說,不給自己找不痛快。

沈略的方向很明确,步子也沒有半點遲疑地向着晚上他們呆過的實驗室走去,并非是确定卡文迪許就在那裏,只是想去找找卡文迪許失蹤之前是否留下過什麽訊息。

沈略走進空曠的實驗室,朱諾依舊 屹立不倒地站在原處,可惜她永遠沉默,否則借助她也能知道卡文迪許究竟去了哪裏。

章敦跟在沈略的背後,一瞥眼睛就看見了桌上亂七八糟地紙張堆積在一起,有用信息和無用的信息混雜在一起。章敦有輕微的強迫症,這堆東西自然是出自他的兩位師弟師妹之手。

他的眼神不錯,在其中找出了一張并不像是數據分析的紙張。章敦伸手抓出了那張紙條,下半截記錄着實時溫度上半截用德語書寫着“來找我”的字樣。

章敦看着這張紙條略略顯出一些錯愕來,回頭去将紙條遞給了沈略。沈略看着那句話愣了愣,終于還是把紙條攥到了手中,一邊詢問道:“船上有什麽地方能藏人?”

她這話問出口了,章敦也和她想到了一起去。

“他在躲那條白人魚。”

“他能躲開嗎?”

章敦和沈略幾乎是同時說出這兩句話的,他們面面相觑了幾秒,頓時體會到了何為有心無力。

沈略思考了一下才緩緩說道:“他給我們留下紙條的意思很簡單,只要我們比白人魚先找到他。”

章敦問道:“那麽他就沒有事情了?”

沈略卻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什麽歡欣鼓舞的神情:“你說這個游戲規則是誰定下的?”

章敦似乎思考了幾秒鐘,然後很快反應了過來:“你的意思是卡文迪許是因為這個原因躲了起來,也許是白人魚又怎麽承諾?”

“是的,既然規則是白人魚定下的,那麽她當然可以随時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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