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愛我本質的幽暗時分(2)
“那麽你究竟為什麽要殺死他?”忽然有一個聲音如是問道, 沈略覺得這個聲音十分耳熟, 像是在什麽地方聽過一樣。
她在腦中短暫的斷片之後忽終于想起了誰是這個聲音的主人。白人魚那張猙獰的笑臉像是随着這個聲音一快,浮現在了沈略的眼前。
沈略冷下臉來:“放我出去。”
此時的她清醒異常, 知曉自己已經又一次中招, 被困到了白人魚的夢中。
可這又與之前不同, 不同于之前那種混亂不堪, 每幅畫都透着森然的記憶回廊, 這個夢是清晰無比, 哪地下室的陰冷,父親眼中的冷淡,以及波塞頓看到她的第一眼, 都是和當年一模一樣。
世界上最卓絕的工匠也只能模仿,而不能創造出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
“為什麽要趕走我?我想此時的你大概心中有很多的困惑——我也曾被成為陸地上最博學的生靈, 你的任何疑問都能在我這裏得到解答。”
這樣的白人魚同過去的那個白人魚一點也不一樣。沈略所見過的白人魚是暴烈無比的,她永遠地尖叫着怒吼着, 似乎希望世界上的人都死光。而現在, 假若是在打電話, 那麽沈略僅僅是聽着這個聲音與說話的語調,便覺得對面那個人冷靜自持。
沈略嘲諷似的笑了起來:“你剛才說, 你能解答我的任何問題。”
白人魚回答:“當然。”
沈略說:“可是你甚至無法理解我為什麽殺死我的父親。”
白人魚那邊似乎在微笑,這是很奇怪的的一件事情了, 沈略能從她的言辭中聽出她的不急不緩和微笑來:“确實是的,這一點我無法辯駁。我精通天文地理,文學或者科學, 我都能告訴你一個準确的答案,然而總有一件事情是我所困惑的——人性?是有這麽一種東西存在嗎?”
沈略沒有什麽興趣聽她談論起什麽哲學,更不想同她聊。
“是它叫你們做出了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些我始終不明白的事情。”
沈略忽然想到什麽一樣地詢問道:“比如?”
白人魚笑了笑:“比如?比如那孩子為什麽要給我一個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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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略忽然産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有些過于倉促地問道:“卡文迪許現在在哪裏?”
白人魚恍然大悟似的答道,那言辭中藏了一些少女式的驚喜:“卡文迪許?這是他的名字嗎?”
“他和我在一起,他很安全。”她如是信誓旦旦地保證。然而漫無邊際的海洋裏,能夠碾碎大多數陸地生物的海水中,又有什麽生還的可能呢?
沈略卻仍舊抱着那傷人傷己一般的心态緩緩問道:“他是活着,還是死了?”這句話問出口,她其實已經知道了會有什麽樣的回答。但她已經抱着僥幸的心理等待一個回答——也許她也有一個她的燈塔?
白人魚沉默了幾秒,終于譏諷一般地開口笑道:“你們都活着或死去,又有什麽不同呢?”波塞頓也說過這樣的話。
沈略只是繼續問:“他呢?”
白人魚狀若無辜地回答了沈略發話:“我回答過你了,他和我在一起,很安全。并且他将永遠和我在一起。”
她話音落下之後是短暫的靜谧,有什麽東西蟄伏在黑暗中,随時準備跳出來給她這麽一下,也許是一個怪物,也許僅僅是白人魚的一句話。
沈略轉動了已經有些發酸的肩膀,也一并感受到了背後的冷汗,冷汗浸濕了薄襯衫,讓她忽然感覺到了冷:“你殺了他……你吃了他。”
肯定句,不用再做什麽疑問。
白人魚像是在笑着回答:“是啊是啊。”
“他就在這裏,我感受到了……”
白人魚繼續說道,她的口氣輕松愉悅,卻教沈略遍體生寒。就像是一顆開得最茁壯燦爛的櫻花樹,你最後才曉樹下埋了屍體。
利齒與利爪撕扯開皮肉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沈略并不打算去體驗,她只希望那個時候卡文迪許尚在好夢中無知無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一點一點啃食,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白人魚的聲音穿來,像是無線電波遭受了幹擾,以至于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你是不是很想問我這個問題,就像我很想知曉你為什麽殺死你的父親。”
“我知道你所想的,你在想波塞頓會不會把你拖進深海,吞吃入腹?”
“我很樂意告訴你,雖然他極盡全力地想要成為一個人類,至少是看上去像個人類,但是藏在本性裏的東西,到底難以消除。”
那聲音像是一片羽毛,在沈略的肩背上劃過引起一陣戰栗,她努力打消所有多餘的念頭,一些過于血腥的記憶在她的腦海中轉了又轉,不肯離去。她擡眼,看着眼前的黑暗發問:“波塞頓,他為什麽離開?”
白人魚像是聽了世界上最有意思的笑話一樣,吃吃的笑了,這笑聲終于讓沈略回憶起了那條鬼魅似的白人魚。
白人魚說:“因為他失去了你的信任,失去了你的愛意——所以他失去了他的神力,試問,一個失去了神力的神,還有什麽理由在人間滞留?”
沈略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她從未有仔細思考過神——這些人魚的神力究竟來源于哪裏,如今卻豁然開朗了一般。
白人魚似乎不打算讓沈略好受,用她如今冷靜的平淡地語調發言,這樣的口氣比她瘋狂地尖叫時所說出的話更叫人信任,也更具有說服力。
“你創造了他,你也毀滅了他,多麽有趣的造神游戲。”她用着吟娥似的強調緩緩說道,像是在念一首古時候詩人河馬寫就的一首長詩,充滿了戲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