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複學,不過是煎熬再啓
在方染的記憶裏,培明一中的校長,是那個每周一在升旗儀式上廢話連篇的嚴肅老頭。
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強調,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踏腳石,是平庸人生與精英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嶺;高考,是十幾年寒窗苦讀的全部意義。
那個老頭離自己太遙遠,遠到只有一團模糊的影,可是他的聲音卻那麽近,每周都要通過擴音器高分貝地傳來,只是翻來覆去就是唠叨這些話,唠叨得讓人耳朵都長了繭。
逃學前,方染不止一次聽學生們私底下議論,培明的這個老校長有着不相稱的婆媽性格,說是,各種小道都在傳,這個老校長平日裏都要幫家裏的母老虎洗內褲。
此刻,方染那麽近地站在校長面前,甚至看得清他臉上的每一塊斑點,每一根毛孔。
可還是瑟縮,還是扭捏,還是不自然。
特別是當自己以一逃兵的身份站在不怒自威的校長大人面前,特別是見慣大場面的校長和藹地與鄉野農婦王淑坤攀談,問些“怎麽來的?收拾好了?趕着回去嗎?山上的農活多嗎?“之類不起眼的話,卻絲毫不提及到高考逃兵方染這個人時。
方染再度有了被厭棄的挫敗感。
她原本不想來的,是母親王淑坤硬要她來,說,自己能成功複學,是校長力排衆議的,他們老方家欠了人校長一份大恩。
“程皓,來了,坐。”
“祝賀你啊,為我們學校争了光,讓全省高考狀元的頭銜再度落到我們學校頭上。”
“都要歸功于校長跟老師們苦心孤詣的栽培,培明向來教學有道,授課有方,每年生源都是人才濟濟,強手如林,今年的高考成績實屬僥幸,愧不敢當。”
“謙虛不錯,程皓啊,謙遜是為人之本,謙虛是進步的階梯,今後不管走到哪裏,都要牢記。”
“嗯,謝謝老校長教誨,程皓永生都不敢忘。”
程皓走進校長室的時候,方染壓根沒有察覺,可當這個人走進校長視線後,方染跟她母親王淑坤就徹徹底底成了襯托“高考狀元”光鮮亮麗的背景板。
方染如坐針氈,幾次掐母親的手,想要逃離這種被動成為“人肉背景”的尴尬,可母親卻似乎不以為意,還很熱情地跟程皓打起了招呼:“同學,竟然是你,那一天多虧了你啊,都來不及跟你說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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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都是我應該做得。”程皓笑着回道,眼神若有似無地從極度尴尬的方染身上掠過。
回頭,見老校長不解并詢問的眼神,也只是笑着搖了搖頭,老校長卻似乎一下子就會意過來,對方染說了自她進校長室以後唯一的一句話:“方染,你有個偉大的媽媽,要好好用功,不要再讓大人操心了。”
方染頭壓得極低,明明極力告誡自己要克服的,那股惱人的羞愧感,可是根深蒂固的自卑,跟流淌在骨子裏自尊激烈地碰撞着,她也只能勉強扯出一個微笑的弧度,輕輕應了聲:
“嗯。”
從校長室下來,電梯徐徐而降,她跟程皓各自占據電梯的兩端,王淑坤站在中間,有些話如鲠在喉,原本想說的,可看了看一身冰霜,拒人千裏之外的女兒,又看了看明明那天仗義相幫,今天又一副生人勿近模樣的男孩,原本想說的話又統統吞進了肚子裏。
電梯還在下降,一些人進來,一些人出去,王淑坤終是沒有找到機會開口,沒等送方染到宿舍門口,就着急要搭公交車回家。
她塞給方染一張捏得鄒巴巴的百元大鈔,“大丫,媽媽身上的錢就只剩這麽多了,這是你這禮拜的生活費,下禮拜的,我再想辦法,你好好讀,跟宿舍的,同班的同學好好相處,我先回去了。”
“嗯。”方染接過那張紙幣,塞進了褲兜口袋裏,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老媽,放心,我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方染就這樣放王淑坤一個人走了,可沒等王淑坤走幾步,原本走在方染身後的程皓突然叫住了王淑坤,然後一個跨步走到方染跟前,抓着方染的手臂:“你就是這樣當女兒的,你媽不識字,公交車的标識都看不懂,出了校門怎麽上公交車?”
方染羞愧地低下了頭,等擡頭又瞧見母親王淑坤朝程皓投去一個感激又贊賞的眼神,心裏突然百感交集,自己的媽還讓一個陌生人來心疼,方染你做人到底要多失敗?
越想越來氣,奮力掙脫程皓的爪子,方染撅着嘴,沒好氣地回道:“謝謝學長,我的媽我自己知道心疼。”
“那就好。”可能意識到自己舉動實在太過突兀,程皓放開她,冷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方染将母親送上公交車後,就徑直回了宿舍,家長們都領着舍友出去吃飯了,宿舍裏就只剩下程冉跟她母親姚凡琴,姚凡琴竟然挽着褲腿在幫她們清洗宿舍公共區域的部分。
“阿姨,別忙了,這些等下午或者明天,我們宿舍幾個一起幹就好了。”方染過意不去地勸。
“沒事,也就順手而已,你們這些娃娃都是來讀書奔前程的,打掃宿舍這種粗活,能幹的都幫你們幹了。”姚凡琴笑着回,手上的活卻繼續。
“嗯,哥,你和老爸找好飯館了,就在學校門口,好,我和老媽等會就過去。哦,對了,還有一個人,你多叫幾個菜。”程冉将手機收進随身的小包裏,轉頭對方染說:“方方,待會一起吃飯吧,我叫我哥加了菜了。”
方染忙不疊地拒絕:“小冉,不用了,我剛吃過了,你們一家人自己去吃就好了。”
沒想到,程冉的熱情根本讓她招架不住:“怎麽可能吃過了,我剛剛在宿舍陽臺上可是看到了,你從校門口出去,送你媽去搭公交車,又自己一個人走了回來,來回也就我啃完一個蘋果,喝完一杯水的時間,瞎話說得挺溜,明明餓着肚子呢。”
程冉邊走着,邊使勁拉着方染往外走,自顧自地說:“我可是說過了,要将你當成鐵杆閨蜜的。你說,咱們這又是同宿舍,又是同班的,又是同名的,多有緣啊,就不要跟我見外了。”
所以呢,十分悲催的,跟程皓分開了十分鐘不到的時間裏,方染又再次見到了他,在離學校還滿遠的一個小胡同的,一家滿幹淨,人氣也算不錯的飯店裏。
程皓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方染則是瞪大了眼睛,心裏暗想,這人,不會真是程冉的哥哥吧。
怎麽冤家路窄,哪裏都能遇到?
“小皓,這女娃子也叫小染,你妹妹同班同宿舍的,上下鋪。”姚凡琴跟兒子介紹完,笑着招呼方染坐下,讓她不要拘束,不要見外。
桌上已經燙好并擺好了四副碗筷,沒等方染坐定,程皓就自動站起來,又去拿了一副碗筷,細心用開水燙好:“小冉在電話裏說要帶一個人來,我以為說着玩的,才剛開學第一天,沒想到是真的。”
程皓這話什麽意思?是說她臉皮厚,開學第一天就跑來他家蹭飯嗎?
“對不起,我其實。”方染小聲嘀咕着,她其實是被程冉給硬拽過來的,此刻又聽程皓這麽一說,自覺臉上有點挂不住,開始想着怎麽脫身。
方染正亂七八糟想着,正好程皓将燙好的碗筷遞了過來,聽到身旁有人提醒,她倉促間就起身去接,混沌中感覺她的手指輕輕握住,并碾壓着程皓的指尖,卻猛然意識到,她吃了人家程大神的嫩豆腐,神經倏地回攏,像是被什麽蟲子給蟄了,觸電式地放開,臉上跟着不可抑制地微微泛紅。
完了,程皓不會以為自己在調戲他吧。
越想越心驚,她擡頭向程皓望去,卻發現程皓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壓迫的視線直直投注在她身上,害得她像個小媳婦一樣趕緊低下頭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扒飯。
“都說了,以後統統叫她方方,來,正式介紹一下,這妞叫方方,我程冉的高中同學,一輩子的鐵杆閨蜜。”将他哥的話直接理解為發難, “護友心切”的程冉,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霸氣一拍,轉頭對方染說:“方方,別理我哥,我們家我說了算,偷偷告訴你,程皓是我親哥,但這件事最好不要說出去哦,不然以後會煩死。”
“小皓,女孩子臉皮薄,也是你妹硬把人給拽過來的,以後在學校相互有個照應,別亂說話。”也覺得兒子那句話說得不妥,姚凡琴沉聲呵斥着,又回頭笑眯眯地對方染說:“方方,我們家就在市裏,小皓過幾天就要去省城讀大學了,家裏就我跟小冉爸爸兩個人,歡迎你随時到我們家裏做客。”
莫名其妙就被當成了箭靶,程皓很無辜:“我說什麽了我?”
大線條的程冉丫頭被他哥睜眼推卸責任的話給氣着了,瞪着他哥就說:“哥就是小氣,這一頓飯能吃你多少錢,我看啊,幫哥拐個什麽女朋友的,哥肯定很樂意,幫妹妹交個好閨蜜,哥就很不樂意。”
沒想到,程冉的一句話,竟讓方染原本微微泛紅的臉更加肆無忌憚地燒起來,而且越來越紅。“女朋友”三個字又要死不死地讓方染想起學校圖書館裏,程皓跟那女孩,呃,女朋友幹的好事了。
程皓這人,就一衣冠楚楚的,禽獸....
“方方,做什麽臉這麽紅?你看你,臉紅得像個蘋果?”程冉狐疑地問。
方染擡頭,才發現這一桌子的人都瞪着眼睛探究式地打量着她,然後,那臉,不争氣地,燒得更紅了。
方染這一舉動,讓程皓費解地看着她,讓整頓飯都不怎麽吭聲的程遠山皺眉不悅地看着她,讓打從心裏就喜歡她的姚凡琴興奮地看着她,讓程冉,
呃,程冉莫名其妙地吼道:“方方,難道,你跟那些女人一樣,也垂涎上我哥的美色啦?”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菌很難過,已經彈盡糧絕,對于作者這種拖延後期重症患者,沒存滿三十章以上,是不能拿出來發的,失策啊失策。---日更打卡,求收藏求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