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青子矜,誰懂我心
臨近期中考,培明各個年級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肅殺之氣被全方位逼了出來。
也只有這種時候,你才能體會到成績對于人的全面的碾壓。
高一(七)班,上午10點多,第二節及第三節課的課間10分鐘。
整個教室很安靜,每張課桌上,一堆又一堆的參考書壘出厚厚的高牆,無數顆帶着厚厚眼鏡的腦袋,以各種姿勢躲在書牆後面小憩。
方染完全陷在物理題海的厮殺裏,連程冉叫了她好幾聲都沒有聽到。
“瞧瞧,什麽叫書呆子,這樣的就是。”
整個班上,最“不學無術”的裴明對方染相當鄙視。
裴明的中考成績根本夠不上培明的成績線,是被父母用一堆堆的錢,還有動用了無數的關系才弄進來的。
每次看到裴明,方染就會不斷提醒自己成功複學的不易。
是啊,那麽多人,拿着一堆堆的錢,排隊等着上培明呢。
還不一定進得來。
資質太差,會拖升學率後腿的,對學校沒啥貢獻的,多少錢都弄不進來呢。
你又有什麽理由,不珍惜這個靠着校長力排衆議,靠着餘啓山鎮長全力争取才得來的機會呢?
畢竟,人家跟你非親非故的。
方染觑了裴明一眼,心想,你有個好父母,當然不用像我一樣啦,然後,不理他,繼續做題。
“你們這些人,目光短淺,就現在的發展态勢,以後還考什麽試,做什麽題啊,說不準,成績都能買買買,高考都能明碼标價地找人作弊了。要我說,人生不易,及時行樂才是正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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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回應他的,只有周圍“頭懸梁,錐刺股”的同學像看瘋子一樣的眼神。
又有誰知道,裴明的話,不過數十年的時間就得到了驗證。
“可你至少應該欣慰,至少那時候的考試,是真的考試;成績,是真的成績,而不是有幾個錢就能随便偷梁換柱的。”
這是2017年,當方染已過而立之年,這世上的一切都被資本和金錢颠覆之後,方染的一個大學同學跟她說的。
這個大學同學是方染大學同學裏混得最好的,某某上市公司的太太。
她用塗滿丹蔻的纖纖玉指,輕輕劃過方染的臉蛋,戲谑地說:
你能想象嗎?如果考試,或者作弊,也變成了一門日進鬥金的生意,然後,整個輿論,全部是放任,甚至鼓勵的,那你們,真離絕望不遠了。
所以,她的結論是:高考,對你們這種寒門學子來說,其實相當正義。
上市公司太太這翻論調,其實,2017年的方染也深以為然。
當然,1999年11月中旬,厲兵秣馬備戰回到培明後的第一場期中考,那時候的方染滿腦子只有考試,是不會知道十幾年後,與人生攸關的重要考試成績,也能用錢買,而且明碼标價。
她心裏只有對考試的無端恐懼,以及對考砸了如何對資助自己的人交代的,深深的擔憂。
她有些自嘲地想,真沒想到,曾經她最引以為傲的資本,有天會變成将她勒得喘不過氣來的催命符,真是天道好輪回。
為了更好備戰期中考,方染跟程冉周末都選擇留在了學校。
期中考前最後一個禮拜的周天下午。
惹大的高一(七)班,只剩下方染、程冉和鄭興禹。
方染偷偷瞄了瞄坐在斜對面的鄭興禹,縱使心裏再怎麽翻江倒海,都還是沒有勇氣主動跟他攀談。
鄭興禹在教程冉數學,程冉就坐在他身邊。
方染坐在他們兩個對面。
他的聲線偏硬,冷冽卻有質感。他的側臉有着柔和的線條,整個人的明亮沖散了周遭的晦暗,連帶着備考,也沒那麽難捱了。
“怎麽,我臉上有髒東西嗎?一直盯着我瞧。”
鄭興禹的聲音也帶着戲谑,吓得方染慌亂中手都不知道放哪,趕緊将頭深埋到書本裏,假裝正聚精會神地念書。所以,她壓根沒看到,他只是擡手,使勁地揉了揉程冉的頭發。
他只是,在跟程冉說話。
“幹嘛?不要這樣子,方方也在。”
“就是她也在,才更刺激。”
以上兩句話,是鴕鳥方染低着頭,兀自一半苦澀一半甜蜜地,以手遮擋着,偷偷在紙上,一遍又一遍在練習本上寫“鄭興禹”三個字的時候,桌子上的另外兩個人以極慢的唇語在交流。
鄭興禹在追程冉。
也不知道到底稱了誰的心,遂了誰的願,國慶放假回來後,高一(七)班主任竟然将鄭興禹跟程冉安排成“好帶差”學習互助小組。
程冉不習慣跟他孤男寡女獨處,所以,每次幫帶補課,程冉都會叫上方染。
所以,放假回來後,方染幾乎天天看得到鄭興禹。
就像聖誕老人突然恩賜了節日禮物一樣。
方染天天泡在蜜罐裏。
所以,就連方染和程冉已經回校兩個多月了,程皓的數學練習冊卻遲遲沒有拿出來,害得她們兩個看到數學老師都繞道走。
害得方染複習時,都得找程冉借書本。
害得方染遇到不懂的數學題,想問鄭興禹,他都以“你連書都沒有,那我教程冉好了,她懂了教你就行了”這類蹩腳的借口回絕。
她都不以為意。
她就跟個傻妞一樣,天天傻樂,只要能看得到他就滿足了。
她其實都知道,他們的那些小動作,但她假裝看不見。
也只有看不見,才能與他們和平共處。
也只有将自己更深地縮到龜殼裏,她才能保護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愛到骨子裏的人,其實喜歡着自己最鐵的閨蜜,這也很好不是嗎?
至少,三個人中,有兩個人是幸福的。
明天就是期中考了,最後一個晚上,學校下發通知,要求每個班的學生,當晚就要将桌面上的書本全部搬回宿舍。
鄭興禹又幫程冉補習到很晚,離開的時候全班只剩下他們三個了。
他們班在二樓,可能管理員,還是誰随手将整棟樓的燈全關了。
下樓的樓道很暗,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程冉腳下突然一個不小心打滑。
“小冉,小心。”鄭興禹尖叫着。
程冉眼看着連人帶書就要摔出去。
然後方染就看到鄭興禹一個箭步沖上來,
迅速越過自己,揮手甩掉程冉手上的書,反身緊緊抱住程冉。
然後,兩個人就這樣緊緊摟抱着,直接從樓梯上滾下去。
被鄭興禹以手、腳全方位,無死角地護着,程冉身上只有輕微的擦傷。
可鄭興禹速度太快了,他壓根沒有察覺,他的肩膀也狠狠撞上了方染。
更不知道,
在他們身後,
方染整個人已經呈倒大字型,一邊單手撐在臺階,阻擋着不斷下滑的身體,一邊緊緊抓着樓梯扶手上的鐵欄杆,手上的書撒得到處都是。
那模樣,狼狽至極,滑稽至極,也可笑至極。
還有,頭剛剛不知道撞向了哪裏,可就算疼得她龇牙咧嘴,也咬着牙不掉淚。
而在心裏下了無數個不眠夜的淚雨,在聽到鄭興禹那句話後,還是被生生逼出來了。
然後,各種可笑的,可悲的,不甘的,犯賤的,在這個黑漆漆的樓道裏,被她一個人以手拭去了。
鄭興禹起身後,将程冉緊緊護在身後,頭也不回就立即怒問方染:“你怎麽回事?沒長眼睛嗎?不會拉她一把嗎?”
怒吼完轉過身來,卻又在看到方染的狼狽相後,吓得連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不知道,怎麽樣,有沒有哪裏受傷?”
鄭興禹伸過來扶方染的手,被她狠狠甩掉了。
不知道為什麽,就在那一刻,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像一個笑話,就像一個巨大的,可移動的,小醜型的電燈泡。
節能環保,電力十足,卻又廉價得随便丢棄到任何地方,都無人關心,無人在意。
撐着牆,方染狼狽地一個人爬了起來。
程冉快步走過來扶她下樓,像老母雞一樣将她護在身後,心疼地質問鄭興禹:“你才是,沒長眼睛嗎?怎麽能将方方撞下樓梯。還有,你憑什麽吼她?我滾下樓,關她什麽事?當時情況那麽危急,換成是我,也一定吓傻了。”
“我--”
得,好心還被當成了驢肝肺。
“操。”鄭興禹臉色鐵青地看着兩個女孩,一肚子窩囊氣無處發洩的他,對着虛無的空氣狠狠踹了一腳,直接就爆了粗口。
“方方,你腳還能走嗎?要不要,讓鄭興禹背你回宿舍?”
程冉話還沒說完,鄭興禹很有眼力勁地直接蹲下身來。
“不,我不要。”
方染卻突然尖聲拒絕。
話裏,是濃濃的抗拒和戒備。
鄭興禹不解地看着方染。
程冉在心裏嘀咕,方方可能是被吓傻了,她這人比較內向,可能不喜歡跟陌生男人太過親密接觸。
可是,她扭到腳,不能走路了,那怎麽辦呢?
想來也只能找她哥程皓了。
她哥程皓,應該不算陌生男人吧,恩,國慶節放假的時候,不是都那個啥了。。
也剛好,這個周末,程皓随着杜俊笙回培明所在的S市開下周一的小城市開發規劃聽證會。
傍晚的時候,剛剛入駐酒店,而酒店恰好就在她們學校附近。
程冉想也沒想就給自家哥哥程皓打了手機。
方染想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哥說,十分鐘後過來。”
程冉放下電話的時候,還不忘繼續顯擺一下她哥剛給她買的手機。
“這可是我用這個手機打出去的第十個電話呢,非常有紀念意義。”
上上個周末,回家的時候,程皓帶着程冉到手機專櫃給家裏的人各挑了一款手機。
最近,他跟着導師一起做的一個項目得了省科技進步二等獎,導師人蠻好的,分了三五千的獎金給他。
星光,月光,灑了一路。
方染看見,那個男人,踏着月光,款款而來。
他的臉上略有疲态,他親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他背對着她彎下了腰。
在程皓的背上,方染回頭,終是看到,他們身後,
鄭興禹小心翼翼地扶着程冉。
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此刻眼眸中的悸動和羞赧,讓流年稀薄,讓星月無光,卻全是因着另一個人。
星光,月光,灑了一路。
可是,月兒,星兒,你能否回答我,為什麽,哪怕是到了這時這刻,所有的人,都成了背景,所有的事,都成了雲煙,天地間,依然只看得見明亮的他?
可是,月兒,星兒,你能否回答我,為什麽,過去了那麽那麽多年,在無數個失眠的夜裏,我的心,依然被他絞纏得片刻不得安寧?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所以,鄭興禹,如果真有來生,希望我們,從不曾相遇。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作者菌的套路是,女主的心是男二的,肢體碰觸統統是男主的,作者菌,你能不能這麽婊?寫這章的時候,腦子一直單曲循環陳奕迅的“紅玫瑰”,哭得那叫一個慘,不要怪我下手狠,後面才叫真的狠,我絕對方染親媽。--2017年10月17日。
PS:那個從樓梯上滾下來那個,蠢作者的親身經歷,嗯,那天晚上腦子抽,穿着十公分的恨天高去上晚自習,然後,那個悲劇的老師要求我們将書全部搬回宿舍,因為第二天要考試,然後就,,,嗯,滿刺激的。
再PS:那歌的歌詞,挑幾句,你們感受下:
從背後抱你的時候,期待的卻是她的面容,說來實在嘲諷 我不太懂,偏渴望你懂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 都有恃無恐;
玫瑰的紅 容易受傷的夢,握在手中卻流失于指縫
紅是朱砂痣烙□□口,紅是蚊子血般平庸
時間美化那僅有的悸動,也磨平激動,又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