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高考,叩開蛻變之門
高考全部考完那天,下起了很大的雨。
宿舍裏的人來來往往,宿友們的親友團都來了,亂哄哄地收拾着各種東西。
方染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顯得尤其刺眼。
李叢睿出事以後,程冉就一直在躲着她。而程皓,李叢睿出事那天因洽談一個重大項目趕不回來,李叢睿出事後給他打電話沒接,發短信沒回,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是啊,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脆弱地消失了,或多或少,都是因為程冉。這個好閨蜜,此刻見到她該有多尴尬,而程皓,作為好閨蜜的哥哥,見到她,又該有多懊惱。
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小孩,在面對生命中的措手不及,能做的,也不過是逃避而已。
那天在宿舍,本來姚凡琴見到她還親熱地湊過來,想幫她把行李一起打包好,說程皓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妹妹高考結束也沒時間來幫着收拾,說雨下這麽大,方染你就跟着我們回家湊合過一夜,等雨停了再回去。
可程冉,拉住了她媽,怏怏地說了聲,媽,我們都自顧不暇呢,哪有辦法管別人,就強拉着她媽走了。
方染無比酸澀地看着這個回培明複讀後唯一用心結交的閨蜜的背影,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所以,很多東西無法強求,緣來則聚,緣去則散,不過是在最煎熬的高中三年,彼此成全而相攜着走過一段路而已,一旦路的盡頭出現了交叉口,就各赴前程,就此作別了。
方染看着越來越大的雨,看着宿舍裏零零散散那麽多的東西,看着一個個被家人接走的同學,看着空蕩蕩的宿舍,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負氣地哭了。
她想起已經毫無懸念的高考,想起自己三年的青春,全部的努力,身後那不願想起也無法償還的債,被這麽被一場考試,那麽輕易地,給否定了。
到底要被生活強、奸多少回?到底要被命運輕踐多少次?這跳梁小醜一樣的人生才能不那麽滑稽?才能像每個平凡的高中女生一樣,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功課,其他什麽都不用擔心,自然有人安排得周全妥當?
哭着哭着,方染越想越委屈,就直接将那些書本、練習冊什麽的,拿來撕着洩憤,一頁一頁地撕,一邊撕一邊哭。
可越哭越覺得委屈,越哭越覺得迷茫。
雨還在下,眼看天越來越黑,方染索性将全部的書,破棉被破毯子什麽的,全部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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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僅留下那些看着有點貴的,拿回家還能用的東西,比如臉盆啊,熱水壺啊,牙杯啊,之類的東西,前後又折騰了一個多小時,裝滿了整整一個編織袋。
她想拖着那袋破爛去坐公交車,可拖出宿舍就犯了難,真的好重啊。
恰好,在樓梯口,遇到一個從理科班女生宿舍裏出來的,素不相識的女孩,她老家姐姐開車來接她回去,她們看到方染,一個人拖着那麽大那麽重的編織袋,就很熱情地邀請她順路搭便車。
方染很容易就能遇到好心人,在她鬧盡笑話的前三十年人生裏,總是在山窮水盡的時候,遇到了一只只溫熱的,拉她一把的,陌生人的手。
上了車後,那女孩說,方染,我認識你,你也是遠山鎮的,而且每次模拟考都是文科第一,高考這幾天,你考得怎樣?
方染側耳聽着外面的雨聲,對着女孩笑笑,沒有再說話。
高考成績放榜前,高二(七)班的班主任叫幾個有望沖一本的學生去他家裏估分數,頭一個叫的,就是方染。
方染盡管沒臉面對老師,但還是去了,在班主任的家裏,聽他們說,那一年的數學非常簡單,太簡單了,道道都是送分題,方染,啞口無言。
高二班主任教的就是數學,方染雖然數學成績不是班上最好,但至少都是在第一梯隊裏的。
班主任笑着拍拍她的肩,說,方染,以你的成績,以今年的卷子,上華東師範大學沒什麽問題。
方染垂頭喪氣地回他一個笑臉,可班主任就是個大老粗,他又轉身去跟其他同學讨論志願的事情了。
誰又知道她心裏如秋風掃落葉般蕭瑟呢?
方染走出班主任的家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培明了,直到現在,她已經結婚生子,在省城安家,都沒有一次敢踏足那個學校。
培明,成了她又一道不敢去觸碰的傷。
聽說,她的成績出來後,還被張貼在光榮榜裏,只是從光榮榜的頭掉到光榮榜的尾,各中滋味,可能,只有天知道了。
方染走出校門後,就碰到鄭興禹,他也是被叫來估分的,看他春風得意的樣子,應該考得不錯吧。
方染目送着他坐上回家的公交車,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說不出口的,再見,珍重。
就這樣,就像每天吃飽了要睡,睡飽了要起床一樣,方染,跟高中說再見了。
沒有正式的道別,也沒有誰跟誰抱在一起痛哭,甚至連一個鄭重的“再見”都沒有。
就像第二天還能見到,還能跟同桌抱怨作業太多,還能在考試之前聊別的話題,還能跟傻瓜一樣,站在教室的窗口跟你一起唱張雨生的《大海》,還能在快被考試逼成神經病的高考前幾天,在宿舍外樓道口昏黃的燈光下,聽你靜靜唱樸樹的《白桦林》,還能,不會像現在這麽難過。
其實,有些時候,真的,需要一個儀式,一個掩埋過去的儀式。
我們呼嘯而過的青春,我們不知道如何安放的青春,怎麽可能,就只剩下考試呢?
高考放榜那天,方染顫抖着打了電話去查成績,聽筒裏,機械的女音突兀地傳來,507分這樣的結果還是将她砸暈了。
比她最差的一次模拟考都低了80分,她發瘋似打電話一個個去問同班同學,結果,被問到的,幾乎都是正常發揮。
而之前班裏第十幾名,都考到了550分,還能說什麽呢?
之後幾天,方染将自己關在房間,不吃不喝,也睡不着。
五天以後的傍晚,王淑坤推開房間,見方染跟豬一樣躺在床上,于是吼她,不要睡了,已經發生的事,再哭也沒用,怎麽着都保住了二本,至少能夠得着餘啓山書記說的,省城的師範大學。
于是,後來,方染為了能夠勉強達到餘啓山書記的目标,将報志願冊上省城師範大學文科類的招生人數從頭翻到尾。
是的,別人上大學看的是專業,她看的是,人數,還有學費。
然後找了個當年新開的,招收人數最多的,什麽政治學與行政學,非師範專業。
後來,當拿到學校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她還很開心,我終于還是勉強完成任務了。
哎,方染,你怎麽能這麽傻呢???
沒過幾天,傻瓜方染就投入緊張的家教中了,王淑坤幫她找了一堆的小蘿蔔頭補習,從早上8點一直上到晚上10點,中間只浪費吃飯的一點點時間。
開的班有三個的,也有兩個的,有小學的,也有高中的,甚至只補作文的,一個小蘿蔔頭收200塊錢。
上大學那年,她光家教費就賺了塊兩千,然後,餘啓山書記又幫她找了一些捐款,勉強能夠支撐自己學費。整個大學四年,她開班招的人越來越多,賺的家教錢也越來越多,再加上學校裏的助學金、獎學金,以及平時的家教,大三那年,她就基本不用向家裏伸手要錢或者別人捐款了。
方染家教前收到程皓的一條短信,上面說,寶貝,來我家一趟吧,我有事要跟你說。
方染想,他們又沒分手,只是程皓最近變得比較冷淡而已,那就去吧。
然後,在程皓那個小房間裏,程皓說他雅思早就已經考過了,最近剛剛确定大四一畢業就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繼續攻讀工科碩士,出國留學申請什麽的,也已經弄好了。
末了,他又拿給方染一張卡,說他前段時間談下并趕完了一個項目,賺了一筆錢,給她當大一的學費。
遲疑了很久,程皓又說,方染,李叢睿那事,讓程冉情緒非常不穩定,他那段時間一直在開導妹妹,就沒顧得上她了。
所以他當時沒回短信,沒接電話,是在給自己賺學費,幫妹妹渡難關了。
想着想着,方染也就釋懷了。
他又說,高考的成績,他打電話問了她的班主任,你。。
程皓欲言又止,然後,就陷入了長久的尴尬的沉默。
實際上,他們兩個長長久久在一起的機會有多少呢?他要出國留學,畢業後是留在國外,還是回國呢?
他本科讀的是國內985名校,碩士又是國外常春藤名校,他渾身上下自帶金光。
而她呢?
所以,高考,真的就是一個分水嶺吧。
以後,橫亘在他們之間,又何止是一個太平洋?
那一天,方染問程皓,在高考上丢盔棄甲的人,跟以高考為磚撬開精英人生第一道門的人,兩個已經南轅北轍的人,談着一場實力懸殊的戀愛,現在還妄想争取到一個好結果,是不是太滑稽了?
“我嫌棄你了嗎?話說成這樣?”方染的語氣讓程皓受不了。
“你沒嫌棄我,是我嫌棄我自己,我高攀不上,配不起,行了嗎?”
“你。。。”
程皓氣的不輕,他的方小染,關鍵時刻掉鏈子也就算了,腦子還跟漿糊一樣,這個時候還跟他叫板。氣死他了,又問:“照你這樣說,高考考不好就給自己人生判死刑了,好好的戀人就要分手了嗎?誰跟你說的,自己歪理一套套的。”
方小染一聽,急了,“杜俊笙說的。2000年跨年那時候,你們在火鍋店裏的對話,我偷聽了。”
程皓一聽,笑了,杜俊笙是你什麽人,他說的,你就聽。我說的,你全當耳邊風。
程皓又說,方小染,我告訴你,他說的,很殘酷,但基本是這個理。但他說的,我們沒必要聽。
甚至報紙,網絡,輿論上說的,都沒必要聽。
語文課曾經學過《小馬過河》這篇課文,還記得嗎?
別人是你嗎?他所擁有的,跟你是一個等量上能齊觀的嗎?
所以,管它什麽底層向上流動的通道,已經不順暢了,路正一條條被堵死了。
你只要不時回頭看,身後還爬着,還在爬的有多少人,這些年又有多少身邊的同學,親戚,朋友通過各種各樣的機遇和努力,已經爬成了既得利益階層,然後安靜如雞。
那你就應該知道,還是有空隙的,還是有機會的。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而高考,只是第一塊敲門磚。
不要,已經被人潮遠遠甩在身後,成了一堆凝固不動的爛泥,還在原地抱怨,社會不公。
時刻謹記,這個社會,強者為王,規則為王,選擇為王。
你要做的,是選定一個方向,然後百折不撓,全力以赴為自己的人生開出一條适合自己的道來。
生在底層,能依仗的幾乎完全沒有,就剩下一股子狠勁和拼勁了,如果連這兩樣都沒有,就等着被弱肉強食的社會,吃到渣都不剩。
要知道,人的本質,還是動物。
程皓的話,在方染的心裏掀起了滔天巨浪,其實,那時候的方染,多麽希望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所謂的男朋友,能抱抱她,親親她,給她一往無前的力量。
可是,這個男朋友,卻在她最艱難的時刻,跟她說了這麽擲地有聲的一番話。
他希望她強大,成長獨立到讓他放心去遙遠的國度,共同為兩個人的将來打拼,所以,她不能只是依附他的菟絲花,而必須是兩顆并肩而立的橡樹和木棉。
就像舒婷在《致橡樹》上說的,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裏: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腳下的土地。
程皓最後說,方小染,底層向上的通道,如果真的全部被堵死了,要麽徹底奴化,要麽發生暴、亂,可是,縱然一盤散沙,妄圖全部奴化,又有多少可能性呢?也不是既得利益階層,願意看到的。
程皓的話,影響了方染以後的整個人生,讓她在每次的悲憤,每次的挫折,每次的蛻變中,生出了一股堅韌而卓絕的力量。
讓她義無反顧地,一路前行。
那天,程皓又說,反正都已經考砸了,那要不找個時間去旅行散心吧。
程皓說,其實是梅曉想去,杜俊笙跟他提議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雙11,嗯,方染當年就是這一天逃學的,如果這文能在今天結束,那就太好了,然而,不行,至少還要兩三章的樣子,昨天我兒子生日,昨天晚上沒搶什麽雙11,商家吹得天花亂墜,那價格,靠,都跟平日裏一樣。2017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