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姐兒,大姐兒來了。”主屋門口,用漆盤端着手裏那份糟香八寶飯的祿香伸手撩開竹簾,将蘇惠苒請進來道。
聽到祿香的聲音,剛剛躺倒在美人榻上的蘇阮硬撐着身子又起了身。
“阿阮。”蘇惠苒進到彩繪紗屏後,伸手把蘇阮壓回美人榻上道:“別動。”
“大姐。”擡眸看向面前的蘇惠苒,蘇阮喉頭微動,不知為何雙眸突然有些酸澀,心口處不由自主的湧出一股子委屈。
“噓。”擡手抵住蘇阮的唇瓣,蘇惠苒的面色有些難看。
“大姐,怎麽了?”止住那浸在眼眶裏頭的淚珠子,蘇阮擡手抓住蘇惠苒的胳膊。
“阿阮……”對上蘇阮那雙盈盈柳媚眼,蘇惠苒躊躇再三,終于是開了口道:“阿阮,外頭候着母親給你找來的老嬷嬷,聽說以前是在宮裏頭做事的。”
“做事?做什麽事?”神色懵懂的看着面前的蘇惠苒,蘇阮下意識的接過了蘇惠苒的話。
蘇惠苒輕別過臉,暗暗蜷緊了手裏的繡帕道:“……驗身。”
其實對于驗身這件事,蘇阮是不排斥的,因為就在剛才,那蘇欽順說自己與陸朝宗不清不楚時,蘇阮雖然嘴上死咬着不認,但心裏頭卻是發虛的。
她那晚醉的厲害,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所以就算是母親不找人來給她看身子,她自個兒怕是也要想法子去看看的。
王夫人找的是宮裏頭的老手,蘇阮不必寬衣解帶,只照着她說的話扭臀擺尾的走了幾步,便看着那老嬷嬷徑直就去了。
“阿阮。”蘇惠苒從繡墩上起身,看向扶在彩繪紗屏後的蘇阮,面色之中滿含焦慮。
“大姐不必如此。”蘇阮朝着蘇惠苒輕笑道:“母親也是擔憂我。”
“可是母親如此做……實在是過分了些。”蘇惠苒絞着手裏的繡帕,面色微白。
女子的名節尤其重要,王夫人不相信蘇阮,執意找了個老嬷嬷來給蘇阮驗身,雖然顧及蘇府名聲,是讓蘇惠苒偷偷摸摸帶進芊蘭苑的,但這番舉動,卻讓蘇惠苒對蘇阮陡生愧疚。
“大姐,母親心性是個好的,只是有時難免糊塗。”拉着蘇惠苒的手坐到繡墩上,蘇阮聲音清媚道:“府內規矩多,母親也是身不由己。”
蘇欽順不喜蘇阮,平日裏基本不管不問,說的最多的便是那些責罵話語,但王夫人卻沒法子不管不問,畢竟是從自個兒肚子裏頭出來的肉。
因此王夫人雖然顧忌蘇欽順,但卻時常借着蘇惠苒的手幫蘇阮送些東西去,有時也從蘇惠苒嘴裏頭問些蘇阮的事。
今次請老嬷嬷一事,旁人看着似乎是蘇阮受了委屈,但王夫人也是沒法子,對于女子來說,名節太重,王夫人只想到這麽一個法子來幫蘇阮證實其身子的清白。
只是這人的心總是偏向的,蘇阮是老二,上頭壓着一個大姐蘇惠苒,下頭又拖着一個老小蘇惠德,王夫人無暇多顧她,只蘇惠苒和蘇阮因為年紀相仿,關系好些。
不過好在蘇阮已經習慣,換成別人,怕是要鬧翻天的。
驗過了身子,蘇阮心中的那塊大石總算是放下了。
“對了大姐,前些日子我聽說母親給你尋了一門親事?”一瘸一拐的坐到繡墩上,蘇阮給蘇惠苒倒了一碗茶水道:“那人的人品如何呀?是哪家的公子?”
“這……還沒影的事兒呢。”聽到蘇阮的話,蘇惠苒面色羞紅的垂下了腦袋。
蘇惠苒現年十六,容貌清婉,才名在外,自去年及笄後來求親的人便踏破了蘇府門檻,但王夫人挑來選去的這個不合适,那個不好的,直至今日才算是挑出個滿意的。
“大姐不嫌棄我,與我說說呗。”将自己面前的那份糟香八寶飯分了蘇惠苒一半,蘇阮捏着手裏的銀制調羹道:“我聽說是孔家的衍聖公?”
蘇家一向自诩書香大戶,那衍聖公為孔家世代嫡長子孫世襲之位,與蘇欽順同為二品高官,世代簪纓,幾經朝政,依舊繁榮,所以說起來,這親事如果真成了,那還算是蘇惠苒高攀了。
“母親未曾提起。”蘇惠苒輕搖了搖頭,眸色微動。
看到蘇惠苒的反應,蘇阮小心翼翼的用手裏的銀制調羹攪弄着面前的糟香八寶飯,良久之後才道:“大姐,那衍聖公雖說是正二品的高官,配咱們蘇府也是綽綽有餘,但大姐可曾想過,這衍聖公世代承襲,早前的聖人風骨怕是已然所剩無幾。”
“這……”聽到蘇阮的話,蘇惠苒絞着繡帕的手一頓,似乎是未曾想到這方面的事。
“大姐,雖說現下都言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這要過一輩子的人還是要自個兒相看中才好。”
說罷話,蘇阮一邊小心翼翼的觀察着蘇惠苒的表情,一邊往嘴裏舀了一勺糟香八寶飯。
這糟香八寶飯以勾芡澆汁,用糯米熬煮,再加上紅豆蓮子等物,香甜沾糯,湯汁潤澤,對于饑腸辘辘了大半天的蘇阮來說實在是十分填胃。
“那依阿阮看,我這,要如何是好呢?”蘇惠苒因着是大姐,所以平日裏對底下的妹妹自然是要多加照料的,但她畢竟只比蘇阮大上一歲,碰到這等終身大事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依我看來,大姐可與大哥去說說這事,大哥時常在外,那些官員的名聲自然應當都是清楚的,就算不清楚,這旁敲側擊的問問別人,也能聽出些門道來。”
蘇阮說罷話,蘇惠苒躊躇片刻便起了身,然後道:“那我去尋大哥。”
“嗯。”蘇阮舔着手裏的銀制調羹沖着蘇惠苒輕哼一聲,音調軟綿綿的透着一股倦意。
“怎麽又舔上了。”看到蘇阮的動作,蘇惠苒趕緊上手把她手裏的銀制調羹拿開道:“若是被父親看到,可有你好看的。”
“知道了。”含糊的應了一聲,蘇阮催促蘇惠苒道:“大姐快去吧。”
“那,那我去了,這事阿阮你……”
“我定然是不會告訴別人的。”接過蘇惠苒的話,蘇阮把那銀制調羹拿回來捏在手裏把玩。
蘇惠苒面色微羞的站在那處,然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得道:“對了,你的傷可還好?我聽到說那攝政王讓人給你送了雪肌膏來?”
“唔……”蘇阮抿着唇瓣輕哼一聲道:“我是在他那出的事,他自然是要好好賠罪的。”
“你呀。”蘇惠苒當然是不會信蘇阮的說辭,只告誡她定不要惹了那攝政王不快,便急匆匆的去尋蘇致雅了。
看着蘇惠苒消失在主屋門口的身影,蘇阮撐着下颚靠在紅木圓桌上,舔了舔唇上沾着的稠膩湯汁。
嫩粉色的丁香掃過綿軟唇瓣,留下一層濡濕水痕,因為悶熱,那細薄夏衫之上沁出一層粉汗,透在玉腕上,隐現香肌青絡。
蘇阮晃了晃腦袋,将那挂在鬓角處的一绺垂發撥開,指尖輕觸上斜髻上的玉釵,玉釵松滑,應聲而落。
揉着額角俯身将那玉釵從地上拾起,在擡眸之際,蘇阮突然看到窗绡後透出一個模糊人影來。
娥眉輕蹙,蘇阮保持着彎腰的姿勢未動,但那窗绡後的人影卻好似察覺到了什麽,趕緊矮身溜走了。
蘇阮立時回神,急忙一瘸一拐的走到绮窗處,就看到外頭蜿蜒房廊拐角處一閃而過的人影。
窗绡上不知被什麽利物勾出了幾個圓洞,方向正好對着她的美人榻和架子床。
這扇绮窗平日裏蘇阮并不常來坐,所以根本就沒發覺什麽異常,現下一看,當即便有些心驚膽戰。
圓洞邊角磨損,看樣子已經有些時日了,那人也不知躲在這處看了多久,實在是龌龊惡心至極。
其實若是什麽丫鬟婆子,蘇阮倒也沒如此氣憤,可剛剛瞧那身形,分明就是個男子,而且身上的衣袍布料不錯,不是管事一類,便是府裏頭的公子哥。
“二姐兒?”平梅端了綠豆百合湯來,看到在绮窗處探頭探腦的蘇阮,有些奇怪的開口道:“您怎麽站在那處?”
“平梅你過來,扶我出去。”蘇阮面色嚴肅的朝着平梅招了招手。
平梅神色疑惑的上前搭住蘇阮的胳膊把人小心翼翼的扶出了主屋,然後跟着蘇阮走到外頭的绮窗處。
蘇阮站在绮窗前,将雙眸湊到那兩個圓洞上,只見內室裏頭的美人榻和架子床皆能看的清清楚楚,連一絲縫都不留。
“真惡心!”猛地一下敲上面前的绮窗,蘇阮的指骨砸到窗棂,瞬時便疼的白了臉。
“二姐兒。”平梅面色大驚,趕緊上前握住蘇阮的手細看了看道:“您有氣也莫拿自個兒的身子出氣啊,這都敲紅了。”
“我沒事。”憋着一股子氣,蘇阮抽出自己被平梅握在掌心裏頭的手,一瘸一拐的往主屋內走去。
平梅跟在蘇阮身後,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滿臉皆是擔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