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蕭如初原本坐在柳氏下首,聽得這話,便立刻站起身來,往旁邊讓了讓,柳氏見了,倒也沒多說什麽,門口便有幾名小丫鬟,簇擁着兩人進來了。

左邊是一名身着牙色衣袍的男子,中等身材,只是神色有些不大好看,面色蠟黃,耷拉着一張臉,眼角下垂,顯是一副酒色過度了的模樣,他先是掀起眼皮子在屋子裏兜了一圈兒,目光一一掃過那些青蔥兒似的丫鬟們,最後将目光落在了蕭如初身上,上下那麽一溜,眼珠子都亮起來了,連腳下的步伐都加快了些許。

他面上帶上了笑:“夫人安好,這是哪家的妹妹?倒像個生面孔,從前沒見過的。”

男子話音一落,身旁的女子便偷偷拽了一下他衣裳,恨鐵不成鋼地壓低聲音道:“什麽妹妹妹妹的,這是你弟媳婦兒!別鬧笑話了。”

霎時間,整個小廳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似的,無比尴尬,即便是不認識,蕭如初梳得也是出了閣的發髻,又是這個時辰出現在東跨院,很顯然,長了眼睛的都知道她的身份。

不過,普天之下,沒長眼睛,又或者眼睛長在後腦勺的,也不算少見,蕭如初垂了眼,像是沒聽到那幾句一般,向兩人見了禮。

唐懷瑛悻悻然撇了一下嘴,不耐地扯回自己的衣裳,抱怨道:“我這不是昨天沒在府中麽?”

謝氏抽了抽嘴角,她的模樣生得不錯,柳眉杏眼櫻桃口,算是典型的美人胚子了,只是不知怎麽,眉梢眼角總是透出一點令人不大舒服的神色來,或許是因為太瘦的緣故,下颔削尖,看人時總是不自覺地微微揚起,她先是向柳氏行了禮,曼聲道:“夫人安好。”

柳氏沒吱聲,她也并不在意,轉過來,這才對蕭如初道:“弟妹來得好早,本以為在路上能遇見你呢,特地繞去明清苑那邊過來,誰成想,這瞅了半路,也沒見着人影。”

蕭如初微微笑道:“倒叫二嫂費心了,因我對府中不太熟悉,怕誤了時辰,故而來得早些。”

她答得滴水不漏,謝氏只得道:“那弟妹可要多多留意了,這宅子大得很,弟妹想是從前沒見過的,可別走錯了門,三弟如今不在府中,引人說道可就不好了。”

她說罷,還笑了兩聲,只聽哐當一聲,一旁傳來茶盞瓷器碰撞的聲響,柳氏的臉色沉了下來,望着她道:“說得什麽混賬話?!嘴上沒個把門的,什麽話都是能說的?平日裏的教養都到狗肚子去了?”

謝氏閉了嘴,沒再出聲兒了,唐懷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怨責她道:“趕緊閉嘴吧你,怎麽事兒那麽多,叽歪個沒完,還得去老太太那裏請安呢。”

蕭如初自始至終沒有說過話,眼看着謝氏挨了柳氏的罵,又受了丈夫的責難,之前的氣焰便如同被一瓢水潑了似的,噗嗤一下全沒了。

柳氏又随手點了幾名丫鬟,皆是謝氏帶過來的,擰着眉道:“都擠在我屋子裏做什麽?還有沒有規矩了?來給我請個安,難不成還是一路給擡着過來的?”

那幾名被點了的丫鬟,忙不疊退了出去,謝氏忍了氣,還是一言不發,柳氏這才像是舒坦了,端起茶盞又喝了一口,廳裏氣氛沉悶,侍立的丫鬟們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恰巧門外又來通禀,說是大少爺和大少夫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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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對蕭如初道:“來的是你大哥和大嫂嫂,昨日你拜堂時,他們也在的。”

只這一句便把二房給比了下去,蕭如初忙應了,見有一人從門外進來,許是丫鬟婆子們都留在廳外面了,倒是看着沒有多大的排場架子,那女子着了一件玫紅的衣裳,面上笑吟吟的,手中托着一個檀木漆雕小盤,鵝蛋臉,眉如點翠,眼睛有神,看上去是個爽利的性子,見了柳氏先是笑道:“給娘親請安了,娘親安好。”

柳氏臉上露出一個笑來,連聲道:“好好。”

過了一會,才有一名男子慢騰騰地從門口進來,這便是唐府的長子,唐懷瑢了,他的身材與唐懷瑛差不多,只是要更加富态些許,看上去有些文弱,蕭如初粗略掃了一眼,便知道此人是柳氏所出,兩人長得有三四分像。

至此,唐府的四位兄弟她見了三個,荒唐的是,她還沒見着她的夫君,也不知這輩子還能不能見着,蕭如初百無聊賴地想着。

唐懷瑢的妻子楊氏顯然與柳氏十分親昵,問了安之後,便将手中的檀木漆雕小盤奉過去,笑道:“這是昨兒個,莊子裏送了茶葉過來,乃是今年頭一批明前茶,今年初春少雨,這明前茶比去年的要好,想是娘親素日裏忙,沒空想這個,我見着便立刻挑出一些,給娘親送來嘗一嘗。”

柳氏十分高興,道:“你有心了,可不是麽,最近忙懷瑾的婚事,老太太身子又不爽利,倒是聽說莊子送茶葉來的事,只不過一直沒空出來。”

楊氏笑吟吟道:“娘親先試一試,等來日,我娘家有表哥從西湖回來,也特意去了信,請他帶一些好茶葉,到時候送來給娘親。”

柳氏聽了,誇贊她幾句有孝心,兩人又親親熱熱地說起旁的話來,蕭如初便注意到旁邊的謝氏一臉漠然,仿佛跟沒聽到似的,反倒是唐懷瑛皺着眉看了她好幾眼,似乎是在暗示着什麽,然而謝氏只顧着低頭喝茶,巋然不動。

楊氏與柳氏說完,這才将目光轉向蕭如初,親熱地笑道:“三弟真是好福氣,三弟妹長得這樣标致,今日一見,只怕我以後都不敢出門了。”

柳氏奇道:“怎麽不敢出門?”

“自個兒醜呀,”楊氏掩唇笑起來。

柳氏忍不住笑着嗔道:“就你這張嘴最能說。”

這婆媳倆一唱一和,蕭如初只好微微垂下頭,仿佛是被說得害羞了,眼睛瞥見對面的謝氏面上露出一個冷笑來,轉瞬即逝。

唐懷瑢自打進了屋,除了問過安,就沒再怎麽說過話,端着茶盞坐在一旁,專心致志地喝茶,那廂楊氏笑完了,見他這般模樣,便嗔怪道:“你是特意來喝茶的麽?倒是說幾句話呀。”

唐懷瑢慢吞吞地放下茶盞,想了一會,才道:“爹今日是去了商行麽?”

柳氏答道:“可不是,這幾日因為懷瑾的婚事,忙得連茶都喝不上幾口,昨日總算辦妥了,聽說商行那邊出了急事,要去淮州一趟,你爹今日一大早天沒亮便急匆匆地去了,走的水路,想是要小半月才能回轉了。”

楊氏眉頭蹙起,憂心忡忡:“爹不是向來坐不得船麽?”

“有什麽法子,勸他換個人去,也不聽,”柳氏嘆息一聲道:“養着這一大家子,老爺總要拼命才行,你們呀,一個個的,都該讓他省省心才是。”

她說着,手指将衆人一一點過去,又道:“旁的不說,前陣兒西城布莊的事情,惹出來之後,可把老爺氣得幾天沒吃下飯,在書房裏呆了幾宿,你們倘若有孝心,就該好好管束自己才是正經,免得出了事,叫老爺給你們兜底兒。”

她話中明顯意有所指,蕭如初微微擡起頭來,只見謝氏憋得臉都青了,想說什麽,到底還是沒說出來,反倒是一旁的唐懷瑛想說什麽,被她悄悄拽了一把,話又咽了回去。

楊氏溫順道:“娘親說得是,我們婦道人家,也不懂店鋪莊子裏的事情,那都是男人們管的,只願一家子後宅院兒裏和和氣氣,不教爹與娘親操心罷了。”

柳氏滿意地點點頭:“你向來是個懂事的孩子。”

這句話一出,蕭如初便瞟見謝氏的臉色又更青了,只得以喝茶的動作掩飾,看是眼看着,那茶從頭到尾半點都沒沾着,怕是喝不下去了。

柳氏與楊氏又是好一陣說道,那叫一個熱火朝天,婆媳和睦,廳裏眼看都沒人插得上話的,說完孫輩說雜事,有茶奉來,她們也不嫌口幹,聊到了日上樹梢,陽光從外面照進廳裏地方上,青磚亮堂堂的,想是平日裏擦洗得勤快,跟一面銅鏡也似。

柳氏這才意猶未盡地止住了話頭,道:“人都齊了沒,想來正院兒那邊老太太也起了,我們這便過去罷。”

綠梅在一邊回禀道:“正院兒那邊已經起了,四少爺和五少爺還沒過來。”

柳氏的眉頭皺了起來,道:“懷琛今日是頭一遭去書院,老爺與我說過的,倒不必管他,懷瑜又是怎麽個回事?”

她說着,語氣也不太和氣了,隐怒道:“今兒十五,他平常懶散不來我這倒也罷了,管不了他,如今老爺不在府中,初一十五他都不過來了?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嫡母了?”

蕭如初忽然就想起路上遇着唐懷瑜時,他說的那一句話來,猶豫再三,還是低聲開口道:“夫人,我路上過來時,曾經遇見了四弟。”

“你遇見了他?”楊氏滿臉訝異道:“在哪裏?”

一時間廳中衆人的目光立刻望了過來,意味不明,蕭如初沒有回望過去,只是看着柳氏,溫聲道:“如初對府中不甚熟悉,在哪兒也記不得了,只記得是在游廊轉角後,再走一段路有一棵大桂樹,一擡眼便能瞧見東跨院的房頂。”

她當然不是在這個地方遇見的唐懷瑜,只是她猜測,這一路必然是往前院去的,而她真正遇到唐懷瑜的地方,還要往自己院子那邊靠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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