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蕭如初故意含糊了具體位置,衆人也是無語,東跨院的房頂這麽亮堂,隔老遠就能見着,但是有大桂木的地方,顯然就是往前院去的垂花門附近了。
柳氏緩和了神色,道:“他與你說了什麽?”
蕭如初露出一個怯生生的笑,柔順答道:“我與四弟問過好,又問他是不是也去給夫人請安,他沒說話。”
柳氏疑惑道:“沒說話?”
“是呢,”蕭如初道:“我瞧着他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倒像是得了病一般,沖我擺了一下手,便往前邊去了。”
柳氏皺了一下眉,正欲說什麽,卻聽有丫鬟來回道:“四少爺方才遣了人來,說是得了急病,一大早出府瞧病去了,今日便來不了東跨院請安了,請夫人不要怪罪。”
“他都這樣了,我哪裏敢怪罪?”柳氏即便是忍着氣也只得揭過這一茬,嘆了一口氣道:“罷了,既然如此,就我們幾個一道去吧,別誤了時辰。”
她說着,便站起身來,楊氏連忙過去扶着她,一行人便跟着她出了廳,楊氏與柳氏打頭,後面跟着唐懷瑢,再往後便是唐懷瑛與謝氏夫婦,蕭如初帶着玉綴走在最後頭,被一群丫鬟婆子們簇擁着,浩浩蕩蕩地出了東跨院。
沒走幾步,蕭如初便聽見柳氏的聲音從前邊傳來:“如初,如初你過來這裏。”
蕭如初心裏正琢磨着事兒,不免有些走神,一旁的玉綴連忙湊到她身側提醒道:“小姐,夫人叫您呢。”
蕭如初便稍稍加快了腳步,越過唐懷瑛夫婦,走到柳氏身旁,溫聲道:“夫人。”
柳氏挽了她的手,和善笑道:“你是懷瑾的新婚妻子,頭一回見老太太,老太太她向來疼懷瑾,總念叨着懷瑾還沒成家,如今她見了你,該是高興着呢,你也不必拘束,就拿這裏,當你自己家便好。”
蕭如初眉目微轉,輕輕一笑,道:“夫人說的話,如初都記下了。”
柳氏笑容慈和,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一行人順着游廊走到底,右邊便是一座大院兒,與東跨院一般,也是琉璃瓦頂,只不過要較東跨院更為正式氣派了,門口的垂手而立的小厮見了,便立刻進去通報,不多時,有幾名穿紅着綠的丫鬟們迎了出來。
将一行人引進了院子,正面是幾間小廳,兩旁是東西廂房,皆是修飾富麗堂皇,雕梁畫棟,小廳門口挂着金絲絞成的鳥架子,一只毛色鮮豔的大鹦鹉正立在上頭,歪着脖子沖衆人左瞅右瞅,最後伸着脖子連聲叫道:“請安的來了,請安的來了!”
聲音粗嘎,嗓門又大,震得人耳朵疼,後面的唐懷瑛呿了一聲,笑罵道:“你這傻鳥,再瞎叫嚷,我拿你煮了下酒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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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謝氏白了他一眼,嬌聲道:“那可是老太太的心肝兒,比你嬌貴着呢。”
柳氏帶着一些人,魚貫入了小廳內,正見着一名身材高挑的丫鬟過來,見了禮,又道:“老太太正在吩咐事兒,還請夫人與幾位少爺少夫人稍待片刻。”
柳氏沒有話說,幾人便在廳中入了座,蕭如初往下首坐了,楊氏見了,便極力勸她往上坐,甚至将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十分殷切。
蕭如初自然不敢受,推讓片刻,到底還是沒有坐過去,楊氏便只能作罷,才不一時,便有兩名丫鬟打起簾子,另有兩名小丫鬟攙着一位老太太進了小廳。
老太太身着深黛色的軟緞衣裳,上邊繡着耄耋富貴花樣,兩鬓斑白,面上兩道深刻的法令紋,瞧着精神氣倒不錯,步伐走動間,也還自如,發髻梳得一絲不茍,頭上插着幾支鑲翠玉壽星鎏金銀簪,衆人見了,連忙站起身來,向她問安。
老太太點點頭,往上座坐了,這才道:“怎麽今兒湊到一起來了?”
柳氏笑道:“也确是巧,因如初在我那處坐了一會子,懷瑢和懷瑛便前後腳過來了,索性便一同來了老太太這裏,也免得您費神。”
老太太點頭,一旁便有丫鬟奉了茶盞到蕭如初跟前來,蕭如初連忙接了,又躬身奉給老太太,垂着頭,輕聲道:“如初給老太太請安了。”
老太太卻并沒有伸手接,只是盯着她看了許久,她不接,蕭如初自然也不能擡起頭來,所幸她從前在蕭府,什麽難堪尴尬的場面沒見過,嫡母嫡姊的刻意刁難,比這更一言難盡的多了去了,沒有什麽受不起的。
終于,精致的漆雕小盤上的茶盞微微顫抖了一下,蕭如初手酸了,老太太這才慢騰騰地接了茶盞,兩道法令紋動了動,道:“你今年多大了?”
蕭如初心裏笑了一下,恭敬答道:“年底大雪那一日,剛滿十七歲。”
“年紀還是有些輕了,瞧着經不得事。”老太太言簡意赅地評判了一句。
一旁的謝氏輕聲笑道:“聽說原本定的是她的姊姊,後來才換的,倘若是那一位,倒仿佛要更合老太太的心意一些。”
柳氏不悅地看了她一眼,暗罵她多嘴,又連忙道:“老夫人,我拿了高人給的生辰八字,對照着整個洛京的适齡女兒一一核過了,唯有蕭家的兩位女兒最合适,原先定的确實是蕭家的嫡女,只不過後來聽說她已經定下了親事,這才又換的。”
聽了這番解釋,老太太的神色和緩了些,道:“那也便罷了,總歸是沒得挑的,只怕年紀輕了,定不下性子來。”
柳氏笑容滿面道:“老太太過慮了,我瞧着,如初是個溫柔懂事的。”
蕭如初心中微微打了一個突,還沒反應過來,便見老太太看向她,道:“既然如此,那我也直說了。”
蕭如初勉力定下心神,道:“老太太請講。”
“你仔細聽好,”老太太放下茶盞,面上的法令紋顯得她十分嚴肅,道:“你既然嫁給了懷瑾,進得我們唐府來,有些事情,我便也直接與你說了,他年前跟着去行商,途中恰逢匪盜,商隊遇難,懷瑾也不知下落,僥幸逃回的仆從也無有見過他的,此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蕭如初點點頭,她當然知道,唐高旭作為洛京首屈一指的大商賈,本就十分引人關注,唐府三少爺行商遇難,半路失蹤,幾乎在幾天之內便傳遍了整個洛京的大街小巷,更遑論家中也經營商事的蕭府了。
老太太道:“老身請歸元山的高人算了一卦,若要懷瑾平安回來,必然要一門親事來沖一沖喜,這才找上了你們蕭家,你也能踏入我唐府的門來。”
“既然你進了唐府的門,府中的規矩,我就不必多說了,自有人教給你。”
她說着,頓了頓,喝了一口茶,一旁的柳氏适時接了話,笑道:“如初今晨去我那裏,我便說與她聽了,府中規矩,家訓一概事宜,皆會事無巨細,一一教導的,還請老太太放心才是。”
“你這樣說,我也放了心,”老太太放下茶盞,又對蕭如初道:“這我也不管了,還有一樁,頂頂重要的,你即便是吃不上飯,也要給我做好。”
“每日晨起,必要焚香誦經,初一十五,去大悲寺上香,這是必不可少的,”老太太頓了頓,道:“今日便罷了,我另派了人去,不過你須得記着,上香這事可萬萬不能疏忽了,這關系着唐府的運數,稍後你去佛堂,自然有人給你經書,須得日日抄寫,每日酉時,将當日抄好的經書送去佛堂安放,為唐府與懷瑾祈福。”
這話說得不容置疑,蕭如初垂着頭,溫聲應道:“是,如初記下了。”
“嗯,”老太太擺擺手:“旁的我也不多說了,平日裏要謹慎言行,若有不得當的地方,犯了唐府的規矩,你也別怪老身不疼你。”
蕭如初心中冷笑一聲,語氣卻仍舊是怯生生的:“是,老太太的訓誡,如初定然時時刻刻謹記于心,不敢或忘。”
老太太的話,這才算是訓完了,蕭如初退到一旁坐下,老太太掃了衆人一眼,道:“還有一樁事情,前陣兒因着府裏忙不過來,今兒得空,人恰巧也來得差不多了,我就說了。”
她說着,道:“往年到了這個時候,各個院子也該修整修整了,我想着西跨院沒人,又離得正房近,不如便騰出來,收拾一番,建個涼閣,供宣沖宣賀他們讀書用,你們瞧着如何。”
老太太發了話,雖說看着是問他們的意見,實則早已經定了主意,這時候誰敢說半個不字?
柳氏笑道:“這怕又是那幾個混猴子提議的罷?我瞧着倒也不錯,他們幾個,從學堂回來便撒了歡似的,書齋也不愛去,只說那裏鳥叫聲成天見兒惹人煩,看不進去半個字兒,西跨院确實是清靜些,又離得老太太近,得了閑還能瞧一瞧他們。”
楊氏也連聲附和,老太太面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謝氏眼睛一轉,想起一樁事來,趁着她高興,笑眯眯湊過去道:“老太太,既然趁着修整院子,我便想提一提了。”
“你說。”老太太和藹道。
謝氏笑道:“兮悅如今也有十四,過了今年年關便是及笄的姑娘了,也該挪出去才是,我看西廂這邊還有個聽松園,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便騰給她。”
一旁的唐懷瑛也笑着幫腔道:“好奶奶,正是這樣呢,宣沖绮華他們幾個年紀也大了,住一個院兒也多有不便,西廂的院子既然空着,也是實在是浪費了,正好兮悅明年及笄,該挪院兒了才是。”
他話音剛落,蕭如初便聽見楊氏笑了一聲,意味不明:“甭說一個聽松園,就是再來三個,你們也擠不下。”
氣氛霎時就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