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玉露道:“整個院子,東西耳房的鎖匙她都有,那一日我們來了,她才把正房的鎖匙拿出來,這不是很簡單麽?”

她說着撇了撇嘴,又道:“那一日陪嫁擡進院子來,是奴婢與玉綴親自清點過的,一樣不少,玉綴落的鎖,絕不可能有差錯,賊人沒有鎖匙,如何進得去?總不能把門拆了罷?”

蕭如初一面細細地調香,聽罷這話,想了想,才道:“唔,你說的也有道理,昨日看着,東耳房的鎖确實是沒壞的。”

“是吧?”玉露眼睛頓時一亮,語氣篤定道:“奴婢就覺着是她,不知小姐注意到了沒有,她這兩日總在東耳房前轉悠呢。”

蕭如初聽了,只是笑她道:“有個詞兒你定是沒聽過的,用在你身上恰恰好。”

聞言,玉露有些茫然,摸不着頭腦道:“什麽詞兒?”

一旁的玉綴聽了,取笑她道:“小姐說你疑鄰盜斧呢。”

“小姐!”玉露惱羞成怒地直跺腳。

三人遂笑了起來,待笑罷玉露,蕭如初把調勻的香粉再次擱到一旁靜置,這才語氣平緩道:“即便是吹綠有鎖匙,這院子裏還有疏桐和李嬷嬷,你又如何肯定,她們倆沒有鎖匙呢?”

玉露恍然大悟道:“哎,小姐說的有道理,奴婢去問一問。”

她說着,兩腳一抹油,玉綴連聲喚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人便出了屋子了,聲音從外邊傳來:“小姐,奴婢去一去便回!”

“總是這樣,”玉綴無奈地嘆氣道:“一拍腦門什麽事情都想得出來,風風火火的。”

蕭如初笑道:“她向來如此,恐怕一時半會也改不過來,你性子穩重,平日裏得閑便多教管教管她,慢慢來就是,左右這院子也不大,不去到外邊兒,無需過分小心了。”

聞言,玉綴遂笑着道:“好小姐,也就您是這樣當主子的了,倘若換了那大小姐,一句話不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好打,換了玉露這樣的性子,只怕在那院子裏頭呆個三兩天就沒張好臉了。”

聽聞她說起長姐蕭如雪來,蕭如初垂下眼,面上的笑容淺淡,道:“有人被捧着寵着,也是一輩子,我何必與她比較?”

玉綴忽覺失言,心中不由懊悔,趕緊道:“是奴婢說錯話了,還請小姐不要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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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如初笑着擺了擺手,語氣平靜道:“無妨,我如今也看淡了,否則這十來年豈不白過?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蕭如初與蕭如雪自打生下來便是不一樣的,還要強求活成一樣麽?她有她的陽關道,我有我的獨木橋,不過只是在一個宅子裏頭同住十六年罷了,日後各奔東西,倘若見着她,我只需喚她一聲長姐,旁的倒也不必多說了。”

聞言,玉綴心中不免還是有些難過,從前蕭如初在蕭府是怎樣過的,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蕭家老爺向來寵嫡子嫡女,庶出的倒是全不搭理的,一年到頭都沒問過一句,嫡母就更是不消說了,家主這般做派,下人們都是會瞧臉色的,捧高踩低,軟柿子個個都想來揉捏。

因母親早早病逝,蕭如初在府裏,整三年沒有置換過新衣,身子抽條了,短的衣服實在上不了身,玉綴玉露比她小,還不會針線活兒,蕭如初只能自己摸索着,把顏色相近的其他衣裳拆了袖子,再細細地縫接上去,将就着穿了。

冬天的時候更是難熬,江南濕冷,雪一場一場地下,院子裏連炭都沒分派,人被凍得直哆嗦,手都伸展不開,不知是故意,還是忘記了,嫡母并沒有給她置辦冬衣,便是奴婢丫鬟的衣裳都比她的厚實得多,蕭如初只能縮在榻上,玉綴和玉露兩人從後廚偷了燒紅的柴火灰燼來,才總算摸到了點暖意。

柴火灰燼裏夾雜着沒有燃盡的煙頭,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即便是這樣,玉綴要夾出來扔掉,也被蕭如初攔下了,一個冬天,屋子裏都是缭繞不去的煙火氣息,原本白色的牆灰都被熏成了暗黃的顏色,這還算好的,後廚并不是常常都燒柴火,玉綴和玉露畢竟年紀小,偶爾也有被捉住的時候,這樣蕭如初便一天都得在榻上熬着了,因為實在是太冷了,腿彎兒都伸不直。

後來不知是哪個好事的人,去蕭夫人跟前嚼了舌根子,蕭如初院裏的事情終于被知道了,蕭夫人嚴令不準再往院子裏燒柴火,也不許白日縮在榻上,不成體統。

玉綴至今還清楚記得那句話,你是蕭府的小姐,不是奴婢丫鬟一流,蕭府也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小姐就該有小姐的樣子!

可是人都凍得過不下去了,還要有什麽小姐樣子?一旁的玉綴聽着心裏都覺得寒涼,更不消說當時垂頭站着的蕭如初了,她們一行人被叫到院子裏,蕭夫人與蕭如雪站在門內,身上披着厚實的狐貍毛鬥篷,手裏捧着手爐,就着數九寒冬的冷風訓了她們小半日,蕭如初衣裳單薄,身子抖得跟那樹梢頭窸窣的落葉也似,不見她們擡一下眼皮子。

直到蕭如雪撒嬌,跺着腳直呼冷,鬧着要回去,蕭夫人一行這才離開,留了兩個教養嬷嬷下來,只道要教一教蕭如初規矩,怎樣做小姐,別日後出去給蕭府丢人。

教養嬷嬷尤其嚴厲,蕭如初的日子便愈發不好過了,從前晚上冷,蕭如初會将玉綴兩人叫到床上,三人擠在一塊湊合着,倒也勉強能過一夜。

自從來了兩個教養嬷嬷,這種事情自然是萬萬不敢了,晚上冷得實在睡不着,蕭如初便會與睡在外間的兩人說話,後來話頭都說盡了,牙齒抖得磕磕碰碰,在黑暗的屋子裏聽得清清楚楚,玉綴與玉露摟着小聲哭了一場後,回過神來,才發現蕭如初終于睡下了。

那一日在院子裏挨訓吹冷風,蕭如初得了傷寒,整日裏咳嗽,話都說不出來,玉綴報去正房院兒,也沒有人搭理,甚至有人躲着她們,怕過了病氣去。

實在沒有辦法,玉綴和玉露兩人便每日輪流去後廚,這次有人盯着,再不敢偷柴火灰燼了,只低聲軟語央求一位面善的廚娘,讨幾塊姜,熬了滾水,帶回院子裏給蕭如初服下,日日如此,雖不見痊愈,但是情況還是好起來了,只是蕭如初的身體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江南的冬天總是長得令人發指,就這樣,蕭如初到底也熬過來了,離開了那個冰冷的蕭府。

如今的日子雖然不算多麽松快,但是總比在蕭府時要好得多,玉綴這樣想着,心裏仍舊難過的緊,她的小姐,模樣人品性格樣樣都好,比那蕭如雪不知強了多少倍,卻是這樣過來的,蕭府中的那幾個冬天,她光是想想,便覺得如墜冰窖,實在難熬。

這時,只聽蕭如初詫異笑道:“玉綴,怎麽哭了?”

玉綴回過神來,這才覺得兩頰冰冷,卻原來不知何時哭了,連忙擦了擦眼淚,道:“奴婢想起了舊事,心中難過。”

只聽這一句,蕭如初便知道她的意思,遂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輕聲道:“你們跟着我受苦了。”

玉綴搖搖頭,笑道:“小姐何出此言?小姐一向待我們極好,奴婢們心裏是知道的,會疼人的主子是個寶,別人盼還盼不來呢。”

“就你會說話,自家人吹捧自家人,我聽着都牙疼。”蕭如初面上的笑意明顯了些,道:“把窗戶都打開吧,屋子裏太暗了些。”

玉綴應下,将窗戶一一打開,外邊雖然還下着雨,但是屋子裏的光線也亮了起來,有風夾着薄薄的水汽穿堂而過,沒來得及固定住的窗扇相互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

就在這時,玉露又回來了,帶着一身雨氣,對蕭如初神秘道:“小姐,奴婢去問了,你猜怎麽着?那鎖匙果然只有吹綠一個人才有,不是她,還能是誰?”

“那也不能這麽說,”一旁的玉綴搭腔道:“你既沒有證據,如何能讓她承認?再說了,她有鎖匙,也不代表她會去偷拿庫房裏的東西,倘若丢了,小姐查将起來,頭一個不還是要她來給說法麽?”

“你這麽說,也是……”玉露緊皺起眉,看上去十分的為難,道:“可是一想到有人偷拿小姐的東西,我心裏就生氣,要讓我知道是誰,我非撓花她的臉!”

她說得憤憤,蕭如初不由笑出聲來,緩聲道:“罷了,你們先別管,只當做沒這回事就行,我自有辦法,待捉得賊人,讓你去撓幾把洩恨便是。”

玉露聽了,這才開懷道:“那要多謝小姐的恩典了。”

她說着,果然把這事兒丢開了,湊過去幫蕭如初研磨香粉,看了一會,好奇道:“小姐,這是什麽香?以前沒聞過的。”

蕭如初答道:“這香名為雪泛春,古書中說,這香一旦薰得好,衣物可保持五日不散,手觸之猶有餘香。”

聽罷,玉露拍手笑道:“這名兒好聽,想來這香制出來之後,也是極好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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